九王爷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上却不由自主地去碰段蕴的被子。他好像是自己强迫自己似的,一定要把那被角拉得平平整整的。

“本王这次回明安任大理寺卿,说起来这般事情,也不是件小事。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母妃。”段清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弯了弯嘴角道,“本王的母妃安相知道,她出身高索国,千里迢迢从北方嫁到我大理,尽管已经这么多年过去,骨子里对家乡的信仰却还是根深蒂固的。”

安正则点头表示理解。

段清晏的母妃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年高索国与大理国和亲,从宗室中挑选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子嫁过来,那便是后来源州王的母妃。

或许是地理上的原因,这位异国的王妃面目带了些许别样的美感,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双美瞳里流转的光华仿佛琉璃。

自古帝王都爱美人,这位高索姑娘生得沉鱼落雁艳冠后宫,自然也曾在一段时间里被景德帝宝贝着。

在她盛宠的那段时间,便诞下了九皇子。

因为生产的缘故,景德帝有一些日子没去她殿里,日子这么一久,对异国女子的新鲜劲便也过去了。

高索国与大理和亲,本就不是出于多么重大的政治意义。这两国均奉大华为宗主国,一个在大华以北,一个居大华以南,说起来疆域边界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两国的联姻只是一个传统而已,代表着在这片大陆上,三个国家相安无事,友好相处。并没有想要打仗的意思。

因而派来和亲的女子身份也并不高贵,只是名义上的宗亲罢了,实际上与高索国本地的最高统治者也就仅仅是一点裙带关系。

后宫佳丽三千,不断有新鲜的小姑娘住进来,这位高索国远嫁而来的皇妃没多久也就门庭冷落了。

好在她诞下了段清晏,在深宫中有个儿子傍身,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段清晏接着道,“母妃从来忘不掉高索国的一些风俗和技艺。本王在源州的府邸上,便还住有母亲从高索请来的医者。平日里的小恙小灾,都是高索的医者经手调理,不得不说,效果还是出奇的好。母妃得知本王要久留明安,便硬是要高索的医者也到明安来照顾着。”

他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安正则再不明白是何意就是装傻了。

“既得太妃娘娘如此信任,想必高索的医者确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段清晏莞尔,“若母妃听到安相这么说,定然是要高兴起来的。本王这几日正想着,好的医者要更大限度地施展才华才是人尽其才,高索名医若是进宫服务陛下,和杜太医多切磋,或许对彼此的医术都大有裨益。”

安正则顺着他的意思便道,“古人所谓的‘贤王’二字,说的大概就是九王爷了。将自家府上的大夫献给陛下,若是放在史书中,必然也是传颂千载的佳话。”

“安相过誉了,不过是为臣之义务而已。”段清晏忍不住又拉了下段蕴的被角,将那本就平整的被面又压得如泥塑一般,“那明日本王便送他入宫,给陛下瞧瞧情况。”

安正则先点了点头,不消片刻却又眉头轻轻一拧,轻声说道,“似乎也有不妥。杜太医这个人,医术高明人也有些孤傲,当初他执意行走江湖,入宫效忠陛下已是有几分不愿。和大华的莫泉道人一样,大抵高人都有几分不好说话。杜仲平日在太医署,凡是他所经手过的病患都坚决不允许别人再碰。若是别的哪位太医也提了建议,他便如何也不愿继续治疗了。”

“也便只有杜太医这样的高人才有这般自信。”

“是啊。”安正则点点头,面上是对高人的感叹,手上端了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润嗓子,而口中继续不遗余力地黑着杜仲,“杜太医的性格虽然有时挺让人没办法,不过好在他的医术委实无人能出其右,不让别人经手倒也罢了,他自己也可以做得好。”

这会儿轮到安正则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换作段清晏再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便是装傻了。

九王爷也顺着他话里的意思,识趣地接道,“陛下这次晕倒,相信杜太医一定也可以妙手回春,本王家中小小的高索医者也落得个清闲,不用焦头烂额了。”

安正则跟着感叹了一番杜太医医术就是好云云,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大理国本土名医的各种褒奖。褒奖多了之后又觉得这样太不谦虚,连带着将段清晏府中那位素未谋面的医者也夸了一通。

最后以一句话做结,两位大夫肯定都是人中翘楚,高索与大理的岐黄之道说不定也有不同,还是不要混着来更好些。

。*。*。

安正则夸杜仲的话毫不吝惜,听得一旁的梁闻元嘴角抽搐,想笑又只得忍着。

相处多年,他怎么就没发现杜仲是首辅大人口中那么一位“高冷”的绝世名医呢。

这厢三人围绕杜神医高人各怀心思,那厢门口传来两声响亮的喷嚏声——杜神医抓药回来了。

杜仲边往里走边嘟囔了一句,“哎呦这喷嚏打得,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小妖精想爷了。”

话音未落,他又清晰无比地打了两个喷嚏。

杜仲吸了吸鼻子,言语间立刻一股失落之意弥漫开来,“嗬,也许昨晚夜风凉了些。”

屋子里的安、段、梁三位小妖精:“……”

梁闻元嘴角又是一抽搐,杜神医您这出场台词,方才那一朵高岭之花的冷艳形象都白塑造了……

清尘进来汇报情况,杜仲那边就一刻不耽误地先行去煎药了。

段清晏最后一次拉平段蕴的被角,起身道,“本王留在安相这里也没有用处,可能还会有那么些碍事,这便就回去了。”

安正则大方表示没关系,也没多留。

在他出门前还特意嘱托了句,明日早朝定然是不会举行了,王爷的住处距离皇宫不近,天气又热,就不用再去了。

清尘跟出去送客,安正则便把梁闻元又带回屋子里,语重心长地告诉他,陛下中毒了。

梁闻元惊讶得嘴一张,足够塞进去一个鸡蛋。

安正则顿了下,等他神情没那么震惊之后又道,“府里新来的,就是张御史送来的那个小洛姑娘,似乎有些问题。”

于是梁闻元的嘴张得更大了,足够塞进去一个鸡蛋外加一个鹌鹑蛋。

他感觉自己就走了这么一两个时辰,怎么府里就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哦!这世界变化太快……

安正则将中毒和小洛的两件事情都一一说给梁闻元听了,总管大人反应了半天才理清思路。

“安相是想压住陛下中毒的消息不外传?难怪路上遇到清尘和杜仲时,那两人只字未提什么中毒,只说是陛下晕倒了。”

安正则的神情有些严肃,“没想到陛下这边刚出事,九王爷便知道了,还专程来探望。”

梁闻元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偶遇这种事,就像缘分到了,躲也躲不掉嘛。”

安正则随口道,“你倒是和九王爷有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

梁闻元:“……”

“方才九王爷话里话外,一直想着要给陛下再请个大夫,我虽然这一时给挡了下来,但终究也是有后怕。”

梁闻元附和道,“王爷似乎确实有这个意思。但又不全是……安相稍稍提了下建议,王爷便顺着就将那些念头作罢了。”

“这样便更难以捉摸。”安正则盯着段蕴身上被拉得分外平整的被角,缓缓道,“难道九王爷已经发现了什么,对陛下的身份有所疑虑……”

梁闻元没顾得上他家丞相的自言自语,直接便问,“属下还有一事不解,大人为何将陛下留在府中,不送回宫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以及各位潜水妹子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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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这是喜脉啊! 第59章 这胸口这么平

安正则的目光在床榻上又流连了三圈,这才道,“既是中毒,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偏偏又是慢性的、并无大害的,直接目的便不是要置陛下于死地。”

梁闻元不解,“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给皇上下毒?”

“大概是一个警告,也可能只是个障眼法。”安正则将视线从段蕴身上移开,看着梁总管道,“但凡正常之人,害人的理由无非图利与复仇两者。那人要害陛下,自然是想□□。而并没有用剧毒陷害,只可能是时机并未成熟。”

“属下不明白,时机成熟与送陛下回宫,又有何干?”

“正是因为时机未成熟,对方不敢轻易动手害人。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若是突然不在皇位,对方又没有充足的准备可以顺利登基,那必定是要大乱的。你还记得前朝的文帝么?”

梁闻元点了下头又摇了下脑袋,“记得……一点。”

安正则耐心解释道,“当时惠帝年轻无子,可龙体却每况愈下,先皇诸子都对皇位有所企及。之后惠帝突然殡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时并没有谁有足够的实力夺得大权,朝中才一片混乱。文帝蛰伏数年,表面明哲保身不问朝政,然实力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兄弟。他坐等别人斗得两败俱伤,谁也不让谁好过之时才突然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黄袍加身。”

“属下明白了。害陛下之人这样做是因为前朝之鉴,担心将陛下弄下宝座之后,却有文帝那样的人出现,直接坐享成果。如此一来,自己反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说,”安正则的语气不由地有些沉重,“不止我一人担心,本朝也会有如文帝一般蛰伏之人。”

他刚说完话锋又一转,“当然,也正如方才所做假设,让陛下慢性中毒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陛下中毒不是小事,不管怎么说也会分散很大一部分精力去调查。”

“若是障眼法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也许人家的时机已经很成熟了?”

安正则面无表情飞过去一记眼神。

梁闻元讪讪一缩头,“只是说可能、可能……”

那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他身上。

梁闻元连忙摆手,“不不、绝不可能!”

安正则终于不再看他,转过去目光又落在段蕴身上,“若是陛下在宫中,亲信虽多些,闲杂人等却更多。太医署那么多人,见陛下两天一过还未好转定然要来瞧瞧情况,满朝文武也会张罗着给陛下问诊。虽然以杜仲为幌子可以挡些时日,但总是这样做,我也担心杜仲有一天会引起公愤。”

梁闻元双眼望着屋顶,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杜神医被一群怒气冲冲的白胡子老臣围着,身上被砸满臭鸡蛋脑袋上还顶着烂菜叶的情景,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安正则:“……”

梁闻元:“……”

总管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道,“那安相……属下去厨房看看,杜太医在那煎药说不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安正则反正也不太想看到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等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出声叫住,“对了,之前和你说,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照看小洛,这事也怠慢不得,你现在就去安排着吧。”

。*。*。

屋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安正则端着一杯洞庭碧螺春,茶香袅袅地升起来沁入鼻息,端茶的手却纹丝不动。

目光越过眼前的一盏好茶放空,静静地落在段蕴盖着的一床薄衾上,可眼中并没有焦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尽管不愿意承认,不过方才梁闻元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有道理,按照最坏的情况,也许害段蕴的人真的已经悄无声意地在朝中埋下了诸多势力。

安正则又默默想到张御史家公子专程送到他手上的那份名单,愈发觉得忧心,很多事情好像的确快要跳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或许政局可以慢慢谋划,小皇帝也让他放心不下。

段蕴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此时已然夏日,屋里虽然较外面稍阴凉些,却仍旧免不了暑气,被子捂得段蕴鼻尖都沁出了些许细密的小汗珠。

杜神医说是要盖着被子,说这样可以发发汗,帮助排毒。

安正则起初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谁知那之后,杜仲又自言自语般地加了句,“这天这么热,多拿被子闷一会,说不定就能给热醒了……”

安正则:“……”

他开柜子拿薄被的手立刻就便得没那么积极了。

段蕴一张小脸还透着些粉色,安正则看她这气色,反而并不觉得欣喜,大概是热得紧吧,他这么想着。

明安地理位置偏南,夏日本就炎热,恰逢今日又是个艳阳天,外面的太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简直是要把人都给晒化了的架势。

安正则将心比心,觉得段蕴铁定是热得难受。于是便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在她鼻尖上拭去薄汗。

靠近了面庞,他愈发觉得那张小脸上都蒸腾着热气,这般保温,说不定真是会折腾出一个中暑出来。

安正则这么想着,也顾不得杜仲那不靠谱的大夫说的话,将段清晏拉得无比平整的被角往上一折,给段蕴透了点气。

终究还是无法忽略杜仲的话,虽说心疼小皇帝不舒服,也不敢贸然就给她掀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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