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公见皇上走了,马上小跑着跟上去。
李敏薇住的地方,是一处冷宫,跟她以前在宫里时差不多。
廖嬷嬷和那两位婆子已经撤了,没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是每天到了时辰会有人来送吃食,大概也是得了上头的指示,送饭婆子的态度很不好,凶神恶煞的,还克扣她的吃食,专门给她吃剩饭剩菜。
李敏薇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自己那天在大殿上亲口把身世说了出来,接下来等着她的,要么是现在这样无休止的冷宫生活,要么,死。
她不想死,只要一想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再也见不到妙娘,见不到地上陪着她的小蚂蚁,她就难受。
傅经纶过来时,把冯公公留在了外面,没人通传,他轻轻推开冷宫门,就见一抹瘦小的身影坐在廊下的脱漆板凳上,弯着腰在洗衣裳。
这一处冷宫里没水,只有一口枯井,她洗衣服的水是昨天晚上把木盆搁在房檐下接的化雪水,放了一晚上,更冰更凉,她小手被冻得又红又肿。
之前在傅家养了半年多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儿,这才几日的工夫,又给糟践回去了。
傅经纶皱着眉,玉颜冷沉。
李敏薇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得见是他,条件反射似的一惊,随后扔下木盆里的衣裳,整个人愣在那儿手足无措的。
她已经习惯了不说话的日子,而且,她不懂宫中礼仪,即便知道来的这位是新一任的皇帝,也不知该如何请安。
傅经纶走到她跟前,毫不意外地见到她满脸惊惧与惶恐。
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冰凉凉的小手。
李敏薇下意识地想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已经不是皇室公主了。”他道,声音轻柔,像是怕大声说话会把她给震碎,“如今是朕的敏妃。”
小手上的冻冷似乎在他掌心化开了,手背被大掌包裹着,暖暖的。
李敏薇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干净,匀称,修长,白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
“皇……皇上……”她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着忐忑。
“叫我经纶哥哥。”他不喜欢听到“皇上”这个称呼,跟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分别,他想像个大哥哥一样的守护她。
对他而言,她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因为跟他一样,从出生之日起就被安排了人生,他救赎她,便等同于在救赎自己。
李敏薇咬着唇,不敢喊。
傅经纶也不强迫她,轻笑一声,收回手一撩袍摆陪她坐下来,问她,“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李敏薇闻言,怔了一下,随即一个劲摇头。
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方,最好什么都不懂。
因为,懂得越多,死得越快。
傅经纶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是这个反应,“为什么?”
“我喜欢这里。”李敏薇低下头,手指轻轻揪着衣角。
傅经纶说:“你喜欢这儿,是因为有人觉得,你只属于这儿,你待久了,麻木了,有没有想过,将来摆脱这样的日子?”
李敏薇还是摇头。
没想过,不敢想。
“我带你出去。”他再一次牵过她生了冻疮又红又肿的小手,“从今往后,经纶哥哥保护你。”
李敏薇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另一只手拨了拨她鬓边的碎发,轻笑,“不信我?”
“没,没有。”她慌忙收回视线。
她信他的。
桑落院大火那天晚上,他冲进火海救她,她就信他了。
冯公公在外面等了许久,忽然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就见傅经纶抱着李敏薇出来。
冯公公惊了一下,“皇上……”
“摆驾延禧宫。”傅经纶说。
冯公公提醒他,“敏妃娘娘还未正式册封。”
“所以就该住在冷宫里?”傅经纶反问。
冯公公一噎,只得去安排御辇来接。
早前清理废帝宫妃的时候,延禧宫就已经被打理过了,这会儿哪哪都是干净的,只是因着没人住,宫人太监也没有,显得格外空寂冷清。
傅经纶抱着李敏薇,直接入了殿,到了长榻前才把人放下来。
李敏薇规矩在他旁边坐好,就听一旁冯公公道:“老奴待会儿就让尚宫局挑几个机灵的宫女和嬷嬷过来。”
“不必太多。”傅经纶说:“一个嬷嬷,两个宫女就好。”
“娘娘是妃位,下人这么少,不符合规制了。”冯公公说。
“她不需要遵循宫中规制。”傅经纶语气微冷,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天子之威,“也不必给她安排教养嬷嬷。”
最基本的念书识字,他会亲自教。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让她成为这后宫里的三千分之一,被同化,被玷染,利欲熏心,最后变成第二个杨太后。
他想让她无拘无束地长大,让延禧宫成为她的净土。
冯公公多少察觉出来,这位新帝是准备跟杨太后对着干。
作为御前总管,他只能顺着当下的主子,点点头,应了声是。
……
凤仪宫里。
谢韵一直等到天黑,皇上都没过来,她让自己的大宫女翡翠出去打探了一下,结果却得知,皇上早就离开了白鹭殿,而且亲自前往冷宫把那个废物接去了延禧宫。
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难看,一抬手,繁美细绣的宽袖扫落桌上茶具,茶壶茶杯落了一地,摔得啪啪作响。
她才是他全国下达诏书亲聘的妻子,是当着文武百官赐金印宝册的皇后。
原本在封后大典上封妃,就已经够让她难堪了,现在竟然还把她脸面扒下来踩。
那个李敏薇,一个废物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放着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要,去找个什么都不是的草包,他就连一夜都等不了?
翡翠被谢韵吓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娘娘息怒啊,皇上肯定会过来的,延禧宫那位才十四岁,都还没及笄,她承不了欢。”
闻言,谢韵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
对对对,她险些给忘了,延禧宫那个废物小了皇上整整十岁,得过完年才算及笄,皇上应该还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碰她。
想到这儿,谢韵胸中怒火散去大半。
……
傅经纶亲自给李敏薇挑了个嬷嬷和两个宫女,又陪着她用了膳,这才离开延禧宫。
他本想直接回乾清宫,冯公公却在一旁提醒,“今儿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皇上理应去凤仪宫。”
傅经纶以前没碰过女人,什么通房侍妾的,通通没有。
闻言,他剑眉微蹙,“非去不可?”
冯公公说:“您要不去,会让娘娘难堪的,她作为六宫之主,今后只怕很难在后宫立足。”
傅经纶揉揉眉心。
冯公公赶紧吩咐抬御辇的小太监们,“摆驾凤仪宫。”
天色暗了下来,杨太后正领着百官在白鹭殿看焰火。
傅经纶一脚踏入凤仪宫,便见满目的大红喜色,翡翠和琉璃两个陪嫁宫女守在外头。
得见皇上,二人面上齐齐露出惊喜之色,随即跪了下去。
里头谢韵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傅经纶看了眼谢韵身上的大红后服,以前,那个小姑娘也穿过大红色,但她太瘦太小了,即便嫁衣是量身定制,瞧着还是弱不胜衣的,尤其是脑袋上沉重的凤冠,仿佛随时都能把她细细的脖子给折断。
“免礼。”傅经纶收回思绪,抬步走了进去。
翡翠满心欢喜,低声道:“娘娘,奴婢先前说什么来着,皇上一定会过来的。”
谢韵面上羞出一抹红晕,赶紧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为了登基大典,傅经纶三更天就起,到了这会儿已经乏了,没同谢韵多说什么,沐浴完,帝后便歇下了。
……
肖彻这个年,是在去往北梁的路上过的。
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爆竹声,鼻腔里都能闻到过年的味道。
这让他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妙娘。
离南齐京城越远,那种蚀骨钻心的思念就越明显。
他承认,他想她了,发了疯的想。
这一晚住在客栈,女子照例像前几日一样端了汤药来。
肖彻喝下后,问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北梁?”
“我们还没出南齐地界。”女子说:“按照目前的速度,还得至少一个月才能抵达北梁上京城。”
见他沉默,女子忽然挑眉,“我给你喝的药,不仅能让你双眼复明不再发作,还能让你其他地方也彻底恢复,北梁很多美人的,到时,我给你安排几个,如何?”
肖彻沉着脸,蹙着眉,“不必!”
拒绝得很干脆。
女子咯咯轻笑,“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美人的诱惑,等你能看到了,未必还会再说拒绝的话。”
肖彻问她,“你成亲了吗?”
女子不答。
他继续道:“这天底下经不住美人诱惑的男人很多,但那些美人,却没一个是愿意跟旁人分享自己丈夫的,即便嘴上说得再大度,也多半是口是心非。我的夫人,她便是那样一个人,不论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都是不愿意跟旁人分享我。巧了,我有洁癖,除了她,不愿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
女子“唔”一声,“既然她那么喜欢吃醋,你就不怕让她知道你被个女人带走,还孤男寡女地相处了一个多月?”
肖彻说:“我对年纪比我大的没兴趣。”
女子:“!!!”
……
在客栈简单过了个年,女子便又带着他继续往北而去。
这一路上,肖彻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听出来,也能感受得到。
女子并未刻意躲躲藏藏怕他暴露,到了客栈该吃吃该睡睡,应该是有人在前方开道,暗中还有人跟着,她每天都会接到很多的密信。
回信用的一直是她口中的“炭笔”,以及那些听上去简单,但他却从未见过的符号。
此人绝对是个权势和头脑都凌驾于杨珂之上的厉害人物。
但,他以前为何从没注意过?
……
一个月后,马车抵达北梁上京城。
女子用炭笔回完最后一封密信,跟他说,待会儿到了地方,你眼睛上的东西就能彻底摘下来了。”
肖彻昨天晚上他就感觉到自己应该能看见了,而且,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身子真的恢复了。
这要搁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个毒很特殊,也很罕见,不过对我而言,没什么难度。”女子轻描淡写地笑笑。
“多谢。”肖彻发自内心地道了一句。
女子捏了捏他的脸,“毒都解了,怎么脸上也不见笑笑。”
肖彻不喜欢被触碰,皱着眉挪往一旁。
女子被他逗乐了,捧腹轻笑。
肖彻脸更黑,那副被调戏了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像三岁的小宝。
已经开春,上京城却还是很冷,外头街市上倒是很热闹。
马车穿街而过,最后不知在哪停下。
肖彻随着女子下了马车,他能听出,不远处好像有很多人来迎接。
肖彻心中有些疑惑,却听到女子说:“站好,我帮你把这东西摘了。”
肖彻便站着不动。
女子动作灵巧,轻轻拿开他覆眼的白绫。
肖彻缓缓睁开眼,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清楚看到了眼前站着个容颜绝丽倾城的女子,眉眼间,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反应过来,女子便冲他弯唇一笑,“你好,儿子,初次见面,欢迎你回家。”
“……”肖彻有些懵,他抬起头,就见自己身处北梁皇城门外,而那边站着的一群人,为首那位,一身玄色绣金龙袍,俊美而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