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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洒下。

今日街上的人不是很多,两骑马并排缓缓地经过昨日的街市。

傅诚一大早就带着阮明宝回暮江城了。

至于那位陆六公子嘛,他被好客的刺史大人恭敬的请去衙门做客去了。

沈绛想到昨天买的那把黑铁小刀坏了十分可惜,本想若看见那个铁匠铺子,再去买一把,不想经过那铺子的时候,今日铺子竟然关上了,店门紧闭着。

难道不是圩日便不开门了?

沈绛有些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听说了吗?”路边传来有人故意压低的说话声,但是这声音其实大到三丈之内每个人都能听清楚的程度。

“啥事儿啊?”

“昨夜在飘香院里头……”然后便是那种吃吃的带着怪笑的含糊声音。

“啊?真的啊!”

“啧啧啧,这真是丢大人了!”

“听说还是江南巨富人家的公子哥呢,这些有钱人可真会玩~”

“玩就玩呗,自个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谁知这些人,在那院子里头,当着人就……咦……我都说不出口!”

他何止说得出口啊,沈绛听着,觉得他说得还挺乐呵的。

“左近几家娼馆行院的人都跑去瞧热闹了,哎哟喂!这才是活见鬼呢,听说后来连刺史大人都惊动了,说这些人有伤风化,伤风败俗,一串的都捆衙门里头去了!”

……

沈绛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揉了下自己的鼻端。

——傅诚估计不清楚那药效力多强,也不知道给那陆六爷下了多少。

他怎么就忘了提醒傅诚了呢……

弄出人命就不好了哇~

“嗯,咳……”萧尹一手捏着缰绳和马鞭控着马,一手屈起放在唇下,似在清了请喉咙。

沈绛眼珠子乱飘。

“怎么还带着那种药呢……”有人难免自省,难道是自己不够用功吗?

“就是……挺好用的……”起效快,见效强。

“嗯???”那暗金色的眼眸忽然就瞪大了。

“我自己没用过!”忙解释道,况且他也根本不需要啊……

“下次换个别的,鹤顶红孔雀胆都行,免得看了脏东西。”

“好……”

沈绛又擦擦鼻尖,加了一句,“我没看的……”

萧尹转头,见他表情尴尬,还低着头,打着卷的额发微微垂下,只有那抿着唇角,透出一副想笑又忍笑的样子。

“噗……”故意装严肃的这个人倒是忍不住先笑了,伸手过去揉揉那一头卷毛毛。

这乱头毛怎么就这么好揉呢,又柔又软,蓬松卷曲。

“嗯~”几乎被揉成小狗的人晃晃脑袋。

……

前面跑过几个大呼小叫的孩子,两骑马齐齐的停住了。

好像是昨日那几个吃糖果子的孩子,脱缰野马一般满街跑着。

后头有个妇人,正在喊着:“大宝二宝!赶紧回来!”

路边又过来两名皂吏,一人手里拿着张榜文,往那告示栏上一贴,再分别往两边一站,喊道:“朝廷有新告示了!”

众人便都围了过来,开始议论纷纷。

“前儿京都里头没几天又坐了个新天子,莫不是又是要收税吧!”

“哎哟……这才有点收成,又要被刮一层,这新天子旧天子的,与俺们又何干?”

“唉……”有人还重重的一声叹息,“这日子,活一日算一日吧,指不定回头又雨又旱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王啊侯啊,再打上几场仗,那树皮都没得啃的日子还少了?”

乱世飘零,人如蝼蚁。

何人会管草民的死活?

人们聚在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唉声叹气。

沈绛看了萧尹一眼,萧尹眉头微微凝起,不曾言语。

又有人喊道:“哪位读书的君子,可认得上头的字?给念念吧,看这回又要交多少钱粮。”

边上便有认字的人对着榜文高声念到:“兹圣人有谕,今新朝初定,启政开元,百废待立。……上令教养民生,开化文智,识通义之文,知圣贤之语……”

“咦?不是交钱粮啊……那是啥?”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这位先生,俺们不识得这文词儿,不懂您念的,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那位秀士打扮的人便与众人道:“上头说,圣人陛下有旨意,令各州、道府衙创办童学,凡年满四岁且十岁之下的男女孩童,父母皆可送入学中教养,还供给一日两餐饭食,若学得好的,还能举荐进官学。”

末了,他对着京都方向施大礼拜下,感叹一声,“这可真是恩泽万世之举啊,果真圣人天子——!”

众人闻得此事,还不曾反应过来。

忽有一人惊叫:“哎哟!这是真的假的啊!”

其余人终于回过味来,一时之间人群恰如沸油入水,登时炸开了——

“可不是骗人的吧!”

“可信不得!还记得之前那些给人吃人肉的妖怪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不收钱教认字,还给饭吃!”

……

沈绛也惊诧地看向萧尹,“阿尹,这是真的?”

萧尹略点头,“周骧动作还挺快的,才拟定了章程,就下传到州县了。”

沈绛已经目瞪口呆。

“怎么了?”萧尹瞧他的呆样,头毛被自己揉的乱糟糟的,连勒发的额带都松了下来歪了半边,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瞧着他,真是越看越有趣。

“我在想你充大头,回头皇帝陛下吃糠咽菜,应该算得上有趣的场面了。”沈绛抬起手,想要把那松了的额带系上。

“哈哈哈哈哈!”萧尹忍不住刮了下他的鼻子,道:“那咱们只好夫唱夫随了。”

然后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背过身去,隔着马替他将那额带系回去了。

“此事你既开始做了,必然是要长久下去的,我担心会支应不上,阮明珠也不好被你当摇钱树一直摇啊。”

沈绛都忍不住开始同情阮明珠了。

然后又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毛,顺了顺乱发,——这混蛋干嘛老揉他头发,讨厌!

“所以我给了大银发两处铜矿,让他们铸钱。”萧尹笑眯眯地看着他在那鼓着嘴赌气,怎么这么可爱呢~

“哈?”这个消息,比起那布告栏上的更加令人震撼,沈绛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尹忍不住又伸手过去捏捏他的脸蛋。

今晨他已经与傅诚商议得差不多了,大银发制定新钱的制式,每年按照一定的量铸造,慢慢替换掉目前市上的那些杂钱,但大银发要归户部领衔,至于阮家嘛……

他绝不吝啬。

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

子孙可入朝为官,除商户贱籍。

还有暮江城另几房之前那墙头草到处晃、还帮郑宁驰运缭绕香的罪名,除了主犯,其余从党亲属一概不究。

但阮家从此不能碰任何的盐茶粮布的买卖。

他不会给阮家再次聚敛大量金银的机会。

傅诚很清楚这一点,阮明珠与大夫人也清楚。

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

万贯家财,换史家一笔万古流芳的美名,很值。

至于阮明宝与兖温宁之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计较。

他很早就说过,姻亲若是可靠,萧家千余口性命就不会枉送了。

“但眼下应该更缺粮吧。”沈绛问他道,昨夜好像看见他的奏本中有关漕运淤塞之事。

“我们这两天一路走来,因之前的灾祸兵乱,良田沃野少人耕作,都荒芜了,冯劝农之前的安民十策在北溟与洛北道实行的甚有效果,最重要的还是休养生息,李寅已经制定了诸项耕农减赋分田安户的规章,明年春耕之前应当会大致安置妥当。”

萧尹边道,边把他的缰绳也握过去,控着两匹马重新慢慢的向前走去。

“但还有件要紧之事,事关漕运和耕作,浑河之前年年治理,年年成灾,张屠虎仔细看了沈先生的舆图,他说或许可以在千夜洲一带建立疏水蓄水的千里长堰,可保漕运畅通,免水旱成灾,这一项才是耗资巨大……”

沈绛看他谈起朝政时不由轻皱的眉目,终于一声认命的叹息,再撇撇嘴。

——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都已经卖给他了,看来私奔是不可能私奔了的。

此刻,身后又传来方才那妇人叫喊的声音:“大宝、二宝!回来,听见方才那先生说的没有?过几日老娘也送你们去读书,教书的先生看见你们这些混小子,一顿饭十板子,看你们还到处瞎跑不瞎跑!”

沈绛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群孩子里头,为首的两个被那母亲一人一边拧着耳朵拎回去了。

“这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不是车就是马,你们两个还带着云妹胡跑,改明儿一起都去学堂把你们拘起来才好!”

“娘,我没跑,我是喊哥哥和云妹回家的。”那小一点的狡辩道。

“婶儿,我也没跑,我是瞧见哥哥与壮哥他们说要打吃人妖怪跟过去玩的!”

“娘,学堂里有糖果子吃吗?”另一个还舔舔嘴巴,想着昨儿那糖果子真是太好吃了!若是天天都有糖果子吃就好了。

“学堂里有板子吃!”

“噗~”沈绛转回头,忍不住一笑。

又见萧尹一直盯着自己笑,便道:“从前,我父亲也是拿着板子拘着我写字帖的。”

“然后呢?”萧尹轻轻一个掠身,便坐到了他身后,一手搂着他的腰腹,一手控着缰绳,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喂!风姐姐他们都瞧着呢!”沈绛用手肘悄悄地往后推了他一下,不过意思意思,表达一下不好意思。

风素清他们远远的跟着,根本没眼看他们。

“看你眼下有些青,是不是后来没睡着?等下若是困了,靠在我身上眯一眯。”萧尹轻道。

他这般说了,沈绛也就不客气地索性往后一靠,半眯起了眼睛。

萧尹用下巴蹭蹭他的头顶,轻声说着,“那沈先生会不会真的打你板子?”

沈绛扯着唇角笑了笑,“他抓不到我。”

萧尹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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