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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已至,寒风瑟瑟。
那一行隆重的使团紧赶慢赶,终于在开国陛下登基大典之前来了上国的京都。
但是担任正使的亲王殿下本人,依旧下落不明。
在使团安顿好之后,再过两日,便是皇帝陛下登基的正日吉时了。
金环已经急得头顶冒烟,他一日要问小爱几次,“亲王几时回来?若是再不回来,恐怕是赶不上大典了!”
小爱也不知道啊,她比金环还要急,虽然以往师兄也经常乱跑,拍拍屁股就不见人影,但起码知道他在哪里,有没有危险。但这回师兄这么久都下落全无,生死不知,她甚至在入京之后,去找了风素清一趟,风素清却让她先不必着急。
不必着急个鬼啊!
感情丢的不是她的师兄啊!
小爱想着要不然去皇宫找萧尹,怎么说师兄也是他的那个啥。
但她发现守宫门的金吾将军,他娘的是宋禧!!!
那家伙心眼小还记仇,虽然快三年了,指不定他还记得以前被她奚落戏弄的仇,她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小爱掉头就走,算了,她还是看看有没有什么狗洞可以钻的,但她沿着皇宫外的围墙走了大半天,一个破口都没发现,别说狗洞了,连排水沟口都按了铁栅栏。
围墙外一刻钟就有一班守卫经过,里面的侍卫估计也只会多不会少,防守严密地简直跑不出来一只苍蝇,便也熄了爬墙的念头。
这下真是无计可施了。
小爱想了两天辙,想不出半点主意。
萧氏新帝的登基之日便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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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乾坤正隆,天时昌顺。
萧氏荡平天下,统御中洲,今奉天命而治世。
国号,靖;新元,开平。
金环作为使臣,站在长乐殿外的广场上,列于诸使之前观礼,这上国气象令他着实震撼,那些各执礼仪的万人仪仗队伍,据说都已经是因为皇帝因恐人数太多而花费奢靡缩减了一大半的,还有列队而入的奇珍异兽,舞乐声声,一切都让他觉得如梦似幻。
而那数万杀气腾腾的士兵在广阔无边广场上的列阵演武,吼声震天,气势雄壮如山崩地裂,则让他完全张不开了嘴巴。
甚至苏特都不算最远而来的使团,其中还有大邑和波斯的使者。
那些昂首挺胸的文武官员,每一个都高视阔步气度不凡。
最后,在所有人都屏息敛息的瞩目之下,皇帝陛下乘坐御辇缓缓而来,金环只觉得华盖遮天,光芒耀眼,等他看清这位新帝的模样,无端地觉得有些眼熟,但还不待他再细细看去,皇帝陛下已经被抬得上了玉阶。
萧尹的目光在苏特使臣的方向一闪而过,不由轻蹙起了眉头,——真的还不回来。
接下来不过照章宣科的诸般礼仪而已,还有大封功臣,一直到夜幕降临,国宴开宴。
各国使者被安排的不远不近的距离,酒过三巡,金环在一旁的礼官的提醒下,说:“使臣可以上前面见圣上了。”
皇帝身旁的侍者面朝着诸使的方向,正同皇帝陛下小声地说些什么。
金环忙放下酒盏,整理了下仪容,回忆了一下礼官之前提示的应该怎么走步,怎么行礼,还默念了一遍应该要说的话才起身上前。
他先对着皇帝陛下深深地拜下,听到宣免礼之后,再直起了身,然后向所有人介绍苏特的风俗人情,以及女王陛下的睿智和谦虚,还将那丰盛的礼单呈上。
新皇帝竟然将那些礼单看得十分的仔细,看过之后,好似还暗笑了一下,再道:“使臣不远万里而来,此情朕深为感动。”
然后令人赐他美酒,再邀他择日入宫叙谈,便请他落座,无须拘礼,继续享用美食美酒。
金环连忙再次拜谢,等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却发现有个人正坐在他的坐垫上,拿着他的酒壶,吃着他的酒菜。
“殿下!您、您、您……”金环惊得下巴都掉了。
沈绛忽然就出现了,还对他笑眯眯地拍拍自己旁边的坐垫,意思让他坐在身边。
金环慌忙入席坐下,小声地急问道:“您几时回来的?怎么就能进来了?”
沈绛托着腮,咬着筷子,笑道:“刚刚啊,我和人说我是苏特的使臣,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金环懵了懵,上国皇帝的守卫们这么好说话的吗?他从早间被礼官带入,可是勘验了无数遍的文牒和路引的。
沈绛还对着正在沿着墙边躬身快速走过来的德丰招招手,道:“德丰公公,好久不见啊。”
“殿下?”金环长大嘴巴,亲王怎么认识皇帝陛下身边的侍者的?
德丰满面笑容,对他行了行礼,“小公子,哦,该是亲王殿下了,您终于回来了,这下天都晴了。”
沈绛对他一眨眼,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领了女王陛下的命令来的嘛,也不能太玩忽职守了,劳驾,能不能再拿套食具,我们这少了一套。”
德丰无语了,他还有功夫惦记着吃东西,便对他一抬下巴,指指上头的人。
上头那人的脸色简直是五彩缤纷、精彩异常,他从他一进门就看见他了。
这小混球是从一旁的窗子、借着帷幔的遮挡悄悄爬进来的,那些侍卫们对他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又不好立刻走过来,也不好现在就走开,宰父危等人正喝得高兴,已经醉醺醺地在吹牛了,那些舞乐的女伎更是轮番上场,歌舞喧嚣。
还不时有使臣上前朝拜天子,皇帝陛下不得不应付他们。
德丰叫人去取了一套新的食具,又再亲自捧了过来,然后道:“亲王,去偏殿吧,陛下等下就去看您。”
“做什么?筵席散了吗?不是说要过子时,还有仪式的吗?是不是还有烟火要放?”沈绛一脸好奇的问道。
德丰知道他的德行,明白又是在装傻,只得耐着性子劝道:“陛下想同您说说话,他之前不见您回来,急得日夜睡不好觉。”
沈绛撇撇鼻子,“他这两年不也是过得挺好的嘛,威风八面,大杀四方,了不起的很嘛。”
德丰却叹了口气,一甩拂尘,在他身边蹲下,小声道:“小公子,陛下他…他其实几次险些没命了,在入长渡关之时,还挨了一支冷箭,擦着咽喉过去的,当时血就染了一前襟,他不让人告诉您,还撑着给您写信,就怕半月一封的信去晚了,您会起疑。”
沈绛放下了筷子,皱起了眉。
德丰见有些松动,忙加把火,接着道:“您别怨他把您留在那异国他乡,他当时对着郑宁驰快一百五十多万的大军,手中能调动的人马加起来就只有二十万,既缺钱又缺粮,说实话,他是怕他败了,连累了您。”
“是不是他认为我是这种不能同甘同苦的人?”沈绛冷声道。
“呃……”德丰发现好像说拐了,忙道:“不是不是,小公子您一向侠肝义胆,但是您那时候不也是情况不好的很嘛,陛下是担心您,他一直在想辙救您,听说那个什么教廷有个什么法子,他特意写信给那个大神使,说允许他们入关内来修神殿传教,才……”
“什么!?”沈绛立刻站了起来,他说大神使怎么会冒着风险救他,原来是萧尹用传教和大神使交换的,他一扭头看向皇位方向,却发现人已经到了身边。
“德丰,不得再胡说八道了。”萧尹开口道。
沈绛愣愣地看着他,没曾注意几乎所有人都向他们看了过来。
金环在边上,听得清楚,一脸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啊~
他想起来了!——这位上国皇帝,就是之前亲王来苏特之时身边的那名侍卫!
金环忙捂住嘴巴才不至于让自己惊呼出声。
萧尹扭头对着众人道:“愣着做什么?今日大喜,都接着喝!”
然后又扬声道:“再搬五十坛好酒,谁把李将军和宰父将军灌醉了,官加一级,爵进一等!”
“陛下,您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还不等宰父危告饶,便被一群人扛起来按回位置灌酒去了。
李国泰醉地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萧尹提到他名字,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对着皇座方向敬酒,“陛、陛下,您才是当世英雄,俺老李这一辈子就没服过谁……”
然后,也被人拖走了。
“还有查将军和兖将军,也别放过他们!”萧尹笑着加了一句。
那群武将连年征战,九死一生,待到今日得封高官厚爵,可谓扬眉吐气,功成名就,自然高兴地不比寻常,原先还顾着些君前礼仪的,得萧尹此语,那平日里混不吝的德行都冒出来了,抓着几位大将军就开始轮番拼命了。
那边起哄架秧子的,招呼饮酒的,互道恭喜的,更加的热闹非凡,能把大殿的天顶都吵得掀翻了,乐师们不用人吩咐,就换了更加喜乐的乐曲演来。
萧尹再对沈绛伸出手,“跟我来。”
沈绛见这边上的一些属国使臣正盯着他们看,不好同他僵持,忙把手递给他,萧尹把他一拉,两人就从侧殿的后门出去了。
风雨长廊依旧,红灯两行,一直向远处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