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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之下,通往王城的大路上,一行人骑马漏夜赶路。

沈绛坐在大元宝的身后,趴在他的肩头,一歪头,看向一旁的鲜于期。

鲜于期眉头紧皱,双手紧紧扯着缰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期,阿期,是个大傻帽。”

“鲜于期,大傻蛋……”

有些嘴欠的人不时努力地睁开下眼睛,说着些无聊的废话。

“最近你有看见玛哈吗?”

“没有,她去了两河邦。”鲜于期回答他道。

“你不是有点喜欢她吗?干嘛又放人家走?哈——”沈绛拍拍自己的嘴巴,又一个哈欠。

玛哈扎哈经常有事没事就去撩拨撩拨鲜于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气得到处放狠话也没有把她再挂上发财榜,依照鲜于期的脾气,他若是真的生气了,根本不会给玛哈招惹他的机会。

“她……”鲜于期沉默了。

而后小声地嘀咕一声,“喜欢那种女人,只是自讨苦吃。”

“阿期,你不能这样的,你喜欢她,就要去找她,人生很短的,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天,就会少一天……”他的话语喃喃。

“别说了……”鲜于期紧拧着眉头。

“不说就不说,不过我告诉你啊,前两天我遇见殷无措了,他好像也往西去了……”

殷无措这个家伙,看起来呆呆愣愣的,但是明显是个有出息的行动派。

沈绛困得都几乎迷糊了,他抓着大元宝腰侧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都往一边倒去,大元宝抬手往后一挡,把他扯了回来。

再扭头,同鲜于期对视一眼,他虽然不说话,但眼里全都是担忧。

鲜于期把手伸过来,放在沈绛的肩上,唤道:“小绛。”

沈绛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道:“没事,只是犯困而已。”

不只是犯困而已,他的面色越来越死气沉沉了,鲜于期看着他,心下直沉。

从前,他经常胡扯说若是沈绛去惹是生非了,就死在外面别回西河城,免得浪费他时间还要给他收尸。

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比谁看起来都生气勃勃的小混蛋,会这么快就要面对真正的死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鲜于期心乱如麻地扬鞭一挥,“快点!”

*

二月十八日的旭日高升之时,沈绛在一缕刺眼的晨光中醒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依旧一脸困意,抬起手,捂着嘴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又愣了愣,盯着自己手臂上雪白的衣袖,又低下头,不知道是谁给他换了新寝衣。

又扭头打量四下,墙上是琉璃砖,地上铺着波斯地毯,是苏特王宫里他的寝宫。

“师兄!躺回去!怎么起来了?这两天又不知道去哪里了,昨天还是城主把你背回来的……”

“小爱。”沈绛看见她就头疼,这臭丫头不仅长了个头长了年龄,心眼还比以前更多了,对他管头管脚,烦死人了。

小爱刚进门,就看见他一脸初醒的迷茫和呆滞,忙过来给他扶了下脉搏,而后松了口气,师兄之前才睡了十多天醒来,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又深睡了过去的。

但她叉起腰,对着沈绛的胸口就戳了过去,“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情况不比从前,能不能别到处瞎逛?这次若不是城主把你带回来,你要是真的在荒野里昏睡过去,会被狼吃了的!”

沈绛头疼地揉着眉心,又开始了,只得道:“知道了。”

“你还把风姐姐的人都甩开了,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你,你这是越来越能耐了啊!”小爱滔滔不绝地唠叨着,恨不得立马找根结实的绳子把他捆起来才好的架势。

“下次不会了,不会了……”沈绛苦着一张脸,完全不敢反驳她。

“殿下。”门口又进来一人,是端着托盘的风素清。

救命的女神来的!

沈绛大松了口气,“风姐姐!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这两年,她一直带着那十来名飞羽卫留在他身边,萧尹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个姑娘家,一直跟着他,在这异域他国耽搁人家大姑娘的青春。

沈绛伸手拿过一旁的外衫自己披上,又随手抓了几把头发扎了起来。

风素清看他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忍俊不禁道:“有,殿下,都是您喜欢吃的。”

她将托盘中的饭食放在案上,而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匣子,“昨日……长安送来洛京的信件,还有一件寿礼,您要看吗?”

二月十八,是他的二十岁生辰。

二十弱冠,是成年之时了。

今天生日,昨日送到的寿礼,还真是不早不晚,时机恰当的很。

沈绛情绪低沉了下来,并不答腔。

还在桌案旁坐了下来,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道:“坐啊,你们不吃饭啊?”

小爱同风素清对视一看,道:“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师兄。”

风素清还捧着那方小匣子站在一旁,见他毫不理会,不知道该不该收起来。

沈绛咬了口面饼,干巴巴地嚼了两下,“啧”了一声,把那饼又扔回了盘中,然后对着风素清伸出手,道:“给我!”

风素清立刻把匣子放在了他的手中。

沈绛打开之后,匣子里是一枚簪子,玳瑁簪,金纹乌点,莹润泽光……

是很久之前他与萧尹吵架的时候,赌气塞回他怀里的。

沈绛捏着那簪子,又“切”了一声,“又不是姑娘家及笄,谁要这簪子做寿礼!”

然后又拆开那信,随便瞟了一眼,不过是些他的近况而已。

近来魏都大雨连绵,汨江泛滥,西山湖水直灌进魏宫之中,皇城大内,几乎成一片泽国。

郑宁驰那驻守在汨江之畔的十数万精锐,被大水淹得更是一夜之间溃不成军。

沈绛撇撇嘴,洪水泛滥地连皇宫都被淹了,他怎么就不太相信呢。

魏宫之中是有疏水的水道的,何况皇朝中枢,重中之重,就算别的地方都被淹没了,也不可能淹了皇宫。

但这洪水好巧不巧,就只单单淹了皇宫和郑宁驰的精锐大营,洪水从瑶池涌出,但出了皇宫,就进了京中的水道泄了洪潮,连东西市还有朱雀大街的街道上的洪水都没有高过人们的脚踝。

沈绛想起之前萧尹令人反复探京中水道,还有小瀛洲连同西山湖那灵泉观下面的暗堰,估计是他弄明白了那些暗流水道,令人不知道堵了哪里才搞出来这淹了皇城的水患的。

这水倒不至于淹死郑宁驰,不过这两年来郑宁驰大军与萧军对阵,十战九输,节节败退。

萧氏行军布阵,对各地地势道路了如指掌,埋伏追杀,从未失手,人都说萧氏得了一本天书秘籍才运兵如神。

如今郑氏又逢这水灾,只怕是人心惶惶,再经不得一点惊吓了。

加上郑宁驰驱使那古怪的前锋队用的迷香早已无法取得原料,两万神勇无匹的天兵天将,几乎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而那人肉羹蛊惑人心之事又大白天下,令人哗然,引得群情激奋。

南梁、渤海、夷疆、西川等地,都已拜萧氏为主,各方诸侯将郑宁驰围于其中,郑氏几乎生机全无。

除了清宁依旧下落不明,中原局势已见明朗。

人人都知道,萧氏称帝,不过早晚而已了。

这两年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沈绛垂下眼眸,把面饼捡了回来,又咬了一口,然后二指夹着那信纸,递还给风素清,道:“别说我看了。”

风素清无语。

他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枚簪子,想了想,也往风素清怀里一扔,道:“我们粟特人,束发是带帽子,勒发带,用不上什么簪子,本亲王,也不稀罕这么寒酸的寿礼。”

说完就大踏步的出门去了。

风素清把那簪子一接,非常淡定地装回了匣子里,然后连同那封信,放在了一旁镜子前的台子上。

“风姐姐,他怎么就玩不腻这口是心非的把戏?”小爱简直对师兄服气了。

风素清有些心绪低落,她抬手摸摸小爱的脑袋,道:“他怕他死了,王爷会难过。”

小爱也低下了头,在师兄好几次睡得安详的时候,连她都已经作好了师兄再也醒不过来了的准备。

“这个给你。”风素清又给了小爱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小爱接过银票,这是萧靖王给师兄的俸禄,每月随信而来的,师兄身上还挂着轻骑郎和代王出使的职衔,俸银加起来是四十七两,禄米二十石,还有一些绢帛,一共大约八十多两,靖王用私囊给他揍了个整,每个月一百两。

之前沈绛收到的时候,随手就扔给了小爱,还扯道:“冤大头给咱们钱花,不要白不要啊,你存起来,以后给你当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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