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里,他从未存在过——

神威十七年,中洲大旱,兵乱四起。

八月初三,魏京城破。

北溟靖王之后萧氏,携乱军攻入魏都皇城,大殿之上,只有金河公主,没有那个浑水摸鱼男扮女装的小贼。

他不存在。

小爱早就死在了十一年前的欢喜楼的后院中。

西河城主鲜于期也不曾与一个叫做小绛的混混有过恩怨纠葛。

牙狼亲王阿史那博从来不认得一个叫做沈绛的朋友。

火寻尼雅依旧当着飞鹰城女王,在商路作威作福。

还有那叫做玛哈扎哈的难曲女人,她高悬在西河城的通缉令,也根本没有那么妩媚多姿,动人心扉。

而那个被萧将军胁迫的公主,她有着金色的眼眸。

她本来就是真正的女皇,就像沈绛曾经说的,她有至尊至荣的女皇相。

只是可惜,她那女皇也没有当几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女皇带着亡国之恨,不甘心的死在了野心滔天的萧摄政王的怀中。

然后,萧尹依旧成为了北溟靖王,再征伐多年,终于君临天下。

最后,他望着宫中瑶池里的那处小瀛洲出神,他的身边还站着一名女子,凤冠霞帔,艳丽非常。

她问他:“陛下,为何常常看着那处岛洲?”

他道:“总觉得那里,似乎有宝藏。”

她嫣然一笑,“陛下在说什么呢?何来什么宝藏?”

他微有遥思,“好似从前有人说过,那里藏着大宝贝。”

……

公治偃曾经说:小绛,你命犯天煞孤星,一辈子注定孤独终老,穷星入命,主饥馁饿死之像,流年冲太岁,有血光之灾,总之,就是倒霉透顶,干啥啥不成,碰谁谁倒霉,除非……

除非什么?

“师父!是什么!!”

沈绛拼命的醒来,待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一束斜阳如金,倾洒满地。

一切都如此安静,静得只有他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粗重急促。

然后门外,依然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推开了厅堂的大门。

沈绛木然地看向他,却依旧狼狈地坐在地上。

“小绛?”他走近之后在他面前蹲下,略嗔道:“是在地上就这么睡着了吗?”

沈绛看着他的眼睛,那暗金色的眼眸中,有着温柔的笑意。

“阿尹……”

“怎么了?”萧尹看他几乎失神的模样。

“你的账,收得怎么样了?”他喃喃问道。

萧尹伸手抚摸他的脸庞,轻道:“一切都顺利,女王已经说服了其他的国主和各城的总督,各处联军集结在永生河谷,加上女王身现神迹,无人不折服,所以呙教教廷同意了不再追究你的身世,大神使的使者也回去光之城复命,剩下的,我就不便再插手了。”

萧尹不可能真的带领那些七零八凑而来的军队的来攻打苏特王庭,那些人,最大的用处,就是让光之城的大神使看清楚苏特女王的实力,她有能力联合朝满之地的王公,数万大军顷刻而至,所以教廷才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她谈判。

沈绛便赶紧道:“那、舆图都在这里了,既然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的是“回去”,他从来没有认为苏特会是他的家,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小绛。”萧尹抵着他的额头。

“怎、怎么了?”沈绛心起不安,萧尹的语气里,带着叹息和惆怅。

萧尹双手捧着他的脸,声音低沉沙哑,“我答应了女王,暂时不带你走。”

“你出来都这么久了,都快两个月了,怎么能不回去呢?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的啊……”沈绛忙道,甚至急促,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袖。

“小绛,你听我的说——”萧尹见他语速又快又急,好像拼命的想要阻止他说出什么话来,他定然懂了。

“我的意思是我回中洲,你、留在苏特……”萧尹闭上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沈绛已经惊住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萧尹抚摸着他的面庞,气息沉重,“小绛,你现在不能同我一起回去。”

他知道事情并不会很简单,但他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在他来行宫见沈绛之前,女王特意与他长谈了一次,关于他之前问的那件事,女王口中的“痛苦和遗憾的真相”。

女王说道:“靖王阁下,当年,我把亚奴生下来之后,他太过虚弱,所有人都认定他活不了,所以,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其实,我曾经还有过一个女儿,也是我与朴琢的孩子,那个女孩,才是我闻了迷香之后怀上,那种迷药非常的邪恶,我感觉到没有办法把她平安的生下,所以我服用了一种药物,把她堕了下来……”女王说着的时候,手指一直以一种异常痛苦的姿势扭结着,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让她痛苦。

“我是献教的教徒,光明教义里,堕胎罪大恶极,虽然教廷里的那些神官荒谬无耻,但是真神确实在天上光照人间,我终究违背了真神的教义,这是一桩无法饶恕的罪行,而且那个女孩在离开我的身体之后,她其实已经有了灵魂,这样残忍的剥夺了她生命,会让她永远无法得到安息。”

这些事情,女王绝不会轻易出口的,尤其还是当着一个年轻的晚辈,但她不得说清楚。

她虽是一个国王,但更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萧尹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女王接过之后,捏紧杯盏,对他道了一声谢。

她接着道:“所以我把她的尸身和灵魂保存在了一件教廷的圣器之中。”

女王停顿了一下,而后面容变得无比郑重严肃,她直视萧尹的眼睛,道:“可能你并不相信,但是我接下来将要说的事情,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女王方才所言的事情,已经让萧尹觉得怪异离奇,但他还是保持了他的礼仪,对女王道:“陛下,我并不会怀疑您。”

女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亚奴出生之后,他虚弱的无法呼吸,连一声微弱的啼哭都不能发出,我知道他随时会死去,所以我把之前那个女孩的尸身和他放在了一起,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和亚奴结合在了一起,在萨沙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如同活了一般,发出了第一声的啼哭……”

萧尹已然震惊到无法言语。

女王接着道:“后来,我告诉了朴琢这件事,他说……可能是因为亚奴原本是一个他在秘境里带出来的残缺的灵魂,他终究会回到他应该存在的地方,他不属于人间。”

萧尹很难去相信这样的故事,但女王也绝对不会编造一个这么离奇的事情去骗他。

“所以呢……”萧尹又问道。

“我发现了,这个孩子的确命不久矣,他的面上带着一缕奇特的死气,在你们中原人的教法中,应该称为逆命之相。”女王哀切地低下了头,“当年我把他送走,有人和我说,精心养护的花朵经不起一次烈日的灼晒,而那些肆意成长的红柳却会在最贫瘠的沙海里生机勃勃,就算他生命短促,但他会有自由的天地。”

“女王陛下,您若是所言皆真,那么如何才能保住他的性命?”萧尹已经相信了,他来之前,乌啼就说过沈绛面相大逆之事,说他有早死夭折之相,却活奔乱跳的活了十七年,定然是有什么内情。

其实连沈绛自己都有隐隐的感觉到那种不详之意。

当日,沈绛在女皇登基的前夜,在魏宫的灵殿里与公治偃说的什么搅屎棍的话,他就已经明白了他自己身负这种奇异的命运,会让他有意无意的改变许多的事情。

而公治偃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诓骗他去中原的。

女王摇头,“我不知道,我能做的,当年已经全都做了。”

“但是我想,他在这个时候回到苏特,不管你们因为什么而来,也许他留在这里是最好的,”女王望着他,她明白萧尹对她这个孩子的情感,纵然这份情感并不容于人世,但他已经为他做了很多。

“在我们的传统之中,他没有我赐予的名字和身份,也没有完整的灵魂,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想了下,在等到他成年那年的灼日之日,也许会有一个办法……”

“他必须要留着这里吗?”萧尹艰涩地问道。

“也许朴琢当年进去的秘境,会有真正的答案,但是我不知道在哪里。”女王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

“你说清楚。”沈绛隐忍着话里的颤抖,目色如光,盯着他的眼眸。

“你要留在苏特,直到……”萧尹无法再说下去,他深深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沈绛的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

“直到什么……”他张张口,眼中已然浮现一层水汽。

萧尹无法再开口。

“阿尹,我不喜欢这里,你答应过我的,拿到舆图我们就走,不要骗我好不好?”他靠在了他的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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