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也起身,拔出背后背着的两柄破刀,往桌上重重一拍,那破刀上大大小小十来个豁口,每个豁口上都凝着污血,显然是不久前才经过一场恶斗,刀见过血,都还不曾擦干净。

这一伙是拦路的匪徒,方才还在毫不避忌地大声的谈论着最新一次的劫掠。

他们在炫耀着来这客店之前,在沙雁山谷之外,抢了多少的货物,杀了多少的人,那被他们擒住的关内客商是如何的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但是他们依旧没有放过他,反而割下那个客商的十根手指头,让他自己吃下了去。

他们经过这家客店,是因为要去双燕城,把新打劫来的货物拿去城里发卖换钱。

这群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以自己的残忍为荣,享受着旁人惊恐畏惧的眼神。

那杀戮过后的激昂心情还未过去,这个背双刀的尤其意气风发,他杀的人最多,得到了当家的点头赞扬,方才还被兄弟们不停的灌酒,一腔豪情,溢满了胸膛,着实无处发泄。

他就想找个晦气鬼,再耍一耍威风。

此刻,他瞧见沈绛兜帽下露出的瘦尖莹白的下巴,狞笑一声,“哎哟,这小子长得不错啊,该不会是个娘们扮的吧。”

登时引来满堂大声的哄笑。

“刘二刀,你想女人想疯了!”有人笑骂道:“瞧见个细皮嫩肉的,不管公的母的就想上。”

“你们不知道,这公的,比母的更带劲些,不信等下老子干给你们看看。”刘二刀提起刀走过来,露出□□,“来,先让哥哥瞧瞧,看看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沈绛盱起了眼。

大元宝已经一剑出鞘,指着那刘二刀的鼻子,语气平淡,道:“死,还是,滚?”

刘二刀根本不曾看清他的剑招,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步法身形,只觉得一眨眼,这人就从对面到了他身侧,他的剑,快得让人惊战。

刘二刀的酒都吓得醒了大半。

人在江湖,可以仗势欺人,可以恃强凌弱,但绝不能不识相。

刘二刀便极为识相,他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虽然他身后同伙众多,但大元宝的剑就在眼皮子底下。

他实在不能保证,在大元宝的剑从他的鼻子刺进他的脑花之前,他的同伙们来不来得及上前帮忙。

刘二刀立刻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滚,我滚……”

等他退到同伙身边,自己人多势众,这个戴眼纱的瘦高个的剑也没有那么快能刺中他的时候再说。

只是他都还没转身。

“站住。”

鲜于期一扭头把嘴里的那块肉饼也吐了,然后用一块新的丝帕擦擦嘴,再语气缓慢,字字清晰地道:“向我朋友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再从这里爬着出去。”

大元宝的剑尖微微向下,稳稳地从他的鼻子,移到了他的咽喉。

刘二刀骇地都快尿裤子了,他回头看向自己那些同伙,“三、三哥……”

那个叫三哥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儿,带着一顶压下来的大毛毡帽子,披着乌黑厚重的狼皮袄,身材高大,威武雄壮,一副当家的威风派头。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上前来同鲜于期拱拱手,道:“这位朋友,我这兄弟一向口无遮拦,对不住,不过咱们江湖相逢,也是缘分,不如几位这顿花销,在下这里全出了,就当交个朋友。”

他也看出来这三个人有油水,尤其是鲜于期这副尊贵的派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便任凭手下前来惹事。

若是这三人好对付,那就不妨再发发财,若是不好对付,身为大当家的训斥一下不长眼的手下,前来打个圆场,也能过去。

但鲜于期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理会,只道:“先割下他的舌头,若不是再不跪,就让他……做一做母的。”

大元宝的剑略一动,完全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回过神来,那刘二刀已经捂着满口的鲜血在地上打着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异常的凄惨。

那一截割下来几乎还在跳动的舌头,被大元宝的剑甩回了他之前的座位上。

登时,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朋友,这不大合适吧,不过开个玩笑而已。”那个叫三哥的略一招手,他身后立时站起来十七八条大汉,皆握起了兵器。

“我的这位朋友,不喜欢这种玩笑。”鲜于期完全无视那群气势汹汹的大汉,只瞟了眼地上那一脸血污、又哭又叫的刘二刀,冷冷道:“跪还不是不跪?”

“几位,不必做绝了!”那三哥气势沉重的过来,身形如山一般压来,再亮出一把三尺长刀一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等闲之人,只怕已经吓得双股战战了。

“付三哥!斩了他们,敢在沙雁山谷生事!”一旁有喽啰扬着兵器大叫。

沈绛头大地吐出口气,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晦气的很。

沙雁山谷的这家客店,有鬼。

交了买路钱,这鬼地方不宜久留,没想到会撞见这伙人。

沈绛只得起身,骤然拔出匕首出鞘,在手中甩了几下,一阵眼花缭乱之后,猛地将那柄花里胡哨的花纹钢匕首往桌面上一插,登时把桌板凿了个对穿。

“付山虎,巧得很,在这里遇见了。”

他跳上桌子坐着,一脚踩着桌面,一脚踩着条凳,再掀起了兜帽。

那付山虎一瞧见他的模样,登时见了鬼一样变了色,“沈、沈绛……”

他们认得,不巧的是,上一次打交道,也不大和睦。

沈绛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了,原本没打算同他叙旧的。

付山虎的帽子压得特别的低,几乎盖住了他整个额头,是因为他额头上有三个字,他叫付山虎,但之前,沈绛给他刻了三个字在脑门上,叫做“付水虫”。

付山虎骇然之后,想起来这里不是西河城,沈绛也没有其他的帮手,他们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再好的身手,也难敌他们一大群人。

“三哥!这就是发财榜上那个十万金吗?”有人狂喜的一声大叫。

付山虎狞笑,“不错,这小怪物的人头,值十万金,今儿咱们发财了!”

沈绛“啧”了一声,回头瞟了鲜于期一眼。

“小绛……”

鲜于期瞥开目光,一脸顾左右而言他的心虚表情。

“兄弟们,把这小子头拧下来,咱下半辈子都能吃香喝辣了,都给我上!”付山虎一招呼,那群大汉登时一拥而上。

大元宝不言不语,一剑就要挥出。

沈绛同他使了个眼色。

大元宝便站住不动了。

他在此现了身,定要亲自拿个人开刀的,若不然,这价值十万金的脑袋,在鲜于期撤下悬赏令之前,一路上会被人没完没了的来要了。

鲜于期小声的唤道:“小绛。”

沈绛撇撇嘴,压低声音道:“你给我找的麻烦!记得那十万金给我!”

话音才落,他一扬手,拔出那柄匕首,脚尖一踩,掠身飞起,不过在众人头顶翻转而过,地上就多了两条拿着兵器的手臂。

惨叫声并非是立刻响起的,而是等那两人盯着地上的断手,再觉察到自己身子半边一轻,之后臂膀处喷涌出血柱,才一前一后的响起几乎掀了房顶的凄喊。

那群大汉的气势登时去了大半,他们没想到这小白脸下手如此干脆狠毒,一时骇地不敢上前,只捏着自己的兵器,暗暗吞吞口水。

沈绛已经掠到了众人身后站定,转身回来看着付山虎,嘲笑道:“还记得我上次怎么说的吗?你再见到爷爷,不要等爷爷看见你碍眼,自己要先识相的麻溜滚蛋,要不然,我抠下你的眼珠子喂鸟,你都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这回又不乖了?是不是觉得我的纹身手艺好,你还想再刻个花?”

鲜于期看向大元宝,大元宝低声道:“前年,小绛赢他的钱,被他带人堵住。”

鲜于期点头,没再说话,只面向着沈绛,他知道小绛有办法应对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是不敢。

……若不然,小绛又会和他生气了。

付山虎不妨被他揭了底,失了颜面,想起新仇旧恨,猛然一声怒吼,几乎叫满屋的桌椅板凳都震了震。

“小王八蛋,留下命来!”

他叫山虎是有道理的,听闻虎为百兽之王,一声怒吼,山林鸦雀无声。

而付山虎这虎叫声,在气势上就先声夺人,胆小的,能吓得兵器都举不起来了。

伴随着这声怒吼,他那一刀已经劈向了沈绛的头颅。

同时大元宝也捏起了剑。

沈绛却步伐极快的闪身,这是之前风素清指点他的步法,果然绝妙无比,加上萧尹教授的吐纳之术,他的轻功进步神速,掠身之间,如妖风鬼影。

付山虎已然愣住了,他决计不会想到自己这一刀会落空的,上次和这小子过招,他好像还没有这么好的身手的。

沈绛还顺手回去抓了桌子上的一块腥臊难吃的肉饼,满不在乎地啃了一口,他饿了,打架需要力气的。

边吃还边伸出根手指,同付山虎比划比划,道:“我若是你,必然不会先吹这牛皮。”

忽然他又对着付山虎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肚子痛?”

“什么!”付山虎愣住了,他又想起来了,眼前这人,什么下流阴毒的招数都会,最擅长的就是给人下药。

上次若不是这小王八蛋给他喷了一脸的迷药,他根本不会中招。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肚子不大舒服……

“你给我下了什么毒!”他满头沁出了一片冷汗。

沈绛又咬了口肉饼,“舌尖还有点发麻?”

付山虎把刀收了回去,往后一退。

他身后的同伙把他扶住了,“付三哥!怎么办?”

“没得办,等死吧。”沈绛把肉饼往嘴里一塞。

付山虎脸色发青着,他开始觉得肚子有些抽搐,接着搅肠痧一般痛了起来。

“沈小爷,沈爷爷!饶命啊!求赐一赐解药吧!”方才那大当家的气势登时去了个无影无踪,这雄壮的汉子,膝盖一软,对着沈绛跪下不停地磕头。

沈绛等他磕得差不多了,才轻飘飘地道:“没解药。”

付山虎痛哭流涕,“爷爷饶命,小的真的有眼无珠,不该再打搅到您头上的。”

一条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大汉,此刻竟然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连他那些手下都有点看不过去,“三哥,起来!就算他不给解药,咱们另外想办法,不能堕了威名!”

付山虎一把推开那要扶他的手下,还往沈绛方向爬了几步,“沈小爷,解药!求求给我解药吧!”

当日沈绛刻在他额头上的字,也是有道理的。

“看你吓成这样,我又没给你下毒,哪里来的解药呢?”沈绛噗呲一声笑。

“什么!”付山虎愣住了。

就这破店里的东西,吃了肚子疼,不是正常的很嘛,多留意留意,没有也会疑神疑鬼了,何况付山虎认定沈绛会给他下毒,一紧张,什么症状都会出来了。

沈绛呲笑,“喂,付水虫,我说你是虫,你还不服气,看看,今日才知道爷爷没看错你吧。”

付山虎登时明白被他耍了,今日是颜面尽失,一怒暴起,“娘的!!小兔崽子,老子今日定剁下你的脑袋当尿壶!”

他提刀便挥来,沈绛早已经如劲风出鞘,直向前迅疾地一掠,再挥手一划,付山虎的刀和他的脑袋一起落地,那毛毡帽子掉下,露出他额头上那歪七扭八的“付水虫”三字。

这喷着血的脑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而沈绛身后那具威风凛凛的身躯,也重重的倒地。

沈绛擦擦匕首,面无表情地踢了付山虎的脑袋一脚,把他的脑袋踢回他的手下方向。

“他要我的脑袋,我就剁了他的脑袋,礼尚往来,是不是很公平?”

众人大骇,不禁退后了数步让开。

“还有谁要我的脑袋?”他歪着头,目色幽暗,看着这群人。

一片鸦雀无声。

十万金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紧。

这小子不是个善茬,出手又狠又快,杀人不眨眼,不能招惹。

而且付山虎那副鬼样子,他们也觉得丢脸,丢了大脸。

也根本不好意思说什么为大当家报仇的话。

刘二刀糊着一脸的血,满脸惊惧之色,他立刻跪下了,对着沈绛立刻“嗙嗙嗙”就磕了三个响头,没了舌头,爷爷是没法叫了,只有接着不停的磕头。

角落有个人,包着黑头巾,穿着一身的油布衣,身上斜斜背着个竹筒,年纪不大,眼珠子极其灵活。

他盯着沈绛,一声不吭地坐在人后,没有人注意到他。

沈绛也根本没看见他,若是看见了,定然会惊讶他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行踪。

这人叫长安,正是萧尹那个常在西北道上跑的传信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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