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莫南嗯了一声，眸光依旧平和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是明天开庭。”
“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无论是凌家还是夏家胜诉，或许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会是完美的结果。
至于和解，那更是绝对的不可能。
将近二十年的宿怨，老一辈的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他的声音润润的，像是一层水膜覆在她心上，又暖又舒缓。
夏优优点头。
“记住，你不嫁，我就不娶！”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扣进自己怀里，然后将她的耳朵贴上自己的心口，“如果明天会怕，就想一想，我的心跳声。如果明天，我们站在了对立面的位置，也想一想，我的心跳声……”
夏优优眨了眨眼，缱绻浓长的睫毛如小刷子一样刷过他的心口。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又往前送了送，把耳朵贴得更深一些——
哒咚，哒咚……
沉稳的心跳声节奏均匀地压入她的耳膜中，丝丝入扣地钻进她的心里。
明天，他们会站在对立面，可是，他的心跳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牢牢地，将那跳动的每一拍都镌刻进自己的灵魂中。
良久，她才抬眸，眸光盈盈地看着他，“凌莫南，你要不要也听一听我的心跳？”
听一听，牢牢记住。
这样，明天，我们都不会惊怕。
“早就刻进心里了，不需要再听，我需要记住你的味道——”
他俯身，用唇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狭小的汽车空间内，空气迅速地升温，将他们温柔地裹在其中，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吐纳了……
缠绵了良久，他才轻轻放开她，“记住我说的话，别怕！”
夏优优轻轻点头，柔嫩的粉唇上还有他留下的温热气息。
他的心跳，他的气息，还有他的话……
她都不会忘记。
寸寸刻骨，进相思。
“乖，”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后面把煎饺袋子提过来，“吃点，你上午的课快开始了，我开车。”
夏优优嗯了一声，接过那袋饺子，刚一打开，里面那油腻的气味扑鼻而来，那味道像是一下子捂住了她的鼻子，无形中有手去抠她的喉咙一样。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她连忙降下车窗，拼命地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凌莫南蹙眉，“要不要喝点水？”
夏优优摆了摆手，又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把胃部的不适压了下去，“这饺子太油腻了。”
“油腻？”凌莫南看了看被她扔到了一旁的餐盒，“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你之前还说好吃来着。”
“可能刚才我已经吃过了的原因吧，总觉得胃涨涨的，不舒服。”
她嘟哝着，揉了揉自己的胃。
凌莫南踩下刹车，大掌熨帖地钻入她的衣衫，放在她胃部的位置轻轻地揉了一会儿，“现在好点没？”
“好很多了，”夏优优点了点头，“没事了。”
“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胃不舒服可不是什么小事。”
“没那么娇气啦，我一会儿喝点热水就好了，”夏优优摆了摆手，“去医院又是折腾很久，还要抽血，我不喜欢。”
他纵容地一笑，“那也好，你先去上完第一节课，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
凌莫南送完夏优优才回凌氏上班，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端坐在自己办公室椅子上的凌老太太。
“凌总，老太太很早就来了。我们……”丁秘书为难地看着凌莫南，压低声音道，“不喝茶也不喝水，看着挺生气的。”
凌莫南镇定地点了点头，“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是。”
他合上门，长腿轻迈走向自己的母亲，“妈，您怎么来……”
啪地一声，凌老太太猝不及防地伸手，一个耳光直接把凌莫南的脸扇到了一边。
唇角有点破了，口腔里浮现出淡淡的血腥味。
老太太气得从座椅上站起来，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像是随时都会爆炸开来一样。
她抬手，单根手指指向自己的儿子，全身都在颤抖，“凌莫南，不问我为什么打你吗？！”
凌莫南垂了垂眸，淡定地转头，沉沉看向自己的母亲，“我只庆幸这一巴掌你没有打在她脸上。不然，那就是打在我心上了。”
老太太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她怒不可遏，“既然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你还要这么说？！”
“看来公司那些人的效率也不怎么样，今天才把消息递到您耳朵里。”
他以为上次打了那个合作方之后，老太太会很快得到消息，没想到会比预期的晚。
“你知道她是谁？！”
“夏雅的女儿。”他点头。
“知道你还和她在一起？！”
“她是夏雅的女儿，也会是我凌莫南的妻子。这辈子都是，非她不娶。”
老太太脸色倏地惨白。
好一句……非她不娶！
“你知不知道，她母亲是害死你大哥的间接凶手？！”
“我知道。”
“看来，阿坤从美国回来，是你刻意安排的？！就为了夏优优？！”
“那是她父亲。我不能明知她父亲还活着，却让他还在那边受苦。”
老太太沉默了下去，因为愤怒，她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语，只是用一种极其，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凌莫南。
那眸光如刀，是对他的拷问，亦是对他的凌迟。
母子二人就这么相顾而立，许久，许久，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句，“你知不知道，失去阿坤，对我们来说，就失去了一个救你父亲的筹码？”
“母亲，刚才您说，夏雅是害死大哥的间接凶手。当年的假车祸是你一手安排的，这件事，跟你也有很大的关系，你这么多年来，不敢面对的真是夏雅吗？或者你不敢面对的……只是你自己？”
老太太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凌莫南，眼神疏离又陌生，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
她不相信，他居然可以为了夏优优，做到这样的地步……
不敢信，不能信，不愿信。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尔后张唇，喉咙里却干涩得像是有锯子拉过一样，生生地疼着，“既然……说不动你，那就明天，让我们凌家，和夏家，法庭上见吧。”
“那如果，夏优优怀孕了呢？”
凌莫南突声道。
凌老太太脚步一僵，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夏优优怀孕了呢？你不想要她这个媳妇，是不是也不想要孙子？”凌莫南淡淡挑眉，“或者说，你要连我这个儿子一并失去吗？”
老太太下意识地摇头，“不！”
凌莫南眉心微微一展，上前站在自己母亲面前，抬手轻轻扣住她的肩膀，“妈，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大哥不会再复生，但是我们的生活总要继续，你说是不是？明天……撤诉吧？”
老太太一惊，如梦初醒地推开凌莫南，“你大哥死了，可是我要一个公道！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到地下去见你大哥？！我怎么给他一个交代？！”
几十年的怨恨，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
老太太拿起茶几上的包，“撤诉？没得商量！如果夏优优有了孩子，那就打掉！我不会承认那样的孙子！这是耻辱！”
“妈——”
凌莫南还要再说话，可老太太已经拎起包，大步离开他的办公室。
到了楼下，秘书还等在车边，“老太太，回家吗？”
凌老太太用力地合上车门，心里却仍旧不能平静，满脑子都是凌莫南的那一句——
如果，夏优优怀孕了呢？
如果她怀孕了……
自己真的能狠心叫她把孩子拿掉吗？
那是凌家的骨血啊……
老爷子身体不行，若是能有孙子……
心下打定主意，老太太摇头，“不回家！”
楼上办公室内。
老太太走后，所有人依旧不敢进来打扰，凌莫南独自立在原地，沉吟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发短信给夏优优：在上课吗？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在上课，有事？
他勾了勾唇，回过去：胃还有不舒服吗？
夏优优：好很多了，不要担心，我先上课。如果还有不舒服，我再告诉你。
凌莫南回了一个好字，然后放下了电话。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应该是夏优优的安全期。
所以，她怀孕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刚才的话，他是哄着老太太的。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憧憬，若是她怀孕了，有她，有孩子，那将必定是他此生能够想象的全部幸福了……
早上第一节是口语课，夏优优上得特别认真，等下课的时候她还打算去办公室问老师一些一问题，可刚走到教室门口，她就被拦住。
一个秘书打扮的中年女人挡住她的去路，“夏小姐，老太太找您。”
夏优优讶然，“谁？！”
“老太太，凌总的母亲。”
夏优优：“……”
她虽然没有正面见识过老太太的厉害，可是也有所耳闻，此刻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请问她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到了就知道了，”秘书一板一眼地应着。
“那我可以先打个电话吗？”
她想给凌莫南说一声，不是告状，而是她心里实在没底，有点怕。
“老太太已经等了您半节课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不识好歹。
夏优优心里拧巴了一下，咬了咬唇，还是点头，“好吧。”
对方是凌莫南的母亲，也是长辈，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秘书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黑色的房车就停在校园门口，夏优优忐忑地上车，坐在了后座上。
凌老太太正襟危坐，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凌厉。
她上上下下地把夏优优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处打量了许久，沉了沉声，“去医院。”
夏优优错愕，“老太太？”
“我现在不想说你和莫南的任何事，”老太太收回目光，再也不看她，“如果你有判断力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态度。夏家估计也会和我保持一致的态度。”
夏优优垂眸，沉默。
“去医院抽个血吧，如果怀孕了……”
夏优优心惊，连忙摇头，“我只是胃疼，没有怀孕，您别误会！”
“误会不误会，自然有医生的检查结果说了算。如果你怀孕了……”
老太太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依旧冷如利刃，“你打算怎么处理？”
夏优优脸色一白。
怀孕？怎么可能？！
他们最后一次，在山顶上的时候，是她的安全期啊……
而且，处理……这两个字，真的是好无情好残酷的字眼……
她下意思地抬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里面除了血流，她想应该没有任何其他的存在。
车子很快就到了医院，老太太拉着她下车，“去通知检验科的人准备好。”
秘书匆匆离开。
夏优优往后缩，“老太太，我不喜欢这样的检查，我真的没有怀孕。您想多了……”
“同样的话我不喜欢重复，怀没怀孕，不是你说了算，我们找医生抽个血就知道了。更何况，你现在才刚刚读大一，你觉得怀孕这件事，是你丢脸，还是我丢脸？”
夏优优脸色更白。
她被老太太一路拉着上楼，最终在检验科外面被摁在了椅子上。
老太太抽出她的胳膊，直接递了过去，“抽血，检查。”
压脉带被扎在胳膊上，粗长的针管一下子扎进血管里，夏优优疼得嘶了一声，医生足足抽了四管血才停下手来。
夏优优眼圈倏地红了，酸酸涨涨地，想掉眼泪。
她接过医生的棉球摁在自己的针眼上，起身，“老太太，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想先走了。”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忍多久，她也不想对凌莫南的母亲发火。
老太太侧脸，斜睨了她一眼，“我让司机和秘书送你回去。”
“不必了。”
夏优优大步离开。
老太太把目光从她背影上收回来，然后看向医生，“什么时候出结果？我要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