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皇上!”
陈青云跪地请按,目不斜视。
承平帝微微转身,眸光透着一丝恍惚。
“你来了。”
“那个应时查得如何了?”
陈青云闻言,当即点了点头道:“微臣已经查清楚了。”
“应时为前朝余孽。”
“他混入宫中,成为了采买的小太监。后来因为身份之便,寻到了“红颜枯骨”的剧毒,便暗中谋害皇嗣。”
“张氏因为察觉,便加以利用。”
“如今这两人都已经死了,纵然微臣翻遍了流云宫也并未寻到解药。”
德妃,原名张紫玉。
“张氏说了,此毒无解。解药的事情,暂时搁置吧。”承平帝轻叹道,当年孟贵妃刚入王府时,心高气傲,可没少欺负张氏。
张氏临死都要让孟贵妃受尽折磨,又怎么会留下解药?
陈青云颔首,随即又道:“查案之前,皇上便已经知道伊人已逝,不可挽回。”
“如今还望皇上不要多思多虑,张氏服毒之前都想要报复贵妃娘娘,她对皇上说的话,又何尝不是一场预谋的报复?”
预谋的报复?
说得很好,就是一场预谋的报复!
可不是张氏,而是“她”!
是“她”迟来的报复!
“这么多年来,朕因为“她”的死,自责,悔恨,内疚,不安,夜深人静,每每想起时,夜不能寐,心如火焚。”
“可是忽然某一天,朕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痛。”
“朕知道,这种感觉或许只有你能够明白。”
“可朕却仿佛一个笑话一样,活到现在才知道。”
承平帝枯瘦单薄的身体笔直地站立着,秋风吹动着他的衣袂,越发显得他瘦弱无力,久病未愈。
陈青云低垂着头,依旧劝解道:“不管张氏对皇上说了些什么,臣只知道,当年慧娴皇后必然是对皇上很好,皇上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既然那些好都是真的,皇上如今又何必如此介怀,听这不知是真是假的话来伤害自己?”
承平帝听着陈青云的话,莫名觉得心里松缓一些。
他想起陈青云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当即出声问道:“乐安县主就没有骗过你吗?”
陈青云有一瞬间的愕然,可随即他又苦笑道:“当然骗过,而且还骗得我好苦!”
“哦,是怎么骗的,跟朕说说。”
承平帝来了一点兴趣,他抬了抬手,示意陈青云起来。
秦公公见他们有长谈的架势,连忙命小太监搬来凳子,自己又亲自去泡了一壶上好的云峰毛尖。
说到刻骨铭心,陈青云心里总是耿耿于怀。
只听他娓娓道来:“我们尚未成亲的时候,老师本想我娶师妹聘婷。后来老师发现我对她有意,便私下找了她。”
“她那个傻瓜,好怕影响到我的前程,竟然想要偷偷地跑掉。”
“我质问她的时候,她根本不承认对我的感情,还说一直都只当我是弟弟,她心里住着的人,从来都只是我哥哥。”
“我当时恨得只想把她掐死,然后我随她去算了。”
“可是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么透亮,连那一闪而逝的泪光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对我的感情,我能感觉得到,又怎么是她几句话就可以否认的?”
“于是我就拼命地缠着她,我跟她说,我可以不要功名,不要前途,甚至于连举人都不去考,一辈子就当一个小秀才,就赖在她的身边,随她要不要我。”
“最后她终于看清楚我的真心,知道拿我没有办法了,才试着和我一起努力。”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喜欢她就可以了,可是后来经过那一次我才知道,两个人想要在一起长长久久,便要有一个人豁出一切。”
“当我豁出去的时候,我就只剩下她,而她自然舍不得抛弃我,所以后来我成功了。”
陈青云说道这里,颇为得意地笑了笑。
这些话,有真有假,掺杂两世的误会和痛苦,那滋味可比常人想象的要难以承受。
只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他们心心相印,所以哪怕她中毒了,他心里日日夜夜流淌着绝望,可他心里总有一个角落,又暖又幸福。
承平帝阴沉沉的天空好似透入一抹暖阳,那种感觉,有着淡淡的愉悦和幸福。
他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心里品味了陈青云的一番话。
短暂的愉悦过后,他心里蔓延的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酸涩和苦闷。
因为他真正明白了,也接受了,静姝由始至终,只将他当成“小叔”来宠爱,而非一个真正的男人。
也是。
当年他年少动情时,对静姝就起了心思。
可那时兄长对他甚好,为了掩饰,他的王府里妻妾成群。
后来他不想再掩饰的时候,一开始朝臣都以为他只是仰仗静姝的威仪和手中握有的权利。
可谁知道.......一切不过是他迷惑众臣的手段而已。
等到众臣醒悟时,静姝也有所觉,然后疏远他,提出前往别宫。
是他不允,是他想要强行封她为后。
回想过往,静姝之所以早早离世,其实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么多年,他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一直活在忏悔当中。
“回去吧,之前你说要带她去庄子上小住几月,明日你们便可以动身了。”
“不过回来以后,还是要替朕坐稳刑部侍郎的位置,等到杜玉荣退下去,你便要直接上任。”
陈青云眼眸微闪,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将怀中的龙纹玉符拿出来,递给皇上道:“微想多在庄子上陪陪她,只怕不能随时帮皇上盯着京城的动静了。”
承平帝望着龙纹玉符,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
暗探是陈青云势力中最为得力的,可此时却交还给他。
他看着陈青云那淡淡的目光,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错觉,陈青云不想再回京了。
可转瞬间他又在心里否去这一想法。
因为失去了龙纹玉符,陈青云更应该回京才是。
......
陈青云和李心慧上萧府辞别的时候,正值萧庭江从宫里议事回来。
“皇上立襄王为太子,圣旨明天一早就下来了。”
萧庭江话落,围桌而坐的几人顿时脸色一变。
“襄王?”
连李心慧都有几分诧异,唯独陈青云波澜不惊,仿佛早就预知了。
“吴王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凤天漠然道,吴王私下找过他几次了。
“皇上在这个时候立太子,多半是存了试探之意。”
“静观其变吧。”陈青云不以为意道。
萧庭江颔首点了点头,现在他也摸不准皇上的心思了。
在萧府用过晚膳后,陈青云和李心慧乘车回府。
上车后,陈青云蹙眉凝思。
刚刚萧凤天跟他说,张金辰身边的那个智囊叫“黄桓”,早些年才名远播,而后突然就消失了。
想必黄桓此人是被张金辰软禁了。
可一个被软禁的人,竟然还尽心尽力地帮着张金辰出谋划策,这不是很奇怪吗?
除非此人好胜心强,想要暗中与他一较高下。
陈青云想到这里,眸色渐渐幽深。
摇晃的马车上,李心慧缓缓开口道:“吴王不服,势必会强势反击。”
“如此一来,襄王不得不借助张金辰的势力。”
“我若是猜得不错,皇上是想清算跟张金辰的旧账了。”
陈青云伸手将心慧搂进怀中,然后出声道:“所以我们在这个时候离京,连义父义母都默许了。”
李心慧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知道青云另有打算。
景王被圈禁,京城里连一丝异议都没有。
这件事太蹊跷了,心慧表面不说,心里却一直都在思量。
青云跟她说过,最后登顶大位的人是景王。
别人不为景王说话也就算了,就连林御史也不说,那就太可疑了。
“青黛和青鸾的婚事也要去庄子上办了,本来想留她们在陈府的,可她们却不愿意。”
“罢了,她们如此忠心,到显得我跟恶人一样。”
李心慧转移话题,心里却想着,景王若是能扭转乾坤,只怕会伤害到青云。
毕竟景王之母张氏的死,都是青云一手促成的。
陈青云知道青黛和青鸾能够答应在这个时候成亲,多半是想让心慧开心一些。
至于离开心慧的身边,那是绝无可能的。
因为她们很自责,包括长康,陈凡。
想到这里,陈青云便温柔道:“这样才好,证明她们忠心可靠。”
陈青云伸手抚摸着心慧的小腹,心里忧虑重重。
他能静静等待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在离开京城之前,他还会添上一把势不可挡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