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下来,东厢房里关了房门,点了油灯。
圆木桌上摆放了三菜一汤。
青椒炒猪血,酱香茄子,小炒脆骨,玉米排骨汤。
陈青云盛了两碗米饭,早已饿得空空的腹内叫嚣着,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眼前的菜肴。
李心慧挨着他坐了下来,端起米饭却先给他夹了两块猪血。
“多吃一点,补血养心!”
陈青云第一次吃清炒的猪血,咬进嘴里的时候,感觉嫩嫩的,像豆腐一样,却比豆腐更加紧实,带着一股青椒的辣味,非常好吃。
他的眼眸亮了起来,黝黑深邃,在油灯下显眼极了。
“真好吃,我从来不知道,猪血还能清炒。”
李心慧闻言,宠溺地笑了起来,又给他夹了两块!
一开始她也不知道,可做吃的做久了,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她又给他夹了茄子,脆骨,盛了汤。
她看着他吃得香香的时候,眼里的满足感怎么也遮挡不了!
以后出了书院,两个人就要朝夕相对了!
一个屋檐下,没有隔着谁家的墙,好似一下子亲密了许多!
“如果秋闱能够考上举人,春闱就再等三年吧!”
“你年岁小,经历得也少,入朝为官并不像读书那样,把融会贯通的答案写出来就可了!”
“应酬,交际,派系,靠山,一样一样都需要一点一点地融进去,而且还要保持自己独善其身,不受牵连。”
李心慧认真道,这些话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
十几岁官至宰相的都有,可是那是别人,她听着惊叹几声也就罢!
可到了他的身上,她就各种担心,恨不得替他把整个大周朝的派系都弄清楚!
陈青云觉得眼睛有点水雾,嘴里嚼着的青椒辣辣的,好似连胃里都有些灼热的感觉。
他端着碗的手微微收紧,伸长着筷子给嫂嫂夹了一节嫩嫩的玉米。
黄灿灿的颜色映着他眼底的光,柔柔的,像一汪热乎乎的温泉。
“其实……不一定能考上举人的。”
“我还想着,到时候在《食香阁》里面当跑堂呢!”
陈青云微微勾起了嘴角,好似说得浑不在意。
李心慧闻言,轻笑道:“也不用当跑堂,等酒楼开起来,我们有了稳定进项,我便带你四处游历!”
“杭州府的西湖美景,苏州府的狮子林,无锡府的太湖,钱塘县的大观潮,还有天津府,太原府等等,其实你都应该去看看的。”
“入朝为官以后,若是留京那便轻易不能出来,若是外放,那也不能轻易调动。”
“多一些见识,多一些积累,多一些的历练,对你日后的仕途来说,未必没有帮助。”
陈青云抬首,意外地看着嫂嫂。
他没有想到,她的见识会如此长远。
她说的这些,跟他心里的打算相差无几。
可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他一定不会相信,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他还以为,她会希望他考上举人,然后一路向上爬。
“一定会去的,不论有没有考上举人,我们都会一起去游历四方!”
“三山五岳我都想去!”
陈青云认真道,这两年朝局乱,他也不想踏进去。
一滩浑水,去了也会脏身。
李心慧见小叔一点就透,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古人成熟就是早啊,考虑一件事情的时候,周到细致。
吃完晚饭以后,陈青云要回学子寝房了。
天黑风凉,李心慧拿着新做好的披风给他系上,银色的披风是双层的,里面是柔软的细棉布。
她绕到他的面前,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打着结,两个人的身量相差无比,陈青云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忽然就心猿意马。
粉粉的,嫩嫩的,还沾着耀眼的水渍,浅浅的呼吸散落在他的脸上,他克制着自己,可当看到她弯弯的眉眼时,心口顿时呼吸微滞。
她在笑,虽然含蓄,但却很愉悦。
卷翘的睫毛偶尔闪动着,像似薄薄的蝉翼,带动着让他眷恋的颤动,一下又一下,他深邃的眼眸也跟着忽明忽暗。
“好了!”她抬起头来,盈盈而笑!
“以后出门就披上,夜晚风凉,容易感染风寒。”
“等到了冬天,我再给你做一个狐裘的!”
她柔声叮嘱,好似已经想好了,冬天狐裘披风的样子。
陈青云的红唇轻抿着,忽然就想问她,她可有披风?
她可为自己做了?
事事都先紧着他来,其实她不知道,他最高兴的是她先紧着自己!
两个人提着灯笼往外走,到了北苑的大门口时,陈青云停了下来!
“嫂嫂回去吧,夜晚风凉,晚上把窗户关小一些。”
“早些安歇,不要在油灯下做针线,伤眼睛!”
少年温润的声音叮嘱着,柔柔的眸光看着她,似乎想等她转身。
李心慧提着灯笼照耀着大门下的台阶,陪着他又走了几步道:“园林里的路长,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陈青云的嘴角翘了起来,眼眸里的光从柔和变成莹亮。
可他到底舍不忍她孤零零站在台阶上,叮嘱几句,看着她转身才慢慢走远。
李心慧往台阶上走了几步,转身看着他欣长的背影远去,直到那昏黄的灯光都看不见了,她这才转身准备回去。
她嘴角还蔓延着笑意,眼眸亮晶晶的,跟星辰一样!
昏黄的灯笼照着平坦的地面,视线里的焦距不长,李心慧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台阶上站着的萧凤天。
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劲装,头发竖得高高的,露出剑眉星眸,菱角分明的面孔来。
他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眸漆黑一片。
“萧大哥?”
“出来散步?”
李心慧疑惑道,北苑后还有一个小园子,里面种了各式各样的花圃。
偶尔她也会过去走动走动。
萧凤天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动了动,出声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李心慧闻言,颔首笑道:“反正还早,那萧大哥便走动一会吧!”
李心慧没有留下的打算,她从萧凤天的身边走过,准备回厢房休息。
萧凤天突然一把拉着李心慧的手腕,力气有点大,李心慧被迫停了下来!
“萧大哥?”
李心慧转头喊了一声,满是狐疑!
“这么晚了,他从你的房间里出来,别人会有闲言碎语的。”
萧凤天沉声道,他知道自己逾越了。
可是想起白天里他听到的那些话,他的心就很不是滋味!
原来,她曾经自尽过!
李心慧愕然地看着萧凤天,他的脸冷肃紧绷,眸光深邃幽暗。
李心慧摸不准,萧凤天是担心她的名节,还是担心她影响陈青云的名誉。
拂开萧凤天的手,李心慧正色道:“清者自清,若在书院都有闲言碎语,以后我们同住小院,岂不是流言更甚。”
“小叔寡嫂,上无婆母,下无子侄,就算你们清清白白,别人也会污言秽语不断!”
“你若想,我可以出面替你寻门体面的亲事。”
萧凤天认真道,说着为她的话语,可心里却有些酸酸的,很不舒服。
李心慧看向萧凤天认真的神色,确定他不是说笑以后,便道:“若以后我会影响到青云的仕途,我可以离开!”
“但是现在青云还需要我,我不会离开他的。”
萧凤天感觉体内升起一股闷闷的感觉,他很不喜欢她说的这两句话,好似为了陈青云,她什么都可以做一样?
“若我为陈青云保驾护航,让他一路平步青云呢?”
“朝中不说二品,三品侍郎我总是有办法让他上去!”
“你是不是可以为自己想一下,不要老是去想他,他是男儿郎,日后科举便是出路,找个有能力的岳父,这一生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可你怎么陪他耗得起?”
李心慧看着萧凤天逐定沉着的样子,仿佛朝堂风云尽握在手!
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李心慧不客气地评击道。
“我记得不久前某人连遗言都交代好了吧?”
“谁能为谁保驾护航,说不准正因为保驾护航,而牵连到青云呢?”
“牵线搭桥凭的是关系,站稳脚跟凭的本事,步步高升凭的是功绩,萧将军既然能够一手包揽,不如先将朝堂上的异己都铲除了吧!”
李心慧说完,瞥了一眼懵掉的萧凤天,转身走了!
衣袂飘飘,不带一丝犹豫。
萧凤天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只听“噗嗤”一声,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头顶笑了出来!
他转头去看,只见黄妈妈扶着齐夫人散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台阶上。
“姨母!”萧凤天唤了一声,眸光微闪,面色赧然。
也幸好夜色正浓,所以那羞燥的面容也并不显眼。
可萧凤天的心却忽然忐忑起来,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