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雎瑶一大早的时候就站在了余长寿家的屋子外面。
她面容憔悴, 一张小脸消瘦苍白，如同大病一场的病人, 明明站得又直又立, 却让人觉得脆弱不堪，一阵风吹来，就会吹倒摔倒, 偏偏这姿态里又藏着深刻入骨的倔强。
她此刻, 像地上随处可见的草，风雨都可以折腾, 却紧紧扎根土里, 向上而生。
她昨晚几乎一夜都没有睡, 考虑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知道那个欺负自己的人是李力勇, 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抓住他。
她想过直接去公社, 但她一个人去的话，或许连李力勇这个人都见不到，李书记在公社那边人脉人都有, 她一个人去,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而她能带的人, 只有王惜因和江碧微, 加一个徐成鸣, 或许还有和他们到来的同届知青张爱民和林大军。
理想状态是他们去公社找到李力勇, 逼着李书记让他们检查李力勇身上有没有伤, 一旦发现李力勇受伤，那李力勇就是那个耍流氓的人，可以直接把他抓起来送进公安局里, 然后被关起来。
这理想状态差点就让她如此做了,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这么做。
但她记得苏一然说过的话，余长寿和李书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任由她做这些事？他们不会让她见到李力勇，甚至会找借口把李力勇送走，换句话说，她这么做了以后，反而打草惊蛇，直接让李力勇被送得远远的，找不到人。
差一点的情况，是她拜托苏一然，让他和他的人去把李力勇直接抓起来，直接揍一顿，同时把李力勇受伤的事揭露出来。
这个做法难点是根本不知道李力勇怎么出门，在什么时候抓住他，而这样，势必会暴露出苏一然他们来，会影响苏一然，同样也会让大家猜测不已。
而且李力勇一个人出事了，没办法挽回，李书记也只能舍弃这个儿子，这种时候，作为父亲的李书记大概会这件事彻底疯狂起来，和李书记同一条船上的余长寿也是如此。
到时候可能会影响整个苏家，还有知青点的所有人。
当然，还有她自己。
她并不怀疑，余长寿他们的这样，甚至可以做到让自己消失，反正这里的山林那么多，山壁里的山洞也不少。她消失后，找借口说她回城了，应该也没人怀疑。
想来想去，她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来，所以她一个人先来找余长寿。
江雎瑶站在这里，路过的村民看到了，对着余长寿的屋子叫了一声：“余长寿，江知青找你有事。”
这嗓门声音大，里面很快就传来动静。
江雎瑶给了那村民一个感激的眼神，对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啥，看了江雎瑶两眼，也没有走，就在这里等着。
随着一个人站着，接下来的人好奇，也跟着站在这里，人一多，大家都以为有热闹看，于是都围在这里。
余长寿走出来，看到这么多人有些不高兴，不耐烦的看着江雎瑶：“你怎么又来了？早和你说清楚了，我们村的人让你检查，是因为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浪费点时间也没啥。但别的村子，能这么做吗？江知青，你没有出事，也是运气好，别闹了，你不了解乡下，真闹大了，对你名声不好。你还得嫁人，你多想想吧！”
江雎瑶完全无动于衷，她想了一个晚上，到底想明白了，这件事并非是李力勇对她耍流氓，她的目的不应该是抓到李力勇那么简单，她的敌人是李书记，是余长寿……
只有把这些人拔出，才能把李力勇余小伟这些东西送去劳改。
“我来找余队长，是因为我想过了，那个对我耍流氓的人，既然知道我上工的地方，那他这些天肯定暗中查探了我上工的情况，这就会来我们村子。而有人告诉我，李书记的儿子李力勇就偷偷摸摸的跑来我们村。”江雎瑶目光直接的看着余长寿，在她说出李力勇的名字时，余长寿的表情明显变了一下，一点不意外，反而是一种秘密被人曝光后的咬牙切齿的味道。
围观的人一听，立即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那李力勇怎么跑我们村子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都说了是偷偷摸摸，你怎么会看到？”
“偷偷摸摸啊，他偷偷摸摸跑我们村子来干啥？”
这些人越说，那语气变得越怪，纷纷都有些怀疑，但考虑到对方是李书记的儿子，到底没有说得太过分，只用眼神和肢体语言暗示。
余长寿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犀利起来：“谁告诉你的？”
江雎瑶没有回答，径直说道：“李书记的儿子，耳濡目染，懂的肯定比很多人多得多，我觉得应该不可能做那种畜生不如的事。但既然他来了我们村，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而且检查一下，也能解除对他的怀疑。”
余长寿原本想要拒绝，说那李力勇来村子里是来找余小伟玩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但他念头一转，就点点头：“江知青，你反应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处理这件事。你先回去吧。”
“余队长，就这样吗？”
“我都说我要处理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雎瑶抿抿唇：“我只是想，队长你去检查李力勇的时候能不能顺带带上我一起？虽然光检查伤口就可以判断出来，但我记得那个人的身形和声音，能更好的认出那个畜生。”
余长寿板着脸：“江知青你这是不信任我这个队长？”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亲眼看过了才会更放心。”
余长寿哼了一声：“我一天到晚事多得很，你既然不相信我，来找我干啥？我是队长，你也是我们队的一员，我说会处理就会处理好。不信任我的话，你也可以找别人。”
江雎瑶沉默了一会儿：“那这事就拜托队长您了。”
“嗯……”余长寿不大耐烦的说着。
江雎瑶早就知道余长寿不会带自己去找那李力勇，即使带了，也不过白跑一趟，是见不到人的。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余长寿也和李力勇耍流氓的事牵扯上来，到时候她举报的话，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江雎瑶回到知青点，关于李力勇偷偷摸摸来山月村的事已经传开了。
汪淑云看到江雎瑶的身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有些人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满世界宣传她被那啥了，是不是非要真被那啥才高兴……”
“汪淑云。”周青华怒斥她，“你是不是没有被打够？”
江雎瑶慢悠悠的走到汪淑云面前，拿出那把刀子，在手上转了转：“你这么不长记性，我不介意让你记起来我说过什么话。”
汪淑云倒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吞吞口水，没有说话。
江雎瑶嗤笑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汪淑云有些下不来台，好像怕了她江雎瑶似的，于是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并没有输。
“瑶瑶，过来吃饭。”王惜因叫道。
江雎瑶直接走过去，和王惜因一起吃饭。
知青点在山脚，除了各种树木，还有一小片竹林，林子不大，村里人一般不来砍伐这片林子，林子最大的作用就是知青们捡来竹叶和笋壳发火。
吃过饭，王惜因和江雎瑶走在竹林里。
“瑶瑶，你到底想怎么做？”王惜因眼里满满的担心。
“我要抓到那个流氓，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王惜因咬咬牙：“这太难了，那不是一个人……背后会有一群人，要想弄倒一个人，必须把那些人全都连根拔起。”
“我知道。”江雎瑶的眼神很是坚定，“其实我早就有举报他们的想法了，很早就有。”
“举报？”王惜因咀嚼着这个词，“知道大家为什么从没有反抗过余长寿他们吗？”
“为什么？”
“以前有人举报过，向公社举报，没用，去县城举报，还是杳无音信，她就去纠察队举报了……然后被纠察队的人抓了，说她有伤风化，哈哈，她去举报，反而被抓起来关了十几天……”
这些话从王惜因口中说出来，就像一片片冰雪花被风吹来，一片片侵入江雎瑶的身体，让她冷到骨子里。
她的身体一个哆嗦，莫名的想哭。
“后来呢？”她问。
王惜因：“放弃了，嫁到了一个很远的村子里去了，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反正离我们这里很远。”
江雎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瑶瑶，要不就算了吧，离开这里，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怕你真做什么，他们不会放过你，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坏。”
江雎瑶再次点点头：“试一试吧，否则我不甘心，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去。”
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却是笑了出来。
“你决定了？”
江雎瑶再次点头。
王惜因深呼吸一口气：“那你想怎么做？”
江雎瑶认真的看着王惜因：“如果，如果我们所有知青都联合起来，一起去举报，把事情闹大，让人来调查的话，那会不会把他们全都一锅端了？”
王惜因挑挑眉，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办法：“这……好像可以？那些人做过的事，绝对不止这么几件，一旦来调查，肯定个个都被抓去劳改。”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大家会愿意这么做吗？”
王惜因抿紧唇，觉得这么做的希望非常小。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
傍晚的时候，余长寿亲自到知青点来找江雎瑶。
江雎瑶神色间过分平静，反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余长寿挥挥手：“我去了公社一趟，检查了那李力勇，他手臂和身上都没有受伤……”
江雎瑶猛的抬起头来：“队长，我只说那流氓左手手臂被我刺伤了，你检查他身体做什么？”
江雎瑶在这一刻，确定那李力勇绝对就是那个恶心的畜生，她当时胡乱插向对方，手臂被插到了，身上也插到了，只是在检查的时候，不好说身体的伤，总不能让男同志们脱下衣服，因此她只提了手臂受伤的事。
那李力勇却知道他受伤的不只是手臂，应该和余长寿透过口风了。
余长寿面色不变：“他脱下衣服我检查，我就一起检查了。”
“是吗？但我不大放心，队长，你不能带我一起去再检查一遍？”
“江知青。”余长寿大喊了一声，仿佛压抑着无穷的怒火，“你闹够没有？你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同情，也按照你要求做了，你还非得去亲自检查，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队长，我只是觉得我亲自看了后才放心，就连苏一然都亲自来让我检查的。”
拿苏一然和李力勇比？
余长寿深呼吸一口气：“江知青，你大概是不知道，被人怀疑耍流氓这事多严重，那李力勇都因此名声受损了，你就别闹了。我也是为了你好，同样也是为了大家好……”
余长寿扫了一眼周围的知青：“我跑这么一趟，已经得罪了李书记，他知道自己儿子被怀疑耍流氓后，脸色就很难看，要不是我硬着头皮要求非要检查，同时也是证明李力勇清白，他都不愿意让我检查。现在我已经证明了李力勇的清白，你又闹着再次检查，那李书记会怎么想？”
余长寿叹了一口气：“我们村今年能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很不容易，现在李书记原本就不高兴，要是再闹的话，这个名额……”
余长寿摇摇头：“这个名额下来，都是你们知青的，影响不到我，只是会影响你们自己的前途。”
余长寿的暗示很明显，继续闹下去，那李书记一不高兴，应该会在这个名额上做文章，直接给了别的村。
余长寿在心里嘀咕，这件事还算好事，到时候知青们拿不到名额，他还可以自然的把事推出去，要怪就怪江雎瑶，得罪了李书记，这才让大家拿不到名额。
要算账，找江雎瑶。
知青们立即躁动起来。
汪淑云第一个跳出来，指着江雎瑶指责：“江雎瑶，你tm到底有完没完？一点破事，非要闹大，我呸，哪个女的像你这样被耍流氓了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自己瞎折腾就算了，队长都为你专门跑一趟了，你不但不感激，还闹着还要去检查，你当你是谁？你自己折腾就算了，别影响了大家。”
其余知青互相看看彼此。
“江雎瑶，这件事算了吧，反正你也没怎样。”
“那个流氓应该是别的地方来的。”
“或许就是恰好看到江知青在那里割猪草就那什么……”
江雎瑶没有作声，只是淡淡的看了这些知青一圈，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