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果然回来了,陆陆续续,他们还都没有感受到神力消退,只是听说传闻,就立刻跑来赵宅,尤其是那些官府异人,走得的时候成群,回来的时候结队,一个不缺。
胡桂扬反其道行之,出了趟门,赶在白天,大摇大摆,没人阻拦,也没人跟踪,胡同口的大批官兵对他只是多看了几眼。
胡桂扬前往北边的家中,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于是翻墙进去,在房间里看到西厂送来的两箱银子,不由得傻笑一会,虽然这银子还不确定就属于他。
翻墙出去,胡桂扬拜访二郎庙,老道不在,他只好调头去袁茂家。
袁茂和樊大坚看到胡桂扬都吃一惊,随即抱拳致意,不知该说些什么。
胡桂扬笑道:“我得为那个不是我的人道歉,你俩若是揪住不放,我就再变回去,让你们数落几句。”
对面两人同时笑了,樊大坚道:“别变回去了,现在的你虽然讨厌,但是不可恨。进来说话吧,我们正谈起你。”
“说我坏话?”胡桂扬迈步进屋。
“说你这回又要做出多大的事情。”
屋里有半桌酒席,胡桂扬欢呼一声,不客气地坐下准备吃喝,袁茂又添一副碗筷。
胡桂扬吃了一会,笑道:“这回真没我什么事,我只是……被用来试药,接下来的事情基本与我无关。”
樊大坚不信,“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天机船跟你有多大关系?你不是硬生生地折腾成为一个人物?”
“呵呵,这次不会了。”胡桂扬将太子丹、李刑天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只是没提皇帝,“最后只剩五名异人,肯定没有我,我就等着恢复凡人了。”
“你真相信他们两个的话?”在袁茂听来,事态发展越来越匪夷所思,怎么听都有编造的意味。
“对天机船,他们应该不敢撒谎,异人将天机船当成神佛崇拜,直接称之为‘神船’。先走着瞧吧,我出来打听一下献功异人的下落,赵阿七找过你吗?”
樊大坚摇头,“没有,这些天我没有客人。”
“那他很可能跟其他人一样,都被官府抓起来了。”
袁茂立刻明白过来,“我们会去打探消息,如果抓了就放,胡校尉随波逐流吧,如果另有玄机,我们会想办法通知你,胡校尉就得提前想个办法了。”
“就是这个意思,麻烦两位,可能又让你们冒险。”
樊大坚面露惊恐,“千万别这样,你一客气,我又觉得你变样了,我还是习惯跟凡人胡桂扬打交道。”
“哈哈,那我就再给你们一项任务。石桂大石百户曾向我透露消息,说朝廷在意的不是神力,而是病症,我原本觉得其中有些道理,昨晚经过太子丹、李刑天一说,又有点含糊。”
“你想让我们弄清两个说法哪个是真?这可有点困难。”樊大坚实话实说。
“不必,你们只需查出石百户的消息来源是谁。”
“嗯,容易一些,但也不好查,石百户我见过,是个嘴很严的人。”
“好查的话就不找你们了。”胡桂扬又吃几口,起身告辞,“西厂交待给我的任务只完成一半,凶手查出来了,却没办法绳之以法。谷中仙让我做的两件事更是遥不可及,看来我真的只能逃进山里避难。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回来呢?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啊。”
两人起身送行,樊大坚道:“想起一件事,记得朱九头吧?”
“死在我家门口的那位?”
“他居然是自杀的。”
“什么?”
“公差找到了证人,我和袁茂也去问过。证人有三位,互不相识,但是都看到朱九头一边走一边用刀……这样,谁都没敢管,直到死讯传开之后,他们才四处传闲话,被公差找到。”
“这三人可信吗?”
袁茂点头,“证言虽有夸张之处,但是彼此契合,可以相信。”
“一个人,一个凡人,先不说为什么,能将自己的半边脸皮剥下来?”
“事实就是如此,要说不可思议,赵宅发生里的事情才让人惊讶,整个京城都传开了,说是观音寺胡同里打开一座地府大门,群鬼涌出,朝廷正在努力镇压。”
“一群自称神仆的人,却被当成鬼,有意思。”
“也有当异人是神仆的百姓,咱们都认识的那个张五臣,最近比较活跃,收了不少信徒。”
胡桂扬站在大门口,笑道:“看来你俩这些天也没闲着。”
袁茂笑了笑,“你来得凑巧,再早一天,我俩也不在。”
胡桂扬再次拱手告辞。
看他走远,樊大坚小声道:“西厂明令咱俩不准再参与此事……”
“那是胡校尉,于你我有大恩,不可不报。舍得这身锦衣卫官服,我也得帮他一把。”
樊大坚看看身上的道袍,叹息一声,“各家春院的银子还没敛齐呢……行啊,事情不难,不足以报恩,你查东西两厂,我查石百户。”
“你有办法?”袁茂知道,查两厂如何处置异人比较容易,查石桂大的消息来源却无头绪。
“嘿,那个石百户自打郧阳之行以后,笃信神佛,他常去拜访的一位道士,跟我交情不错。”
“有这样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胡校尉?”
“第一,我刚刚想到。第二,就算是早早想到也不能说,让胡桂扬以为这件事很难吧,当是对他的惩罚——哼哼,不管变成啥样,他都得对自己的无礼举动负责。”
袁茂笑着摇头。
两名锦衣校尉拦在路上,伸手指向街边的一家小店,胡桂扬也不多问,笑着进屋,稍微适应一下里面的昏暗之后,拱手道:“我猜就是厂公找我。”
店里没有外人,汪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凳子上,冷冷地道:“原来你还肯叫我一声厂公。”
“不管怎样我都是西厂校尉。”
“异人可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谁的话都不听。”
“谁让我是异人当中最弱的那个呢。”胡桂扬坐到汪直对面,给自己倒碗茶,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不是咱们西厂的好茶。”
“想喝好茶,以后有的是机会。”
“多谢厂公赏赐。”
“别急,我还没赏你呢。一月之期即将结束,说说你的案子吧。”
“查明白了,楼驸马的死算是咎由自取,因为服食太多满壶春,如果非要找人负责,那就是宫里的李孜省和梁内侍,他们两人一个造药一个分药,因服药而死的人还有一些。”
“嘿,你倒是真敢查,空口无凭,你有证据或是证人吗?”
“没有。”
“这可不叫‘查明白’,这样的案子甚至不足以送到三法司定罪。另一起案子呢?”
“更简单,太子丹已经亲口承认,童丰被他所杀,另有无名异人以及黄二仙,也都死于他手,还有清河……”
“不必多说,这起案子的证人有的是,关键是如何结案,你能将他活捉?”
“呵呵,厂公真爱开玩笑。”
汪直脸色一沉,随即又露出笑容,“没办法,你之前破过大案,让我对你抱有很大期望。”
胡桂扬苦笑道:“这回真是无能为力,就算有一百个胡桂扬,也拿太子丹没办法。”
“你也是异人啊。”
“最弱的那个,很快就会失去神力,我甚至不愿练功,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汪直失望地摇摇头,“好吧,这两起案子你都没有完成,但也不算‘无头’,就此了结,算你无功无过。”
“多谢厂公。”胡桂扬立刻起身拱手。
“等等,无功无过就意味着你此前撤离职守之罪还在。”
“厂公原来留了一手。”胡桂扬笑着坐下。
汪直沉默一会,“把太子给我找回来,将功补过。”
“太子?”
“别说你一无所知。”
“我不是一无所知,而是知道得太多,不敢轻兴妄动。”
汪直冷笑,过了一会才说:“陛下竟然真被李孜省说动,老实说,我觉得太过冒险,打心眼里不愿支持。”
胡桂扬面露惊讶,“想不到厂公会说出这样的话,要我马上忘掉吗?”
“嗯,你还是那个胡桂扬。不用忘,这就是我说的话,我不支持陛下参与此事,什么五位异人,什么迎接神船,听上去就是胡说八道。”
“难得厂公有此见识,义父若在,肯定与厂公惺惺相惜。”
汪直叹了口气,“可是没用,我现在甚至见不了陛下一面,宫中之事全由李孜省做主。唉,他造药失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个家伙快要完蛋了,没想到……他竟然起死回生!都是谷中仙闹的,早没除掉他,是我犯下的大错。你也有错,而且错更大。”
胡桂扬一直在点头,听到最后一句,诧异地问:“我也有错?”
“西厂找不到谷中仙,你见过他好几次,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我找不到理由啊,而且他身边总有一位异人高手保护,还好我没动手,动手的话,死的也是我。”
“算了,不提此事,谷中仙如今受李孜省庇护,谁也动不得他。你将太子找回来,一切罪行全免,还会给你重赏。你也知道自己神力将失,最终会变回凡人,那就给自己找好退路吧。”
“变回凡人之后,厂公保得了我吗?”胡桂扬笑着问道。
“看来你是听说了,没错,失去神力的异人都被送到灵济宫,由李孜省处置,但是我跟他说好了,可以留一两个,留谁由我决定。”
胡桂扬不信,脸上却没表露出怀疑,笑道:“好,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找回太子,但是有件事我必须问个清楚:厂公要太子究竟有何用处?”
“那是太子,国本所在……”
胡桂扬缓缓摇头,“朝中大臣说这话,我信六七分,厂公说出来……嘿嘿。”
汪直怒视,片刻之后,他说:“宫中势力庞杂,我与怀恩、覃吉押宝在太子身上……我只能说这些,事关宫中禁秘,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
胡桂扬起身,“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如果陛下真来赵宅碰运气,厂公要我做点什么吗?”
汪直摇头,“什么都别做,我不支持陛下所为,但是不能让陛下知道。”
“明白。”胡桂扬拱手告辞,心知肚明,太子在即将开始的仪式当中,依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