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阿拉伯浆帆并用船,像一座浮动在海面上的城堡,厚实的木料做成前尖后圆的船身,桅杆上拉着适应波斯湾、印度洋变幻无常气候的斜三角帆,许许多多长达数丈的桨,从船身划桨手甲板的窗口伸出,不停的划呀划,给船只带来前进的动力。
船长室,铺着厚厚的波斯羊绒毯子,焚烧着气味浓烈的印度香,大马士革出产的挂毯上,用绿宝石串成“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的阿拉伯花体字图案,船舱中间的矮几上,摆着葡萄、椰枣、哈密瓜和奶酪。
伊本.哈立德轻轻转动手上的德化象牙瓷茶杯,馥郁的咖啡香味就从杯中散发出来,混着大海上清新的空气,让人飘飘欲仙。
伟大的阿维森纳(阿拉伯医学家),是你发现了这种神奇的植物,让他为虔诚的信徒带来欢乐!
哈立德慢慢啜饮,陶醉在咖啡的香醇中……
然而幸福、悠闲的下午时光,注定不长久,管家艾尔比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声叫道:“主人,亲爱的主人,祝家的船追上来了!”
哦?哈立德皱了皱眉头,尖利的鹰钩鼻子不耐的抽搐了一下。
阿布.泰马木在《坚贞诗集》中说过:“你抛弃自己的故乡,不是为了寻找天堂,却是那面包和椰枣,把你吸引到了远方。”阿拉伯人,是天生的商人,哈立德从琉球纺织厂大量收购棉花当中嗅到了商机:南洋等地的短绒棉就值了高价,印度长绒棉岂不是更好销?
中华人拿棉花纺织成布,如今琉球、闽广但凡有条河的地方,都建起了水力纺织厂,棉布销往中原、高丽、日本、南洋,可谓供不应求,而生产棉布的原料,棉花,就出现了紧缺的现象。
你们中华人不是会制造机械,纺织棉布吗?没有棉花你们拿什么来纺?我在此刻贩运棉花,不怕那些精明的中国商人不乖乖的把脖子伸出来,让我狠狠的宰一刀!哈立德在德里苏丹国收购了整船的长绒棉,预备运到琉球,向王李记纺织厂索取高价。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很有可能落空,因为在德里,祝氏贸易行已经开始大规模收购长绒棉,并且他们修建了巨大的仓库,五条和自己这条阿拉伯浆帆并用船同样大小的福船,组成的远洋商船队,也停到了卡西木港!
如果这五大船棉花运到中国,自己狠敲一笔的计划,不就彻底落空了吗?哈立德用了个阴损招术:他在德里苏丹国的大臣面前,对汉商极尽诋毁之能事,污蔑他们和蒙古人有勾结。
德里苏丹国和哈立德,同是真主的信徒,而德里苏丹最害怕的,就是凶残的蒙古人!德里苏丹名义上的宗主,巴格达的末代哈里发穆斯台尔妥姆,就是被蒙古人裹在毯子里,活活踩成肉泥的!
很快,哈立德的诋毁发挥了作用,祝家贸易行处处受到刁难,本来能比他更早出发的船队,也停在港口迟迟不能出发。
哈哈,等我狠狠宰了琉球的汉商,再满载中国瓷器归来,看那时候你们能不能离开卡西木港!哈立德狂笑着驶离港口,准备到琉球大发一笔横财。
谁也没有想到,祝家的船队,竟然追了上来!也就是说,德里苏丹国的朋友们,最多只把他们留住了一两天!
“该死的中华人!下火狱的卡菲勒!”哈立德忿忿的骂了句,对艾尔比吼道:“命令底舱的划桨手,给我全速前进!”
艾尔比迟疑道:“尊敬的主人,身为您的大管家,我不得不提醒您,为了尽早赶到琉球,这几天咱们都是以中速前进,底舱划桨手的体力已所剩无几……”
“前进,全速前进!一个划桨手只值五个皮阿斯塔,而我可能损失的,是五千个、一万个!”
哈立德咆哮着,把唾沫星子喷到忠心仆人的脸上,后者将右手放到心口,毕恭毕敬的鞠躬:“如您所愿。”
此刻,闷热潮湿的底舱,划桨手们挥汗如雨,他们常年高强度的划桨,赤裸的上身,肌肉一块块隆起,汗水就顺着肌肉的走向,哗啦啦的往甲板上淌。
划桨手有印度人、阿拉伯人、天竺人、南洋岛民,他们有犯罪后被裁决为苦役奴隶的,也有不幸上了人贩子的当,懵懵懂懂失去自由的可怜人。
但这些人当中,居然有两位黄皮肤、黑眼珠,操着汉语的青年!
“刘大哥,听阿尔说,这次船是往咱们中华去啊!”那黑黑瘦瘦的青年,对身边的高大汉子说。
阿尔是个身材魁梧的波斯人,据说是那啥明教的信徒,被当地王公以异教徒卡菲勒的罪名,判为苦役奴隶,卖到了船上。相同的遭遇让人同病相怜,他和两位中国青年结成了好友。
刘大哥的眼睛里,立刻闪烁着火焰,“蒋贤弟,这次回家乡,咱们一定不能错过机会!”
唉,机会?蒋金祥看了看船舱口,贝都因武士手持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警惕的注视着满船的奴隶桨手,而可怜的桨手们,虽然一个个身体强壮,脚踝却套着粗大的脚镣,脚镣的一端紧紧的锁在甲板上,根本挣脱不开!
就算挣脱脚镣,又能如何?下身只有条短裤,上身赤裸,贝都因武士的弯刀,可以毫无阻塞的割开你的胸膛,剜出你的心脏!
看出了蒋金祥的犹豫,刘大力鼓动道:“咱们被占城人贩子骗了,卖到路过占城的奴隶船上,天竺、三佛齐、细兰,跑了多少地方,离家万里之遥。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要是再不抓住机会逃走,等船离开中华,不晓得又要等好久……说不定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乡,尸骨进不了祖坟!”
中华在外的游子,就算再苦再难,也要落叶归根回葬祖坟,实在回不去的,就把当年从家乡带来的泥土,洒在异国他乡的坟头上,好歹算是回到了故土。
不能葬进祖坟,对蒋金祥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好,等到了闽广,咱们就逃。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故乡!”
“好兄弟,咱们一起干!”刘大力握住了同胞兄弟的手。
“不要说话,艾尔比老爷来了!”阿尔用阿拉伯语提醒两位伙伴——在这条船上,船主人使用的阿拉伯语,成为各族桨手交流的工具,不管是波斯人还是天竺人,或多或少都能听懂几句。
刘大力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果然,那个白白胖胖的大食人下到了底舱。
“全速前进!”艾尔比吐出这个阿拉伯语单词,顿时船舱中一片压低了的惊呼。
阿拉伯浆帆并用船的规矩,平时都是只用帆,叫做低速,没有风或者需要加快速度,就是中速,只有遇到海盗之类的紧急情况,才能叫桨手全速前进。
原因无他,桨手是人不是蒸汽机,是人就会累,呆在潮湿闷热的底舱划桨,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要是再强令他们超负荷的划桨,死亡必然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现在,这条船已经连续五天用中速航行,也就是说划桨手们用所谓的“中等强度”连续工作了五天,每天的划桨时间都超过十二个小时,他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保持这种速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还要加快到全速前进,只怕底舱中的桨手,十个要死掉三四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见桨手们没有回应,艾尔比勃然大怒:“这是哈立德老爷的命令,谁敢不听,就让他吃皮鞭!”
贝都因武士们手拿带着倒刺的鳄鱼皮鞭,甩的哗啦啦响。
划桨手的领袖,一贯恭顺合作的阿尔,此时也觉得艾尔比老爷有些过分了,他站起来,尽量弯曲他那巨大的身躯,以显得谦恭无比:“尊敬的艾尔比老爷,划桨手的规矩,从来没有三天中速后还能做全速航行的,请您施展一点怜悯,给我们这群卑微的人吧!”
“怜悯?怜悯是给你们这群卡菲勒的?”艾尔比冷笑着命令贝都因武士:“谁敢违抗命令,第一次叫他吃皮鞭,第二次就让他喂鲨鱼!”
喂鲨鱼!奴隶们的脸庞被惊恐占据。蒋金祥还记得五个月前,那个不肯屈服的黑人,是怎样被鲨鱼吃掉的。
贝都因武士们在鲨鱼出没的海域,用绳子系着带血的肉拖到海里,很快,海面上就出现了鲨鱼那可怕的背鳍,当着全船奴隶桨手的面,黑奴被绳子捆绑着吊到海面上,很快被鲨鱼的利齿撕成了碎片。
牺牲者惊骇欲绝的面容,撕心裂肺的惨呼,在奴隶桨手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只要提到喂鲨鱼,哪怕是最强壮的人,也会浑身发抖。
啪、啪!皮鞭抽到奴隶桨手裸露的背脊上,打出一条条的血痕。刘大力想站起来,蒋金祥死死的拉住了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刘大哥忍一忍!”
慢慢的,桨手们带着悲愤的表情,开始划桨、加速。
艾尔比笑了:这群下贱货,不打,就皮痒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 target="_blank"></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