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野花,却灵气浓郁,近乎妖孽。

这哪里是普通的山茶花……这是一只初开灵智、尚未化作人形的小妖精。

也是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最想要的东西。

应朝辞古井无波的眸中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嘲弄,却又很快被温和与平静所覆盖。清瘦修长的手指抚弄上花瓣,刹那间,他与山茶花的感知相连。

与植物沟通,这是应氏一族天生的能力。

但这样的能力,并非什么好事。

这双手骨节分明,瘦削修长,干净而不染凡尘,却不知掠夺了多少妖怪无辜的性命。

裹在如玉般清冷的皮囊之下,流淌着黑暗而肮脏的骨血。

他无悲无喜地看着这朵红山茶。

花开得再艳,在数日之后,也会变成尘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只是在手指与花瓣触碰的那一瞬间,一阵微风吹过,山茶花微微抬起花瓣,碰了碰他的指尖。

奇异的触感划过心头,像一个简单而短暂的亲吻。

应朝辞蓦地一愣。

与山茶花感知相连之后,他只感受到了一片懵懂——这只灵智初开的小妖,尚未拥有“人类”的情绪,然而那羽毛般酥麻的触感却十分清晰。

不知何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站在他的身后,开口道:“国师大人。”

应朝辞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钟叔。”

这位管事叫应钟,是应朝辞的族叔。他是应朝辞的师父留给他的人,没有继承应氏的天赋,但是做事踏实可靠,因此一直跟在应朝辞身边。

见应朝辞站在山茶花前,钟叔的眉头深深拧起,“这是……山茶?前段时间南江按察使送来了一棵素冠荷鼎,听说云凌山有块地方土壤好,我便命人取了些土壤来栽培,又逢这几日下雪,这才移到了长生殿后院,怎么成了这样……”

素冠荷鼎是兰花的品种,据说是那边的花匠花了好大功夫才培育出来的稀罕物种,托人特意送到云凌山。然而这盆栽里,那株可怜的素冠荷鼎早已枯萎,连叶子都被埋进土壤之中了,只有这山茶花开得正艳。

钟叔知道应朝辞并非喜爱花草,而是另有他用,那么名贵的素冠荷鼎,肯定已经化妖了,却被这不知哪里来的野山茶抢了灵气,连忙撩起衣摆跪了下来:“国师大人恕罪!”

应氏一族掠尽天下精怪,如今世间已经少有能化形的植物,那株素冠荷鼎,也是他们派人寻觅了很久才得到的稀罕物。

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寻到精怪了,这次来云凌山清修,也是承了陛下的嘱托,哪知道会变成这样?

等开春回宫,倘若陛下问起,他们该如何向皇帝交代呢……

钟叔越想越懊恼,对这朵山茶怨念更深,当时她还没有开花,钟叔只当成了杂草,见她扎根深,便连着土一起挖了回来,充作素冠荷鼎的点缀,怎就闯下这么大的祸了呢?

钟叔没有应氏一族的天赋,也不觉得一朵野花也能成精,满脑子都是他们该怎么样找到下一株素冠荷鼎。却见面前清贵的青年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应朝辞惯来是客气温和的,只是浸在骨子里的疏冷骗不了人,叫人难以接近。这是钟叔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弧度很浅,却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钟叔有些讷讷:“国师大人……”

却听见应朝辞淡声道,“明明是山中常见的品种,未至花期,却在大雪之后开得这么灿烂,钟叔,你不觉得很美么?”

狭长的眸子微敛,那是钟叔看不懂的情绪,如同万年不化的霜雪,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疏离,似一层厚厚的枷锁,将他拉进浓重的黑暗之中。

钟叔低下了头:“……是。”

应朝辞抚弄着花瓣的手指,渐渐挪到了那节枝条上。光秃秃的枝条,叶片已经脱落了,只有花开得灿烂。

指腹轻捻花枝,稍一用力,却是直接将花折断了。那朵山茶轻盈地落了下来,恰好停在他手中书册的封面上。

古朴暗黄的封面与山茶热烈的红相映,好似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钟叔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连着土一起才把根茎挖出来的花,会这么轻轻一折就断了?这话怎么跟碰瓷似的?

他有些忧虑:“国师大人,这花吸了素冠荷鼎的灵气,恐怕也变得似妖非妖,您还是小心为妙。”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有的植物只是沾染了灵气,没有产生灵智,只有攻击性,危险得很。

应朝辞的语气并无起伏:“无碍。”

只是一只开了灵智,还未化形的小妖怪罢了。

见他这么说,钟叔只好压下了心底的疑虑,道:“大人……还有一件事,京城那边传来了信,我晚点命人送到您的书房。厨房也备了午膳,您随时可以用,我便先行告退了。”

京城来的信,能有什么好消息呢?应朝辞无牵无挂,能给他寄信的,也就只有那位九五至尊身边的人了,十封有九封是催进度的。

应朝辞眸色淡淡:“好。”

顾绯被他拢在袖中,周围充斥着他身上的香气,沉沉如檀木,又带着梅花的清幽冷冽。

怪好闻的。

以为是个冷傲的国师,没想到是个孤独的小可怜。

见她顽强生长,又开了灵智,方才产生了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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