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铃见小殿下一片认真,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跟着,也“助纣为虐”,帮腔道:“放心吧,我会替你们照顾好小殿下,你们还是回去吧。”
免得人多眼杂,她也怕自己的身份无意中露了馅,况且她答应了国师要照顾好他,用不着这些人来插手。
在景弈渊的坚持和碧铃的助攻之下,侍卫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面上答应了,只留下碧铃与景弈渊二人在街道旁。
碧铃手搭在额上,遮住阳光抬头,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客栈二字,简单明了,忍不住露出洁白的贝齿。
果然识字就是好,不用进去看,也能知道这是歇脚的地方。
“走吧。”看见她傻笑的模样,景弈渊也能猜得一知半解,心中又软下来。
幸好她只是天生的没心没肺,对别人也没有过上心的样子。
比如他的大皇兄,临行前还赶来重华宫中对碧铃诉衷肠,却被她一句无心情爱之事狠狠拒绝,听说回去还借酒消愁了好几日,直到临走时,一身醉醺醺地赶到马车前,对着碧铃道:“只要你回来,我就一直等。”
只可惜他喝醉的模样实在是衣冠不整,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庭径,碧铃蹙着秀气的眉头,认真思索片刻,瞪着杏眼歪着头问出两个字:“你是?”
当时大皇兄凄然惨笑一声,踉踉跄跄怆然离去,嘴里还呢喃道:“想不到你竟然厌恶我到如此程度。”
对着茫然无辜的碧铃,景弈渊当然不会做任何解释,只觉得他的皇兄是自找苦头,偏要喜欢上这种性子的她。
走到客栈内,碧铃本着照顾好小殿下的心思,率先开口道:“店家,要两间上房。”
“好嘞。”正在拨弄着算盘的掌柜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里满是喜悦,又迟疑下来,“不好意思这位姑娘,咱们的上房只剩下一间了。”
又瞅瞅刚刚只到柜台高的景弈渊:“不如你们姐弟俩,共用一间可行。”
江湖儿女,不必拘小节嘛。这种姐弟二人同来拜师的,他见得多了。
他话音刚落,小殿下的脸就黑了起来,开口道:“我们不…
却被碧铃飞快地捂住嘴,对着老板尴尬笑道:“那就开一间上房吧。”
出门在外,没必要太较真,再说她又不是没有同小殿下一张床睡过,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想她当年从无尾山到朝安城,风餐露宿,如今有得上房睡,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正准备掏出银子来付钱,却突然一只手挡在了碧铃面前,手上拿着一大块银子:“这间上房,小爷我要了。”
碧铃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她在客栈门口所见到的那位纨绔子弟,一身月牙白锦衫,脚蹬青步白底靴,连靴上都镶着一块宝石,活脱脱的暴发户形象。
明明是二月的天,手上却拿着把折扇一摇一晃,故作风骚。
这房间是他们先要的,岂有拱手相让之理。
碧铃虽然平日里软乎乎的任人揉捏,却也不傻,对着他道:“这位公子,这房间我们已经定下了。”
“定下了?”那人睥睨了碧铃一眼,见她明眸皓齿,眉眼娇艳,一时起了调弄的心思,俯下身来,凑近碧铃道,“那这位小姐可付了银钱。”
“你…碧铃从未遇到过如此无奈之人,虽然无话可说,却依旧是不甘示弱,挺直腰板握拳瞪了回去。
“不如。”他又出口轻佻,“如斯美人,就算是与我同处一间,本公子也不介意。”
末了还补充一句:“本公子不是什么小气之人,这银钱嘛,还是由我来付。”
见碧铃不说话,又垂眸看向景弈渊,不知死活道:“这位小兄弟,你看如何?”
目光在触到景弈渊冰凉的眼神的那一刻,他却又浑身一颤,像是被一头凶兽盯上,不禁从脊骨处发凉。
本还想故作威风再说什么,一旁的碧铃已经是忍无可忍,扬起掌“啪”地一声,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甩了他一巴掌。
男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红红的巴掌印。
还真当她活了千多年,是个吃素的不成。
正左右为难当着和事佬的店家一愣,嘴里惊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果然是江湖儿女,娇滴滴的姑娘,说出手时就出手,雷厉风行,不输给男子。
原本还耀武扬威的男子似是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掌碧铃下足了力气,痛得他龇牙咧嘴,立刻怒不可遏:“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本公子你他娘的也敢打。”
说着,对着门外打呼道:“来人啊,来人啊。”可半天他才意识到家丁已经被自己给骂走了,将故作风雅的扇子扔掉,撸起袖子来准备自己干,挥舞着拳头就向碧铃冲过去。
碧铃拉着景弈渊一侧身,实在是没有耐心与这种人耗下去,索性抬起脚,准备将他一脚蹬出去。
谁知景弈渊比她动作更快,猛地一抬脚,正巧用尽全力蹬到男子的腹部。
虽然他比小殿下要高大得多,可毕竟肚子是最柔软得地方,偏他又自信满满,半分防备也没有,被踹得正着,整个人惨叫着仰身倒在了地上,还捂着肚子在打滚。
担心他恼羞成怒报复到小殿下头上,碧铃将景弈渊拉到身后,拿捏起架势:“识相地就快滚,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从小娇生惯养的男子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见他们不过是一个女子和小孩,思虑间觉得自己不过是大意失手罢了,岂有丢脸灰溜溜走掉之理,强撑着爬起来要与二人再战。
三人这一番动静算不上小,客栈里的人难免都被惊扰到,有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喝酒吃菜,有的正义之士却按捺不住了。
尽管碧铃是女子,但落在大家眼中,分明是她仗着武艺高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又见他可怜兮兮地在地上打滚,心中的天秤自然而然偏了方向。
碧铃双手环抱在胸前,面露讥色,似是在嘲讽男子的没有本事,等着他反击回来。
谁知这是却突然插入一个局外的声音,听起来稳重成熟:“这位姑娘,你已经将他伤至如此地步,还请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虽说得在理,但方一落入景弈渊耳中,他就皱了皱眉头。这话看似说得妥帖,却是在暗示他们仗势不饶人呢。
碧铃心中没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只觉得听起来气闷,明明口出狂言的是他,怎么到头来她还成罪人了,索性别过脸去不搭理前来劝架的人。
被她晾在一旁的男子却尴尬住了,他本是刚从门外走进来,便见这位公子苦叫连连地倒在地上,于心不忍前来劝几句,谁知被人当做了多管闲事之人。
地上的男子却像是找到了救星,摸爬打滚着地蹭到他身边,抱住他的大腿,连哭带喊:“这位兄弟,你可要帮帮我呀,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他不过是前来劝架,为何又被拉成帮忙打架的了,持着长剑的于清额上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按下心中的不耐烦,再次对碧铃道:“还请姑娘放他一码。”
打也打了,被这么多人围观着也没劲,碧铃不耐烦地摆摆手,眸也不抬地对他道:“算了,就当是今天倒霉。”
可不是倒霉么,先碰上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又凑上来一个不明是非就充好汉的男子,本来好好的心情都给弄糟了。
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屑,于清一愣,又见碧铃生得杏眼雪腮,不像是那种刁蛮之人,不禁怀疑起自己所做是否正确。
很明显,胜负已分,看了一场好戏的店家忙不迭在账簿上记下碧铃报出的名字,又将房牌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上。
地上的男子见自己是讨不着好,心中不知骂了多少次娘,却一句也不敢说出口来,只好灰溜溜地捡起自己的折扇,朝门外走去。
方才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又有一位喝得醉醺醺的老头摇摇晃晃进了客栈,男子躲闪不及与他撞上,本就隐隐作痛的肩肘撞在门上,即刻痛得口不择言,将在碧铃这儿受到的气一窝蜂发到他身上:“老不死的东西,是瞎了吗?”
老者被他撞得不知东西,扶着门只顾着提起葫芦喝酒。
他话音未落,只感觉脑后一阵风袭来,刚刚一回头,一锭银子便正对着他的脑门砸了过来。
出手的人正是碧铃,拿的银子是男子方才遗忘在柜台上的。
被砸得敢怒不敢言,男子这一次是彻底捂着头灰溜溜地走掉了。
一场闹剧才算是终了。
老板虽然身处旋涡边缘,却面色不惊,每年万星门收新徒都要闹出些不少事,他已经是见惯不惯了,还笑眯眯对碧铃道:“连长老都敢骂,这人定然是入不了万星门了。”
“长老?”碧铃本欲转身上楼,听见他的话,又停下脚步。
“可不是吗。”老板用眼神示意碧铃看向已经慢悠悠走进屋在桌旁坐下喝酒的老者,“那位是万星门的长老,甚是痴迷于饮酒,不知道的人,只当是糟老头呢。”
碧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跟她想象中的万星门的人的确是不同,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明明浑身穿得松松垮垮的老者自有几分仙风道骨。
似是感知到碧铃望过来,老者举起葫芦里的酒,对她笑一笑,继续仰头灌下去。
老板依旧喋喋不休:“得罪了万星门的长老,还有想要入门之理?真是白日做梦。”
碧铃唇角抿起,也有几分幸灾乐祸,转身与景弈渊一起上楼。
一路长途跋涉,虽然是坐着宽敞的马车过来的,但终究还是睡在大床上舒服,碧铃夜里依旧将枕头摆放在中间,免得自己扰得小殿下睡得不好。
将床头的烛灯吹熄,碧铃对着睡在里侧的小殿下道:“睡吧,明日就可上山了。” 到时候将是一番比试,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呢。
景弈渊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窝,像一把小扇子,衬得一张如玉小脸愈发白皙,在月光的照射下让人怜惜。
这幅小可怜的模样惹得碧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正欲收回之时却又被他一把抓住,低低唤了一声:“碧铃。”
“嗯?”碧铃答应到,却又见他闭着眼不说话,还以为小殿下早已睡着,是做了什么噩梦。
于是自己也闭上眼,任由他抓着,转眼便睡着了。
“不要嫌弃我。”良久,他小声地说出这一句话,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睁开眼。
此时碧铃已经完全睡着了,唇角还抿起,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景弈渊深吸一口气,握住碧铃手心的右手抓紧,重新闭上眼。
她的手心真软啊,又软又暖和,跟他冰冷的肌肤完全不同,少年眉头皱起,似是含有无限的忧郁,浅浅睡去。
次日,等碧铃醒过来之时,景弈渊早已收拾妥当,不知在窗边看着什么。
见她醒来,才打开门唤小二送来了早膳。
吃过饭就是时候上山了,碧铃打开门,见不少人都三两作伴,有说有笑,解释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仿佛定然能够被纳入万星门一般。
景弈渊走在前方,碧铃正欲下楼,身后一个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声音突然想起:“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碧铃回过头去,正是昨天那位多管闲事的路人,本不想搭理他,但见他面上诚恳,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裙摆,问道:“有事吗?”
于清知她是在不高兴自己,不过想到本就是自己做错了,拱拱手道:“在下于清,昨日之事,是我大意了,深感抱歉。”
“无事。”碧铃摇摇头,自己又不是小心眼的人,顶多有点记仇,不过他也算不上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没能分得清对错而已。
见小殿下还沉着脸在楼下等自己,碧铃站不住了,转头对他道:“若无事我便走了。”说着飞快向楼下迈去。
“等一下。”于清再次出声,“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若日后同门相见,也还多相照顾…
碧铃已经走出老远,听见他的声音,便远远答道:“碧铃。”
清脆的声音落到于清耳底,泛起一阵阵涟漪,他低下头,语若呢喃:“碧...玲…
碧铃一路上总觉得景弈渊的面色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待走出万星镇来到山脚下,忍不住问道:“殿下不高兴吗?”
“没有。”他直截了当地回答,可唇角依旧紧抿成一条线。
明明就是有啊,碧铃无辜地挠挠头,是她感受错了吗。
停下脚步,景弈渊又开口道:“到了外面,就不用唤我殿下了,叫人听见不好。”
“哦。”碧铃点点头,想不出叫什么好,叫他的姓名总是怪怪的,索性也闭上嘴不说话。
穿过一片竹林,众人便来到长齐山的山脚下。
这里明显比镇上要冷得多,不过大家既然前来修行,都是有底子的,没有人说一声冷,反倒是一身热血愈发沸腾。
同行的人大多拉帮结派,除此之外不再搭理别人,都暗暗憋了一口气。
转眼,大家前方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手中持剑,皆身形修长,通身白衣,头发用玉冠高高竖起,一半披散在肩上,宛若雪山之莲般高不可攀,静静地等在上山的路口,直直立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