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更不可能了。

江随舟皱眉:“已抓去刑部了?”

孟潜山直点头。

江随舟面色冷凝,抬手道:“更衣。”

孟潜山一愣:“王爷您这是……”

江随舟道:“我去刑部一趟。”

孟潜山闻言急得直跺脚:“您这是干嘛呀!如今礼部的大人们各个避之不及,唯恐官兵上门,您怎么上赶着要到那儿去?”

江随舟面无表情。

“别废话。”

孟潜山不敢违抗,只好上前来替他换衣袍。

江随舟目光沉沉。

他知道,礼部既然出事,那抓了季攸之后,必然要挨个捉拿礼部官员讯问。作为亲王,他主动前去洗脱嫌疑,并不算出格,也不会引人往别处怀疑。

而他想做的,自然不是洗脱嫌疑。

他想知道,原本没有出事的季攸,为什么会被抓。

是因为这本就是野史,与正史有所出入,还是因为,他穿越而来,与季攸有所接触,成了季攸生命轨迹上的变数。

——

江随舟要去刑部的消息早传了过去,他下马车时,刑部侍郎正候在门外等他。

见他下车,刑部侍郎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瞧着他走路打飘,弱不禁风地,还殷勤地伸手要来扶他。

江随舟并不给面子地侧身避开,由孟潜山稳稳扶住了。

“下官等候王爷多时了,王爷请。”刑部侍郎侧身笑道。

江随舟淡淡开口:“你我二人品阶一样,用不着多礼。况且,本王今日前来,是来受审的。”

刑部侍郎听到这话,忙笑道:“王爷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刑部正查这案子呢,因着王爷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并没如何插手此事,即便要查,也查不到王爷头上……”

江随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端。

“有些东西,本王经手过。”他淡淡道。“即便你们不察,本王也需亲自问问。”

听他这般说,刑部侍郎连连应是,将他请了进去。

前因后果,不过是起寻常的贪墨案。礼部拿到的款项,是由户部批下来的,数额几何,用在哪里,账上都有登记。但今早清理收尾时,却有人忽然发现,宴上的陈设布置,许多都是金玉其外,以次充好,总共清理下来,竟有一笔不小的出入。

“咱们刑部大致核算了一番,季大人贪污的,至少这个数啊!”刑部侍郎冲江随舟比划了个四。

“直说,别跟本王打哑谜。”江随舟冷声道。

刑部侍郎讪讪道:“至少四千两。”

四千两,虽不算极多,却是在后主的生辰宴上动土。贪污贪到了后主头上,虽只四千两,但对寻常官员来说,已是轻则流徙,重则斩首的大罪了。

江随舟没有言语。

那边,刑部侍郎还在喋喋不休:“王爷不必担忧,此后刑部即便去王爷府上探查,也只例行转一圈罢了。这事主要出在季攸身上,跟王爷没什么关系……”

却听江随舟淡淡道:“本王需见季攸一面。”

刑部侍郎一愣,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

“这……季攸此时正在被关押……”他为难道。

江随舟神色坦然。

“有一批原料,是本王接的手。”他说。“这件事,本王需私下问一问他,才算安心。”

听到这话,刑部侍郎大概懂了。

那季攸是贪了污,但想来靖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估计在陛下千秋宴这事上,靖王也不大干净,才会这么着急地赶到这里来,还要私下盘问季攸。

不过,刑部侍郎早接到上头放的话,今天这件事情,就是要把季攸收拾掉。那么,想来靖王殿下想将自己背的账甩给季攸,也没什么大碍。

毕竟,靖王殿下皇亲国戚,即便贪点银子,皇上又能说什么?

这么想着,刑部侍郎也放下心,勉强答应下来,带着江随舟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的牢房中关押的罪犯,大多是尚有嫌疑、还在审讯者,或是罪行较轻的。因此,刑部大牢与朝廷的天牢相比,戒备并不那般森严,环境也要好些,四下的牢房还有极小的窗子,用以透光透气。

江随舟跟着刑部侍郎,一路行到了大牢深处,拐过一个弯,便看到了关押在牢中的季攸。

因着才被下狱,他衣袍尚且整洁,精神也挺好,此时正独自坐在牢房中铺着稻草的床榻上。

见着有人来,季攸抬起头。

便见江随舟停在了牢房门口,抬手示意刑部侍郎出去等。

“这……”刑部侍郎有些犹豫。

“半柱香。”江随舟说。

刑部侍郎犹豫了片刻,点头道:“那王爷务必长话短说,下官在牢房门口等您。”

他心道,毕竟季攸已经被下了大狱,靖王殿下想必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找他。自己官阶不高,也没什么靠山,为了这点小事招惹到靖王殿下,也不值当。

刑部侍郎退了出去。

见他走远了,江随舟走上前去:“季大人。”

季攸从床榻上起身,走到了牢房门前,隔着铁栅栏,望向江随舟。

“靖王殿下……?”他满脸不敢置信。

江随舟顿了顿,缓声道:“……原想今天还大人的书。”

季攸闻言一愣,接着苦笑了几声。

“王爷不必还了。”他说。“天有不测风云,人也各有命数。想必我的命数,就在这儿了。”

江随舟见他这幅模样,心下有些难受。

“本王虽与大人交往不深,却也知道,大人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顿了顿,沉声道。

季攸抬眼看向他。

“铁证若在,做没做,并不重要。”他说。

顿了顿,季攸接着道。

“王爷与庞党素来不合,今日之事,想必能猜到一二。”他说。“庞党之人屡次试图与我交好,我都拒绝了,想必他们也心存不快。这些日子,我与王爷有些来往,他们此番,当是防患于未然。”

他语气很平和,并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但江随舟放在身侧的双手,却越握越紧。

……他猜到了的。

季攸自己不知道,但他却知道,对季攸来说,他是从天而降的灾祸。

原主与季攸没有交集,他想要不党不群,手里又没有实权,庞绍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却因着穿越而来的是他,同季攸闲话了几句,同他有了些往来,甚至因着身体不好受了他的照顾,才会让庞绍警惕,从而决定将季攸处理掉。

见江随舟沉默着没有说话,季攸愣了愣,接着温和地笑了起来。

“王爷不必自责。”季攸道。“我自拒入庞党起,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季某为人惫懒,资质平庸,为官十数年来,也没什么建树。如今落此田地,与王爷无关,只因季某身在朝堂,却只想独善其身罢了。”

却见沉默许久的江随舟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向季攸。

昏暗的牢房中,季攸隔着木栅栏,对上了一双浓黑的眼睛。

那双眼有些上三白,加之形状妩媚精致,便显出十足的佞相。但此时,这双眼里,却闪烁着几分坚定又明亮的光辉。

“事未彻查,大人不会被立马定罪。”

季攸听见了那道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磁性。

“大人且在牢中稍安勿躁,本王发誓,定不会让您蒙受不白之冤。”

——

天色渐渐晚了下去,外头隐约下起了小雨。

孟潜山有些不放心,在安隐堂的房门口转来转去,反复派小厮到府门口去,问王爷回来了没有。

这日早上,王爷让自己随同去了一趟刑部,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便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到了离清河坊一里之外的昌平街,王爷叫停了马车,自下车去了。

“谁也别跟着。”王爷这般吩咐。“本王自己转一圈就回府。”

孟潜山连忙想劝,却见江随舟冷着脸,让他不敢出声。

别无他法,孟潜山只得扶着江随舟下了车,派了两个护院远远跟着。

却没想到,王爷这一下车,便一直没回来。

眼看着时辰愈发晚了,孟潜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痛恨自己太过言听计从,但这偏是他打小儿养成的习惯。他脑袋笨,王爷从小就不喜欢他,但却因着他是先帝派给自己的人,所以没有赶走他。

孟潜山从小谨小慎微,唯王爷命是从,原想着可以借此弥补他的笨脑袋,却没想到,如今却因着这个办了坏事。

在他转了不知第几圈时,他听到了碌碌而来的轮椅声。

孟潜山后知后觉地抬头,就见霍无咎已经行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他听见霍无咎问道。

孟潜山忙道:“回夫人,是奴才蠢钝,让王爷独自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霍无咎抬眼,看向门外。

雨虽不大,但淅淅沥沥的,许久未停。

“你的确蠢钝。”霍无咎开口道。

他语气平缓,却带着说不清的威压,将孟潜山吓得一愣,话都说不出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霍无咎。

就见霍无咎的目光从窗外的雨,转移到了孟潜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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