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是个有益身心的运动。”阿元奓着胆子给二哥说了一句好话。
英国公此时的表情,似乎很想将公主殿下一同丢墙头上去。在这样温煦的目光里,阿元缩了缩小脖子不说话了。
英国公满意转头,又温声道,“听说你要拜师郑阁老?”
阿元沧桑远目。
圣人有什么决定或是想法,总是会告诉英国公,如果不是阿元怕被皇伯父与舅舅联合双抽,她一定会感慨一下“这才是真爱”。
你我之间永远没有秘密啥的……
英国公陡然觉得外甥女儿的表情猥琐得叫他手里痒痒。
“阿元。”见阿元一脸神魂飘荡的模样,英国公夫人便推了推她,见这孩子回神儿,不由好笑道,“竟是个孩子。”
“可巧儿,今儿还遇上了老大人家的几个小辈。”阿元趴在舅母的手臂上吃了些不甜不咸硬邦邦只能用来磨牙的小面饼,想着这就是为了一直在减肥的六舅舅专门预备的特种食品,心里默默流泪,还奶声奶气地卖萌道,“味道好极了!”见英国公夫人越发笑眯眯地将这小面饼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心里骂自己嘴巴欠,一边含泪将怎么收拾杨家女孩儿还有郑家小辈的话说了,就见英国公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做的不错。”许久,在阿元险些吐奶的压抑里,英国公缓缓颔首,“齐家的孩子,确实应该有这样的气势。”
不错您放什么冷气啊舅舅?!
阿元默默腹诽,就听见上头,正当孝子的齐坚噗嗤一声乐了,只扬声道,“我就说,二叔看上这丫头,真不是没有道理。”
“看上我?”阿元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二叔说你坏的天崩地裂,简直就是罕见的人才。”齐坚笑嘻嘻地说道。
阿元鼻子都气歪了。
什么叫天崩地裂呢?
“行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英国公便摇头道,“二叔本是要亲自教导阿元,没想到竟然杀出来一个郑阁老。”想到自家二叔那种跟谁都能结仇的“人格魅力”,再想想郑阁老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英国公竟然觉得这二位简直就是难分伯仲,说不出谁更难搞一些,此时看着阿元黑白分明,无辜看过来的眼睛,英国公的心里同情外甥女儿不行不行的,只叹气道,“可怜。”
阿元觉得一种巨大的危机从天而降了。
就在想要问问舅舅这其中奥妙,就听见外头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这声音一过来,英国公便沉默不语了,果然下一刻,就帘子叫人挑起来,一个老胡子老头儿,一脸和善地笑眯眯地进来,只对着上头太夫人拱了拱手,叫了一声“大嫂”,这才说道,“跟嫂子处寻张软乎点儿的皮子,弟弟家里的那些,都不够软乎。”
“弟妹要用?”太夫人便点头,叫身边的丫头去库里取,见只二老太爷一个人过来,便皱眉道,“莫非是又病了?”
“快入冬,她就不大爱动弹。”二老太爷笑笑道,“并无事,嫂子放心就是。”说完了,见英国公夫人的怀里,一只软乎乎的小崽儿张着眼睛看过来,顿时眼睛就亮了,招呼道,“这不是小七家那个谁么。”
那个谁默默磨牙。
绝对是故意的!
“二叔。”见这二叔又要欺负人,英国公无奈地指了指阿元道,“这孩子过来看望长辈,二叔……”
“知道了,真小气。”二老太爷叫侄子威胁了一下,这才恢复了点儿力气,眉飞色舞地说道,“在门口,嘿!本老太爷见着诚王了!”
这一句话含义比较深刻,英国公真不想知道在女婿诚王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悲剧,只捂着头,却见二老爷不说话了,只笔直地看过来,不由奇怪道,“二叔做什么这么看我?”
“一种直觉。”二老太爷别看老了,却有如同野兽一样的感觉,此时慢悠悠地说道,“有叫本老太爷不大开心的事儿发生了。”
“阿元要去给郑阁老当学生。”英国公便坦言说道。
二老太爷露出了一个嫉妒的表情,咬着牙说道,“这个老东西,本老太爷教了一个侄儿出来,给他做了孙女婿了。”他说完这个,上头的齐坚隐蔽地抖了抖,就听这老头儿继续说道,“好容易看中一个小孙女儿,他竟然还要与我抢,简直不能忍!”说完,便指着上头一脸悲剧的齐坚道,“你外甥女儿去的时候,你也去,务必要杀杀那老家伙的威风!”说完,便哼哼了起来。
齐坚苦笑领命,觉得自己这一回要当一回夹心饼。
黑面神郑阁老,抽起人来也很疼呀。
阿元却笑嘻嘻地看着齐坚一脸苦水,并不出言相救。这陪了长辈吃过饭,阿元方才告辞回家。至于凤鸣,早就美得脚不沾地地走了,顺手将他杨家表妹订给了远离京城的一家小官。
凤鸣恼怒这表妹纠缠不清,险些坏了自己的姻缘,也懒得挑挑拣拣,不过是看着这小官有个官衔,说出去好听些,叫他不会担上对表妹不善的恶名。只是那小官家境不过勉强糊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又在远地任官,他那表妹不喜欢的条件全都很是符合,便是凤鸣隐蔽的报复了。
况婆家这样穷,杨家姑娘没有本钱自己回京中来,凤鸣只叫她自己消受这好日子了。
风平浪静了三日,这一日一清早,阿元就叫肃王妃给提起来,用心打扮成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这才在过来接她的齐坚夫妻的带领下,往郑阁老的府中去了。
六舅母郑氏今日也很一脸的快活。她自出嫁,虽然也能回来省亲,不过到底不好总是折腾,这一段时间也想念娘家人了,有了这机会,又听说阿元与自家还有这样的缘分,顿时开心的不行。
只是这开心,却在入了郑家大门,要下车的时候,见着了一个也扶着丫头下车的女子后,郑氏的脸色有些勉强了起来。
☆、第69章
新遇见的这女子,阿元就见她一身百蝶穿花大红衣裙,头上一只凤凰吐珠嵌红宝金步摇,胸前还挂着一只赤金八宝金项圈,打扮得花枝招展,似乎比郑氏年长了几岁,见着因阿元过来,有些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见了郑氏此时叫一脸笑容,模样清俊的齐坚扶着,身边还拐着一个漂亮富贵的小姑娘,不由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嘲笑的笑容来,抚了抚头上的金步摇,这女子就过来了,挑眉笑道,“这不是五妹妹么。”
“三姐姐。”郑氏顿了顿,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齐坚敛目,看了看媳妇儿,又扫了这美貌的女子一眼,只温声与郑氏说道,“该给祖父请安去了。”
这女子见齐坚与郑氏说话的模样,竟似乎不敢大声恐惊了她一样,又见郑氏还是一副软绵绵没有主意的模样,便露出了嫉恨的表情,只笑道,“怎么着,这莫非还怕我吃了五妹妹不成?”目光落在齐坚的脸上,这女子便狠狠揉了揉自己手中的帕子,又笑道,“祖父那么繁忙的人,哪里有时间见你呢?还是与我去给祖母请安吧。”
“走吧,”齐坚对这女子理都不理,只拉着郑氏与阿元就走。
“你别走!”这女子就要上前拉人,正叫阿元带来的宫女给拦住了,只气得顿脚,还是不敢也往郑阁老的书房去,只好往后院去了。
郑氏此时叫齐坚拉着,一边走一边侧脸看自己的夫君,越看脸上的笑容越欢喜,只看的连一旁打酱油的阿元都看不下去了,无力地与正沐浴在媳妇仰望天神一般的目光里,心里爽的六舅舅捂脸说道,“克制点儿嘿,这还有个心灵好生纯洁的好孩子呢。”
“宫里出来的小崽子,还能纯洁?”齐坚低头,一脸“你别逗了”的笑容。
对这样只知道与自己对着干的坏舅舅,阿元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此时便好奇地问道,“刚才谁呀?”
“你舅母的堂姐,”齐坚嗤笑了一声道,“真以为自己是个天仙儿呢,竟日里花枝招展的,简直不知所谓。”在他的面前还捏着嗓子说话,一脸娇羞的模样,简直叫齐坚恶心透了,不是瞧着是郑氏的亲戚,当胸一脚都是轻的。
“我娘家是三房,这是我家大房的堂姐。”郑氏便在一旁小声解释道,“因是嫡长房,因此堂姐的脾气要大些。”郑家子孙多,还是大房更被看重。
阿元便点了点头,又想了想,便好奇地问道,“郑家,有个比我大些的男孩儿,很会说话,也很明白事理的模样,不知是哪个。”见郑氏想了想,只是摇头,也觉得郑家这样的大家里头,想寻个这样的人不容易,便搁下了,只往郑阁老处去。到了书房,就见郑阁老正坐在上头,一脸严肃地看过来,齐坚素来尊敬这个媳妇儿的祖父,急忙与郑氏一同拜下,口中说道,“给祖父请安。”
一转头,就见阿元这个熊孩子,此时已经跑到了郑阁老的面前,刷地抽出了怀中的卷轴,一脸献宝,惦着脚尖往郑阁老的手里塞,口中叫道,“老师,给阿元瞧瞧这画儿。”
竟然没被抽!
齐坚见郑阁老虽然黑着脸,不过还是温和地展开了这卷轴,不由为自家外甥女儿的魅力惊呆了。
简直就是通杀的节奏。
郑阁老此时正细细地看着手上的古画,许久,方才颔首道,“不错,很有魏晋时期的风流风骨。”说完,也不客气,只将这古画往一旁的画缸里放去,说道,“这束脩我受了。”
“宝剑赠英雄,名画拜名师。”阿元摇头晃脑拽了一下自己可怜的墨水,之后,眼巴巴地向着郑阁老看去。
“不可谄媚!”郑阁老脸一沉,哼了一声。
阿元笑嘻嘻的就当没听见。
“你也来了。”郑阁老素来都很喜欢齐坚这个孙女婿,目光有些温和,口中却还是严肃地说道,“你如今在翰林院,要守本分,好生做学问,不要叫外物影响,也不可随意站队。”
“孙儿明白。”齐坚躬身说道。
这是郑阁老亲手挑的孙女婿,简直不能再满意,点了点头,他便颔首道,“去后头给你祖母请安去吧,公主这里,我还有些话要说。回头,你再过来,”见齐坚点头领着有些担忧看过来的郑氏走了,郑阁老这才说道,“殿下如今年纪小,也该知道揠苗助长的道理,不必急于求成,只稳固自己的功课,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询问老臣,”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异样,却还是说道,“或是,贵府的二老太爷亦可。”
“多谢老师。”阿元如今字儿还写得乱七八糟呢,不过是先占个坑罢了,此时便拱手应了。
“习字也要跟上,字如其人,从字上,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来。”郑阁老从一旁端出了一叠字帖,只看的阿元眼角抽搐,慢悠悠地说道,“殿下每日连几篇大字,日日不断,数年之后,便该有所成。”
“数年不断。”原来在古代,学习也好生艰难。
阿元含泪微笑,谢过了郑阁老的一番心意。
见她受教,一点儿都不娇气,郑阁老满意了。但凡文人,总是会对爱听他讲话的多说几句,郑阁老觉得阿元没有公主的习气,想了想,便说道,“老臣还有几个重孙也在读书,圣人的意思,也是叫殿下有几个同学一同学习,老臣这就叫他们过来。日后还可以彼此对比功课,不生懈怠之心。”说完,便使外头的小厮去请人过来,不大一会儿,阿元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依稀有些熟悉。
书房门开了,几个少年就一脸恭敬地过来,见曾祖的书房里竟然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便都是一怔,然而其中的两个,却是脸色微变。
“你们识得?”郑阁老混迹朝堂目光犀利,一眼就看到对面重孙的不自在。
阿元这眼瞅着是郑阁老还叫这几个孩子给瞒下来了,也不欲出口做恶人叫郑阁老心里不痛快,便只笑嘻嘻地,闭口不言。下头的那个男孩儿,此时便闭了闭眼,低声说道,“在外头见过一次。”他也知道,堂兄堂姐的事儿是瞒不下来的,此时阿元不说,不过是看着郑阁老,若是他也不说,回头这位公主就能告状,此时便跪在地上,低着头将在外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脸上也带了几分羞愧。
郑阁老脸都气青了。
他是得罪了不少人,可是却都是有理有据,光风霁月,还没有这样莫名其妙就结仇的,顿时恨得不轻,只抓了桌上的砚台向着那一同跪下的年长的少年掷去,骂道,“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曾祖息怒。”那男孩儿便急忙磕头。
阿元也起身,只过来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一次是我与四皇兄也就罢了,下一次,便不知会得罪谁。”
见她这样云淡风轻,郑阁老先气了个倒仰。作为一个在朝中厮混,还混进了内阁的家伙,郑阁老再耿直,也不是傻子。哪怕阿元说得很和气,可是看着她只笑嘻嘻地看着自家的孙子,他就觉得心里疼的慌。
摆出与人为善的脸,等着报仇,还叫人说不出不是来。这才多大的孩子就这么机灵,怎么阁老大人的孙子们,就这么愚蠢,出门几句话竟能与人结怨呢?
想到这里,郑阁老越发不肯罢休,要给这几个小子点教训看看。
“殿下说的是。”郑阁老年纪大了,精神竟然好得很,此时缓过来气儿,竟中气十足,半点儿头晕脑胀都没有,只叫外头进来人,当场就将这两个少年摁倒,板子就上去了。
阿元只口中一边担忧地叹气,一边伸着小脖子给那个被打得哭爹喊娘的年长的少年数数,心里那叫一个舒畅,眼见这小子被板子打烂了半边屁股,这才装模作样地叹道,“太过,太过!”她好心地说道,“老师生了这么大的气,阿元不安极了,罢了,郑家姑娘那头儿,您就饶了吧,不然打成这样,一个姑娘家怎么做人呢?”
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郑阁老猛地精神了,老眼一翻,一名小厮直奔后院而去。
阿元再次重重叹息,目光落在了那年少的男孩子的身上,觉得这事儿里,这位真是殃及池鱼,比较无辜。
况见那个男孩儿疼得咬牙,却不肯出声大叫,阿元也有些佩服,只转头与郑阁老求情道,“这位师兄并未出言不逊。”
“兄长口出狂言,却不能制止,这就是他的错。”郑阁老却只看着板子打完,目中露出了些心疼,却还是厉声道,“再叫我知道你们在外头口无遮拦,就不是这几板子了!”说完,见阿元机灵古怪,却还是感激她,不然得罪了宗室,哪里是一通板子能算了的呢?阿元如此,也是做给诚王看,他自然是明白的,便叹气道,“叫公主费心了。”他位极人臣,得圣人青眼,甚至以公主相托,却没想到竟家宅不宁,出了这样的蠢货,不由心生唏嘘。
那个男孩儿苍白着脸侧头去看自己的兄长是否安好,这才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郑阁老施礼。
“叫师兄去擦药吧。”阿元便急忙笑道。
这少年感激地看了阿元一眼,对这个愿意给他求情的公主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来。
“殿下都这么说,你们还不下去?”郑阁老冷哼了一声,又与阿元说了几句,这才送她出来,两人一出门,阿元就见那男孩儿正立在不远的廊下,扶着描金的柱子看过来,见了两人,便缓缓地过来。
“这是?”阿元便好奇道。
“那一日,是我与兄长冲撞了公主,因此过来赔罪。”
郑阁老便很满意,点头道,“知错就改,很不错。”见这曾孙笑了,便指着他与阿元说道,“这是老臣的曾孙郑琳,虽不肖,读书尚可,倒是可与公主亲近些。”
能从这样严厉的人的口中听到“尚可”,可想这郑琳书读得应该很是不错,阿元又见郑阁老目中有些骄傲,便也对面前就算听了夸奖也不骄不躁的少年刮目相看,只笑着说道,“如此,我便与师兄日后探讨功课,师兄莫要觉得阿元愚钝。”
“不会。”听见阿元似乎无忧无虑的笑声,郑琳只觉得似乎连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一咧嘴也笑了,到底年纪不大,便露出了几分稚气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术业有专攻,还望殿下日后也能给我解惑。”
郑阁老看着这两个孩子,只觉得心情大好,微微颔首,便只叫郑琳带着阿元在家中转转,自己回书房摸着新得的古画好好儿研究去了。
阿元与郑琳在这郑家走,四处看着,就发现这真是一个不小的家族。
郑阁老清廉,况从前也没捞着什么油水,因此没啥钱,这如今的宅子还是御赐的,不然只怕连这么能叫子孙都住着的宅子都买不起。然而阿元见郑琳虽然穿着朴素的衣裳,却眉目中坦然,便觉得这个朋友交的很不错,见郑琳不时地龇牙咧嘴,便皱眉道,“不然,我送你回房间躺着养伤吧。”
“不好,”郑琳却一笑,抓着头小声道,“母亲知道,只怕又要哭个不停,听了脑仁儿疼。”他侧头看了阿元一眼,便红着脸说道,“况叫长辈担心,还是叫我难安。”
“如此,你叫我去寻舅舅舅母就是。”阿元知道这郑琳是顾忌她在,不好撇下她回去养伤,便只笑道,“日后常来往,你伤好了咱们再接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