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一阵特别的声音,钻进了张非耳朵。
“叮当叮当当~过山车来了~”
柔和的女声夹杂在鬼哭神嚎中显得尤其古怪,更让张非奇怪的是,这声音他居然还觉得挺熟悉……
那里是……
游乐场!
眉头锁紧又松开,张非终于从记忆里抓出了那个声音——这是之前跟钟错去的那个游乐场里面、过山车运行时的声音!他跟钟错第二次去时小鬼为了报上次的仇坐了四五回过山车,陪坐的他自然对那个声音有了印象……
“上次我们去的游乐场!”电话断了,张非冲紧张等待的一人一猫喊道,“他应该在那儿!”
上次来这里,似乎还是贪情果那件事结束之后不久……
几个月没来,还是拖拉着没开门的游乐场冷清依旧。现在这里除了周末会提供给部分游客“试玩”之外,其它时间都是关着的。张非去的路上跟长生打了声招呼,等他到了游乐场,门卫早已经在那等着,迅速地帮他开了大门。
“你一直在这里,听到过什么不正常的声音么?”张非问道。
“不正常的声音?”门卫一愣,“这个……没有啊。”
看他眼神游移,张非脸色一沉:“我们是这儿的老板请来干一些‘特别’的事情的,要是因为你,耽误了大事……”
门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忙改口:“我刚刚确实听到了一些声音,就是那声音……听起来……”
它吞了口口水,小声道:“像是……很尖锐的,哭声……”
“在哪里听到的?”还好,地方没找错。
“我怎么知道!”门卫赶紧摇头,“听见几耳朵就吓死了,哪还敢去找是哪儿的声音!”
也是,不是人人都像他那么有求知精神和勇气的——忙里偷闲地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张非冲身后一人一猫摆摆手:“就是这儿了——和尚你能闻出他的味不?”
白猫遗憾地摇头,张非啧了声:“那没办法了,分头行动吧。”
“分头?”钟错一蹙眉,似乎是想说什么,张非拍拍他肩膀:“放心,这么点地方,能出什么事。”
看他还是皱眉,张非咧嘴一笑:“不然这样,等我找到那个家伙揍完他,再陪你在这儿玩玩?”
“谁跟你说这个了!”钟错脸色顿时一黑,张非一脸“我懂你的”拍了拍他肩膀:“没关系,我明白的~走啦走啦找人去,早找到早玩!”
钟错磨牙兼手痒,可惜张非跑路速度一流,他只能暂且按下冲动,拎起和尚也冲进游乐场。
好吧,快点找到那个家伙……不过,他可不是为了游乐场!
明明都快进了六月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
宋鬼牧靠在一块假山石上,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现在包得跟个木乃伊差不多,全身上下就露出眼睛跟手指头,天上太阳烧得肆无忌惮,他明明该热得浑身大汗,可现在,他却觉得冷。
从心里透出的冷,丝丝缕缕一点一滴,浸透他四肢百骸,让他觉得自己正逐渐变成石头。
真要能变成一块石头,或许也不错……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的痛感让他情不自禁地一呲牙,可不知为什么,他又有些想笑——
还好,他还没变成石头。
勉强坐直了身体,他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大大小小的皮外伤不用说了,肋骨断了两根,剩下的内脏暗伤也不在少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也是罕见的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宋鬼牧忽然想到——他其实不用太担心,只要能回去就好。
只要能回去,他就有那个不会说话却是他最好搭档的家伙帮忙,还有……
“啧啧,好~惨~啊~”
那是某一次他任务结束之后吧……回到家里忘了关门,结果让隔壁邻居摸进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把这厮赶出去,可惜……算了,不提也罢。
有些时候他还是挺能理解为什么钟错总是盯着他的祭师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说真的,张非这人欠揍水准是一流的,而他故意想让人揍他的时候,简直能把真佛都勾引出火来……
嘴角扯来扯去,终究还是挡不住一点笑声呛出来,连带着引动伤势,让他不由龇牙咧嘴。
疼啊……真疼。
可是再疼,也拦不住他胡思乱想。
仔细算算的话,他其实欠了张非不少,比如当初那半棵沐神花,比如时不时地蹭饭,比如某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气人兼帮忙……
可惜……
耳边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宋鬼牧的眉毛皱了皱,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是张非……么。
“总算让我找着你了——”张非看着靠在假山上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某人,心里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
看起来挺糟糕的,一身战斗服破破烂烂,脸色灰白,像是被人痛揍了一顿……只是还好,还活着。
见他出现,宋鬼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张非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想把宋鬼牧拉起来。
这小子还挺沉,也不知道身上塞了什么东西……
“你让和尚很担心,”一边拉人,张非一边不忘替白猫同志伸张一下正义,“我是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一个人逞英雄,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鬼牧并没回答,只是微微垂了头——他的反应让张非感到一丝不祥,皱了皱眉,他弯下身,试图把人抱起来。
血腥味扑面而来,张非的眉头皱得更紧。
看来麻烦了,他得快点叫和尚过来,不然……
不然……
张非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耳边,响起了宋鬼牧的一声叹息。
“为什么……找到我的,是你呢?”
两人近在咫尺,宋鬼牧想要做什么,张非根本来不及反应。
更何况他要做的动作其实很小,只需要弹出一直藏在掌心的东西,然后……
准确的,刺进张非的身体。
刻在咒刀之上的禁锢符咒剥夺了张非一切行动的能力,他只能怔愣地注视着宋鬼牧——年轻的赶鬼人并没看他,只是平静而熟练的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滴落地面的刹那,早已藏好的阵法开始运转。
“抱歉,小张老师。”
——那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第九十六章
他做了个异常糟糕的梦。
梦境的内容很繁杂,似乎是把一个人的人生剪成了无数块,打乱,再一股脑地塞进他的脑子里——那绝对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象,满眼的血色,耳边最常出现的声音是凄厉的惨叫,身体常常麻木得动弹不得,胸腹间一片冰冷,比吞下十块鬼晶还难受……自从认识钟错以来张非受伤倒霉的次数不算少,但那些与这个梦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夹杂在血色之间,偶尔也能看到些别的东西,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柔光似的温润平和,可那内容是……
宋鬼牧。
确切来说,是比张非认识的那个年轻些的赶鬼人。
每当他出现时,梦中世界的血色便会退去,变得和缓,生动,即便那小子是皱着眉头臭着脸满脸不情愿的样子——
然后到了梦境的最后,隔着无法被驱散的重重血色,他看到了哭泣的宋鬼牧。
是彻底张皇无措的模样,嘴唇一开一合,听不到声音却能看到满眼的绝望……
然后,梦结束了。
……tmd老子看起来长得难道是适合托梦的模样?
半梦半醒间挣扎时,张非还不忘抱怨一句。等他睁开眼,看见的东西又让他想干脆再睡回去得了。
“早。”归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床头,笑容温柔语气和蔼,宛如天底下最亲切的债主。
……他宁可看见一个如花睡在他的旁边。
在看到归先生的刹那,张非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动不了……并不是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了的那种动不了,而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别说做什么大动作,他连转个头都得拼上全身的力气。
所以他只能被迫盯着归先生那张和气但可恨的脸,对方的表情并不怎么小人得志,除了一贯的笑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感觉如何?”等他看得差不多了,归先生才再度开口。
“只能看着你的感觉很糟。”张非据实回答。
“很久没用这招了,力道控制得不太好,”归先生倒是不以为忤,手指点在张非下巴上,沿着紧实的皮肤下滑,一路掠过他的喉结。一股热流伴着他的动作游走,原本没有半点力气脖子总算能稍微转动。可惜那根手指划到张非的胸口便停止。
小张老师晃了晃脑袋:“怎么不继续?”
“以防万一。”
“有必要么?”张非叹了口气,“boss要有boss的霸气……”
“霸气的boss死得早。”归先生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何况你不是可以小看的人。”
“其实我真的只是运气好……”张非一边念叨一边转着脑袋四下打量,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挺宽敞的屋子,四面墙壁都是一色的白,头顶上垂下电线吊着个电灯泡,除了他身下那张床之外,屋子里空无一物。
不远处有扇窗户,可惜以他的角度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窗外,只能从光亮度判断,现在应该是晚上了。
离开家的时候将近中午,看来他睡的时间还挺长。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耗得差不多,而归先生……他不指望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还有“人要吃东西”这么先进的概念。
“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么?”归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又没失忆,”张非试图耸耸肩,可惜力量不够,“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让你下不来台……你怎么说动那小子的?难道你能让他哥恢复健康?”
归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怎么不猜他早就是我布下的暗桩?”
“如果你真能培养出那么优秀的暗桩,我不至于到了现在才在这儿,早八百年就让你玩死了。”事实证明就算落到现在这地步张非还是改不了嘴欠的毛病。
归先生淡淡一笑:“当初‘人造鬼王’的计划是由我提出,由我改良,莫应只是个执行人。虽然到最后计划失败,但我仍然是对他最了解的人,何况……”
他摊开手,一点荧光从他掌中无声无息浮出,那光芒看起来极为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一口气就会让它熄灭。
“当初从他哥哥身上剥下的‘魂种’,现在就在我手上。”
归先生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是宋鬼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