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捏了捏季卿语脚踝上的嫩肉,这人脚踝背上长着一颗红痣, 在一片如瓷洁白的肌肤里显得格外刺目,也格外勾人,光是捏着这一处,便叫他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何况还能瞧见些别的,顾青忍着额角青筋跳动, 连语气也透出几分急不可耐:“不洗。”
季卿语又羞又躁,微微曲着腿, 要遮:“不行……”
“不行?”
“……嗯。”
顾青的目光黑得吓人,叫人不敢去看,却也想起季卿语确实挑剔得紧,一日没换洗衣裳就不让上榻,还要把他的枕头推到地上去,当真是好大的脾气,只今日欺负人的人换作是他,大有一把要讨回公道的意思:“嫌我脏?”
季卿语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顾青却一副好说话的模样:“要洗哪里?”
明明是问她,手却跟着不规矩起来,抓着脚踝,带着她点过肩窝胸口,微微一顿:“这里?”
大张大合——
季卿语好容易缓下来的脸红,又一次热意烫人。
这人真真是个无赖,全然不知羞,哪里是会放过她的模样?吃过一次亏,就把这人讨要,又在腹肌上的位置停了停:“这里?”。
季卿语闭起眼睛,感觉到他握着她的脚踝再往下点了点:“还是这里?”
季卿语羞死了,想踩他,又不敢,眼底湿漉漉的。
君子坦荡,小人戚戚,君子持节,小人无礼。
天下重道,小人大行其道,他们最懂逾矩,也最不识抬举。
顾青还不知季卿语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个透,可要是叫她说出来予他听,又嫌她不会骂人,骂得不狠,他想做的事,又岂是一句无赖了得……
“惯得你脾气。”顾青暂时放她一马,直起腰,进了净室。
迫人的气势散去,季卿语躺在榻上,心口起伏不断,明明还是春深,明明还是雨季,可那星点凉意根本浇不灭翻涌的燥热,以至于连软衾都显得恼人,光是碰着她一点,就叫她身上蒸出了汗,粘腻烦人。
季卿语曲指,勾开床幔,将这热意散出去些许,又渡了点清凉进来,像是渴人求水,得清泉入喉,暂得偷生,她趴在床边,露出一截手臂,偷着这凉,消一消指尖那点粉。
这人还真是不知倦,瞧他的模样便知许久没得歇息了,整个人糙了许多,衣裳也是旧衣裳,可脱到里头,见着的却是她绣的中衣,料子如新的一般光滑,像是第一次拿出来穿的模样,只看着似乎没有想象中合身,好似稍微要窄上些,这人又健硕了……
光是想到这点,季卿语脑海中又一闪过顾青的热息,以及那个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想到那被半个月影瞧去的两个人的影子,当真如娘亲说的那样,顾青就是个影子,就能把她遮了个全,季卿语想得出神,神思九天之外,又是这时,绵绵细雨里头,好似又多了些不寻常的声响,像是骤雨哗哗——
是顾青在洗澡。
季卿语心里一悸。
他们闹了半晌,根本无人传水……顾青拿什么洗澡?
呼吸随之一滞。
明明是先后脚,明明是各洗各的,季卿语却无端觉得不妙,这人掬起水淋过身子,洗的是他,又好像是她——季卿语心慌起来,她分明已经洗过,可忽然又觉得自己脏了,到最后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没洗干净,还是顾青拨弄水的目光太脏,以至于那目光一寸一寸,原是想要洗干净,却洗成了满身泥泞。
季卿语眼底散着热潮,倏然,水声停了,像一滴雨滴进眉心,将人唤醒,她连忙回神,滚下床,翻出件亵裤穿上,全然没了矜持,在顾青出来之前,把自己藏进被褥里。
顾青洗澡洗得急,湿着发也不擦,季卿语听他的脚步,便觉得心口咚咚地跳。
只这人像是一点没瞧出来季卿语的心情,见人躲起来了,不见外地伸手去捞,顾青额前散着些碎发,冷硬的面孔里透出几分拓落不羁来,像是江湖客,行动时,水渍滴进季卿语的脖颈,恰如温泉水滑洗凝脂。
季卿语凉得一缩脖子,被顾青瞧见了:“湿了吗?”
“……湿了。”
顾青轻笑一声:“谁湿了?”
又说下流话……季卿语别开头,不想理他。
顾青就喜欢她这点兔子脾气,埋首亲芳泽:“喜欢穿裤子?”
季卿语终于恼了,这回是真想掐他,也是这么做的。
顾青笑了一声:“那就穿着。”
翌日日上三竿。
雨过天晴之后,天壁总是蓝得厉害,白灿灿地落进窗子,将白瓷瓶里那已经凋谢的红梅败枝照得分明。
季卿语是惊醒的,睡过头的心悸急急撞上心口,冷汗就跟着下来了,她慌张要起身,可还没坐起来,就又给人压回去了——
“急什么?反正都迟了。”顾青把人压住,这人火气旺,热烘烘的,直接把季卿语那层冷汗给捂热了。
顾青也不知为何,分外喜欢这个姿势,这么压着她,好似能把这人关在他怀里,她的娇哼柔骨,一颦一笑的脾气都洒在他怀里。
可也每是这时候,季卿语都会生气,着急和不满意写在脸上,怪他明明都知道迟了,还故意为难,不让她起来,顾青将她这幅模样尽收眼底。
大半个月没见了,如今就是瞧一眼,便是什么都喜欢。
“将军既是知道,作何还不许我起来?”季卿语嗔骂着。
顾青还想说什么,瞧见她眼底的红色,还沾了点泪,又觉得下头有些热了,可他咳了一声,自知不能再要,哪处都泛着红呢,顾青理亏:“起起起,起还不行吗?”
这日,顾青又陪着季卿语去请安。
顾阿奶早上等不来季卿语,这着急的时候,等来了季卿语的丫鬟——菱书说起这话来,也有些臊,似是没想过夫人和将军能折腾到这么晚。
田氏在旁边听了热闹,眼波流转着打趣:“阿奶怕是快要抱上曾孙了。”
顾阿奶明明笑着,可话里却说不急:“有镇圭在,已经过了曾祖母的瘾了……”
这话说得叫田氏一怔,心底没由来地想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儿子,如今若是还在,只怕也到了成家立业,她儿孙满堂、膝下承欢的地步,可到底是天不遂人愿,如今这金玉满堂的福气落不到他头上。田氏心下叹息,顾青待镇圭那般好,若她儿子还在,往后老黎家就不是只能锄地的老黎家了……她伤感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如今这好日子,也许就是他家小羊拿命换的。
戚戚然着,季卿语和顾青就打门边进来了。
顾阿奶看了眼田氏,怕她又要打趣,拍了她一下:“卿语面子薄,你别总笑她。”
田氏这会儿才没有开玩笑的心情,说了声:“知道了。”
况且顾青在呢,她哪敢说什么?
这女人真是好命,有祖母护着,又有相公疼着,世间女子叫人羡慕的,大抵这般。
顾青坐下来,先同阿奶报了平安:“早晨刚回来的,卿语瞧见还吓了一跳,忙前忙后帮我收拾行李,所以才迟了。”
季卿语刚听前半句,就知道他说胡话,昨日分明晚膳的时候就回来了……季卿语拿脚轻轻踢了顾青一下,只她觉得是踢,顾青却觉得她只是无意碰了碰他的鞋尖。
顾阿奶看破不说破,若真是这般,今日菱书那丫头来就会说明白,哪会那般支支吾吾?孙子孙媳妇感情好,刚成亲的,正是蜜里调油,老人家乐得瞧见:“听卿语说你去救灾,如何了?”
“发了大水,没什么事。”
顾阿奶心疼起来:“那屋子和粮食可不就没了。”
到底是庄稼人,一句话就说到痛处了,老人家最是听不得这个,顾青三两句话给解释了:“屋子还成,收拾得快,庄稼不成了。”
“作孽啊……”
“官府派了人手和粮食,发了些银子,带着人赶紧播种,到底是救上一些了。”
顾阿奶松了一口气:“那是个好官。”
说到这,顾青忽然抬眼瞧了下季卿语:“……是啊,岳丈亲自送来的米粮和银子。”
季卿语一愣。
“亲家也去了。”顾阿奶笑起来,“卿语阿爹也是做官的,还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顾青不冷不淡地说着:“嗯,忙前忙后办了不少事,乡亲们都夸他,覃佥事替他递了帖子,怕是过几日,封赏就要到了。”
季卿语没说话,只有顾阿奶高兴着:“那是不是能升官啊?”
第33章 家风甚笃
升官……
顾青也没一口咬定:“能不能升官, 得看朝廷如何说,不过这回岳父事情办得好,先前地方多有官吏层层剥削赈灾银两的事, 但这回,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如数到了文平……而且别看岳父文官一个,瘦瘦高高, 也能下地抗梁。”他说得仔细,全然不顾阿奶是不是能听懂,又好像不是说给阿奶听的。
亲家有喜,顾阿奶自然是高兴的:“看卿语就知道了,这般好的孩子, 家风怎会差?亲家公往后定能官运亨达。”
父亲上一次升官还是季卿语十岁的时候, 当时父亲还是宜州地方的一个知县,任满后破格提拔成了通判,父亲高兴, 家中高兴,祖父最是高兴,大醉一场,嘴里碎碎念着儿子比他有出息, 说季父定不会辜负曾祖的期望。可谁又能想,当时桃花醉树下的期盼成了飞灰一片,落进香炉后便再没扬起……
时至今日,季卿语再听到这个消息, 不知为何算不上欣喜,第一反应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季卿语轻轻摇头:“父亲科举取仕, 便是想为生民立命,分内之责罢了。”
这些年父亲的不得志, 季卿语看在眼里,家里打点了多少银两,送了多少冰敬碳敬,花钱如流水,季卿语知父亲难做,也体谅,从未埋怨什么,直到今年,她知晓了父亲为取仕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假手诗文,难免对父亲心灰意冷……但今日听了顾青的消息,又听到父亲在文平的作为,心想父亲应是改了念头的,知晓了做官光靠打点人情不足够,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才是正道,况且以他们季家诗礼渊源,只要父亲愿意励精图治,又何愁迁不了官?
田氏跟着恭贺:“卿语不愧是贵门小姐出来的,家世就是不一样,通晓琴棋书画自不必说,爹爹是大官,又得乡亲爱戴,小姨在城里开的那绸缎庄也是门面阔气,就连表弟也厉害,年纪小小便能出远门。”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对味了,“别说,卿语娘亲家的那些亲戚真真是热心肠,知道阿青出门办事,特意上门打听,这不,转眼就到文平帮忙去了,还真是一家子好人,家风正派。”
田氏一番话说得山路十八弯,惹得季卿语瞧了她一眼,田氏什么意思,季卿语自然是懂的,还未出阁时,家中虽未有妯娌相争的后宅故事,但她自幼生在大宅子里,没见过故事也听过故事,田氏这话无疑是想编排季卿语把外家人交托顾青打点,求顾青带一带、引一引,说不定有什么机缘,将来也能做个官。
季卿语想得没错,田氏确实是这般想的,季卿语是娘亲家的亲戚,可他们黎家还是顾青娘家的亲戚呢,这算起来,怎么也是他们黎家跟顾家更亲些,田氏觉得自己吃了亏,嘴上就不饶人——
她之所以知道这事,也不是家中有下人同她嚼舌根,家里头大半的人是季卿语的,家外头大半的人是顾青的,这两个人虽然气质模样大相径庭,但管教下人、下属的方式几乎如出一辙,那便是口风要紧。
确实没人给田氏说闲话,只这些全是她自己猜出来的,那日王算娘带着王骏来拜访,叫她看见了,田氏原以为就是简单的串门,谁知那小子转头就跟赵信他们一道去文平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哪里撑得起场面?只怕季卿语不是想着让这人送东西,而是叫人领到顾青跟前办差去的!
如今顾青可不一样了,那可是大将军,能在他身边办差的,大小都有个官做,像闵川和镇玉,叫什么来着?近卫、副将!人前人后都有人管他们叫小将军,那名号,威风!
季卿语叫田氏这话说得一怔,先前她本是不愿办这事的,她也说不上来为何,冥冥中也觉得哪里不对,今日听了父亲的消息,又听了田氏的话,季卿语恍然,是啊,如今她这番举动,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她把自己想得一阵心慌,甚至忘了顾青同她说过的南梁兵制准许,她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觉得自己有百口莫辩之感:“我……”
季卿语难得有在这么多人面前慌乱的时候,直把顾青看得皱眉,他喜欢看她皱眉,喜欢看她生气,也喜欢看她像小鹿一般惊慌失措,但却不喜欢看她为难,这人清风如月的模样,光是皱眉,便让人心疼了,顾青蓦然想到上次季卿语问他这事时的犹豫与纠结,他那时候不懂,这会儿倒是懂了些……于是,顾青给季卿语倒茶时,轻洒了些出来,刚好落了一点到她的手背上,温热的暖意落在肌肤上,能叫她回神。
季卿语转眸去看,就见顾青已经用袖子擦了她的手背,一副不当心洒出来的模样,道歉都没有一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便是这时,他忽然道:“当时恩水乡难民多,数千户人在土地庙里挤破棚住,没粮食、没棉被,小孩泡了水着凉起高热,没有药吃,死了不少人,正是缺粮缺药缺人的时候,我想着卿语小姨是做生意的,认识商队,刚好能送点东西过去,王家那小孩跟着跑一趟方便……”顾青说着,顿了顿,“到底是咱家没个男人,只能到外家找兄弟……”
顾阿奶很是赞同,也道:“做生意的,买起东西来比我们懂门道,买得多了,能省下不少钱呢,是吧?”
这话是问她的,季卿语一脸怔然地看着顾青,听他这般自然地说谎,替她说谎,愣愣道:“……是省了许多银两。”
田氏噎了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三个人稀里糊涂一通说,田氏就听到顾青的最后一句,立刻道:“咋这般讲,那不是还有你舅舅嘛,哪里就家里没男人了?你大舅跑一趟也是行的!”
“舅娘说得也对,可大舅管家走不开,哪能说走就走,到底是不够方便。”顾青在田氏这话里端起一副深思模样,直把田氏说得一怔,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按理说,阿栓在家算计这些柴米油盐也是浪费了,一个大男人,天天往后宅跑哪成?中馈的事就该女人管。”顾阿奶忽然严肃起来,“先前圣人去了,顾家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我是村子里出来的,阿栓小田也是村里出来的,哪见过大场面?还是卿语主持的大局。”
田氏听到这话,隐隐觉得不好,就听顾阿奶说:“如今现在阿青是大将军了,往后过年过节,家里要办个什么宴啊会啊,我们哪里办得来,还不是要麻烦卿语?要我看,这家还是得卿语来管。”田氏还没来得及插嘴,就听阿奶继续道,“就听小玉的,让阿栓跟着阿青办差,卿语掌中馈,你这个舅娘也别闲着,帮衬帮衬,这才是应该的嘛。”
田氏出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恍惚惚,本来她是见顾青这么帮着季卿语娘家,有些嫉妒,想给黎家也捞点好处,他家没男娃,就让黎阿栓跟着顾青办差,这样说不定哪天就成“将军”了,到时他家也出人头地了,哪还用过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她话说了,顾青和阿奶也答应了,但她总觉得说完,又缺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