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将信息一一填入,为她分发了铭牌和衣裳,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授课堂。”
聂照拍了拍姜月怎么也梳得不太整齐的辫子:“去吧,苗苗乙班的同学。”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入学第一天◎
姜月在更衣房换了学院统一的衣衫,铭牌别在胸前,鸭蛋青色绢白边配色的交领,下身是同色的百褶襦裙,腰垂丝绦,清爽干净,领口和袖口绣着云朵图案,女学生还有同色的发带。
先生带着她进入内院,穿过抄手游廊左转,绕过假山后,便是青苗乙班的授课处,还未靠近,便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先生却似习惯了似的,面色平和地引着姜月入内。
中间有个被团团包围的女郎停了笑,眸光锐利地上下打量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十分有气势。
“同学们静一静,这是咱们乙班的新同学,姜月,大家认识一下,今后定要守望相助,友爱互亲。”
姜月僵硬地向大家作揖问好,先生指指中间的位置:“去吧,坐在中间。”正是方才那个女郎身旁的位置。
青苗乙班的学生年纪都不大,在十岁左右,姜月虽十二岁,却因为长期饮食匮乏身量不高,混在这些小豆丁中甚至也不算高。
“你好,我是姜月,月圆的月。”姜月将自己的书袋放下,拘谨地冲着女郎点点头,放出一个对着井水演练无数遍的微笑。
“李宝音。”女郎只上下扫她一眼,报出自己名号,语气并不友善。
“请问是哪个宝,哪个音呢?”
李宝音愈不耐烦:“掌中珍宝的宝,佳音的音,我诞生时的啼哭之声于父母是至宝之音。”
姜月了然了,那李宝音的父母一定很爱李宝音,她还想同对方说什么,对方已经伏在案几上假寐,不想与她搭话的模样。
新同学似乎不怎么好相处的样子,这是姜月对李宝音最初的印象。
好在同窗之中女学生占比竟将近半数,才教她心下稍安。
第一日上课,姜月的任务很轻松,就是分了书,粗略看看,熟悉熟悉学校环境,旁听先生讲课,课程主要为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乙班课程更为简单。
饶是如此轻松,她也觉得十分吃力,每一个字都像听天书一般。
乙班下午要练习射艺,姜月跟着他们去射艺场,看他们挑选小马,弯弓搭箭。
“其实比起礼乐书数,骑射对逐城的学子来说更为实用些。”先生冷不丁发言,让姜月一愣。
先生看她疑惑,也是一愣,继而笑眯眯解释:“看来聂大人对你很好,没有带你去过外城,也跟你讲这些残酷的事情。骑射无论是用来逃命,还是披甲上阵,都很实用呢。”
姜月在朦胧中,陡然通过青云书院的缝隙,窥见了一丝逐城的底色。
先生交代她跟着乙班的学生就是,接着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姜月点点头,站在草场旁的游廊下观看。
李宝音在授课室上课的时候精神不振,先生时而绕过去敲她的头,说她是太守之女,竟然也不为大家做好榜样,次次成绩倒数,简直羞于见人。
但她骑射了得,骑在一匹棕色的小马上,稳稳地下腰,手臂绷起,将弓箭拉得满若半月,像一只骄傲的小雏鹰,松手,箭便如流星似的飞出,虽未正中靶心,只在靶上留下一个红点,但已经是佼佼者。
青苗班的学生所用的箭矢都将箭头磨平了,在磨平的箭头处染上红油,击在靶上记分,防止误伤。
周围学生为她喝彩,举起弓箭,齐齐爆发欢呼,姜月也被其所感染,为她拍手。
李宝音便傲然地环视四周,见到姜月站在廊下,像一只呆滞笨拙的小鸡崽子,眯了眯眼睛,弯弓搭箭,嗖地射出。
姜月还没反应过来,迎面而来的箭矢就打在她的肩膀上,染红了她的头发和一小块衣角,精心编织的辫子也被打散了。
她跌坐在地,箭矢撞得她肩膀生疼。
其余学生静默片刻,爆发了更大的欢呼,冲着姜月喊:“打起来打起来!”
李宝音挑衅地向姜月勾勾手:“来啊,要么打赢我,要么把箭捡起来递给我。”
姜月还未遇到过这种场景,脑子里茫然一片,她不太知道为什么大家希望她和李宝音打起来,也不知道李宝音为什么要她做选择。
但跟人打架和捡箭,她自然是选捡箭,且箭并未真的伤到她,也未吓到她,这与她亲眼见着三哥捅穿人的掌心,杀死丁嬷嬷相比,算不得什么惊吓,李宝音大抵只是射偏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刚入学,要好好和同学相处,免得给三哥找麻烦。
她站起身,淡然拍拍身上的浮土,把箭捡起来,走过去递给李宝音:“不要射偏了。”姜月每次说话都仔细计算字数,控制在正好五个字以内,不过因为练习时间短,有些慢吞吞的,看着不仅不像被吓到,反而对李宝音是一种挑衅,讽刺她这种雕虫小技,根本吓不到自己。
李宝音众目睽睽之下,有意震慑姜月,没想到她如此淡然,反倒显得自己拙劣,不由得怒目圆睁:“怎么,聂照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聂照算什么东西,不过匹夫之勇,你不过是他羽翼下的小小蝼蚁,怎么敢挑衅我?”
姜月想了想,把箭放回她的箭筒里,走进两步,扶着马匹,仰起头,倾身上前,水晶晶的眼睛直视着她,睫毛长而纤细,在眼下垂落一小块阴影,她道:“现在有了。”
“什么?”李宝音并未反应过来,歪头疑惑,怒问。
“眼里有你。”姜月说得诚恳,她是当真想与同学相处好。
李宝音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身体往后仰,一不留神从马上滚下去,哎呦哎呦地惨叫,她自幼时骑马开始,还从未从马上摔下去过,丢大人了。
姜月欲要上前将她扶起,李宝音怕她再口出什么狂言,连忙抬手制止:“你你你,你离我远些!”她又偏头怒吼众人,“看什么看笑什么笑!都转过头去!”
“好哦。”姜月乖乖后退两步,看着李宝音一瘸一拐地起身,走回廊下。
众人纷纷当作没看见,转头做自己的事去,目光却偷偷瞄向二人,私下里讨论:
“李宝音一向嚣张跋扈,还从未见过她吃瘪呢。”
“姜月看着呆呆傻傻,木木愣愣的,没想到这么有本事?她跟李宝音说什么了?把李宝音吓成这样。”
“你懂什么。先生说这叫,扮,扮……”
“以扮猪吃老虎啊笨蛋!”
“对对对!就是扮猪吃老虎,啧啧啧,姜月到底是聂大人举荐来的,厉害!”
“听人说她是聂大人未婚妻?”
“不是吧,听说说聂大人弟弟的未婚妻啊,聂大人弟弟死了,所以才收留她的。”
“……”
姜月在书院旁听半天下来,自觉什么都没做,却发现乙班的同窗看她的表情都怪怪的,带着三分探究,三分不解和三分敬佩。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还有哪儿让她打着了?◎
在书院申时下学之前,李宝音再也没跟姜月说过一句话,甚至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儿,就连目光和她不小心对视,都要吓得往后挪一挪。
姜月不太理解,但表示尊重,乖巧当个哑巴,不再和李宝音搭话。
下学后,她带着一堆书,混在同窗中随着队伍陆陆续续走出学院大门,在一众或众星捧月,或高谈阔论的学生之间,委实显得不出众。
但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李宝音,因为那个衣裳打着补丁的太守李护,正和一众家长一起,举着把伞,站在等候区,在人群中极力搜寻女儿,向她挥舞手臂。
李宝音见到父亲,也跟学校中倨傲的模样大相径庭,乳燕一样冲到李护身旁,把李护撞得一个踉跄。
但他不仅没有责怪,反而接过女儿的书袋,带着宠溺和嗔怪:“我们小宝力气怎么这么大?走走走,你阿娘在家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香干烧菜。”
李宝音便蹦蹦跳跳地跟着李护一并走了,叽叽喳喳说起在学校的事情。
姜月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这对父女,直到人影已经变成两个即将瞧不见的小点,她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艳羡和落寞。
李宝音的父母果然很疼爱她,甚至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疼爱。
她的父亲……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名讳,甚至在去世的前几年,姜月都没有见过他,在姜月的记忆中,他只有一个威严冷漠的影子,瞧不清脸,像山峰似地伫立在那里。
年龄较小的学生陆陆续续被亲人接走,姜月看得眼热,找了个角落站着,忍不住想要贪婪地再多看些,不知不觉天光微暗,再不回家,街上便要没什么人了,她才急急起身,欲要往家赶。
她刚站起身,才走出两步,领口就一紧,身后被什么人勒住了似的,姜月吓得捂住脖子惊恐回眸。
“眼睛用不上就快点捐出去,我站你身后半天了你也没瞧见我。”聂照见她的小模样,这才松开她的领子,顺手接过她的书袋,甩到肩上背好。
姜月在见到是他之后,惊恐变成了巨大的惊喜,她她她,她没想到聂照竟然会来接她下学!
聂照走出两步,见她呆愣在原地,根本没跟上来,皱眉,抬手招呼:“走啊。”
姜月被他一喊,这才回神,赶紧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唇角的笑意都压抑不住,不自觉露出雪白的牙齿:“三哥三哥,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
她在自己身边打转儿,跟条小鱼似的,聂照看着眼晕,抓着她的手腕,让她老实些:“当然是怕某个蠢蛋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才来接一下,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想着让我天天来接,你也配?”
姜月才不在乎聂照放什么狠毒的话,她只是一个劲儿的高兴,高兴得快要不顾及在姜家所受的教育,跟李宝音一样跳起来。
“三哥今天来,接我啦!”
她和李宝音一样,都有人接了!是三哥来接的她!她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
聂照被她弄得无奈好笑:“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值得你这么高兴?”
“就是很高兴。”姜月傻笑起来。
聂照虽然嘴上说她傻,半点没见识,但她这么高兴实在少见,上次这么高兴,还是听说自己能上学的时候,所以路过糕饼摊子的时候,他花了三文钱,给她买了三个萝卜糕。
“谁爱吃这种粗糙的东西?”聂照嫌弃地将她递萝卜糕的手推开。
继不理解李宝音为什么用惊恐的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眼神看自己之后,她也不能理解三哥为什么吃什么都说东西难吃,说它们是粗糙只能填饱肚子的糟糠。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聂照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气得大骂她没见识,斥巨资又给她买了三块白糖藕粉糕,问她哪个好吃。
姜月说白糖藕粉糕,聂照才教育她:“一份做得过于甜腻的藕粉糖糕都能比萝卜糕好吃,世上比这块白糖藕粉糕好吃的糕点不知凡几。”
“三哥你都,吃过?”姜月咬着糕,含糊问,“可是,白糖藕粉糕,真的很好吃。”
“糖蒸酥酪,梅花香饼,水晶龙凤糕,杨梅桂花冰饮子……”聂照报着菜名,就听见“咕咚”姜月咽口水的声音,他沉默了,对上她发光的眼睛,停止叙述,以防对方提出想吃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他又想,姜月是真没见识,但凡能让她尝一个,不得高兴死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后,姜月把辫子拢到身后,准备弯腰从井中打水,聂照才瞧见她肩膀处的衣衫上有一道红痕,他连忙揪过来,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让人欺负了?”他又猛地抓住她的单侧辫子,“怎么这块的头发也乱了?”
自己竟然才发现!他若是没有发现,她在外面教人欺负了,自己恐怕还不知道!
姜月连忙理一理头发,摆手解释:“没事,不小心弄上,的,三哥别担心。”
聂照才不信,她做事向来谨慎小心,生怕惹了谁不快,衣裳也爱惜,断不敢弄脏,于是拔高声音,厉声质问:“不许撒谎,说话!”
他这样怪吓人的,姜月一激灵,忙不迭站直,不敢隐瞒,心虚地一股脑把事情经过原本都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