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一愣,抬起头缓缓凑近,轻声问道:“祖母,你知道母亲在何处吗?”
“在…在盛京啊。”
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又轻又低,嘴里喷出一股不甚好闻的老人味。
南烟追问道:“在盛京哪儿?”
老人却不说话了,又再次缓缓阖上了眼睛。这时,南烟听得屋外有人正朝此处疾步赶来,连忙躲入床底。
门被人推开,南安进屋后将烛火挑旺,见屋内并无守夜的丫鬟,立即大怒。
她将烛台重重放在桌上,疾步去了隔壁屋,下了狠力拍打着屋门将熟睡的丫鬟唤醒!
丫鬟战战兢兢的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打开,讨饶的话还未出口便迎来了南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胆子真是不小,着你看着老夫人,你却阖眼睡觉,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
南安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过来,带着傲然伶俐以及毫不掩饰的怒意,很是鲜活。
南烟知晓的,南安的脾气一直不好,容易动怒。但这也才是记忆中的南安,而非在他人口中听来的身体孱弱的病美人南安。
南安斥责丫鬟的动静过大,屋内的祖母被南安弄出的动静吵醒。她哑着嗓子叫了两声南安,但声音太小,屋外的南安听不见,她便开始喘着粗气。
南烟趴在床下,听着祖母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心像是吊起来似的,也跟着不上不下。
南安令人将那丫鬟带走仗打后,这才进了房间。
这时,老人再次阖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疲惫的昏了过去。
南安立在床前安静的看了老人一眼,随后出了门,令人准备了吃食点心,又将欲同她一道守夜的仆人赶出去后,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南安此前生气不是装的,因此令人重罚那偷懒的丫鬟,但她却并未多担心老人。她不讲究礼数,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床榻开始吃起零嘴来。
屋内十分安静,因此她咀嚼弄出的声响有些像耗子的偷食声。
南烟透过床底看着南安一头黑亮的头发随着她吃食的动作晃来晃去,直想冲出去将她按在地上痛揍一顿。
南安这时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里只昏睡的祖母一人,因此她再无伪装,话语十分冷淡,“我是得守着你的,你若是死了,那我可再没借口待在家中了。”
“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好,生气了有人哄,做错事撒个娇买个乖便能躲过去。如今大了,这些手段使起来不抵用,也或是管用的……”
她喃喃道:“对家人不管用了,对男人来说却还是管用的,周承毅就挺吃我这套。”
她嗤了一声,不满道:“但他年纪大,性子强势暴烈,女人又多,我可看不上。”
与当年的南烟一样,南安长大后,南易有意将南安许配给周承毅。
周承毅也很是喜爱南安,这份喜欢是真的,他喜欢南安的性子,因此纵容南安及笄后以各种理由拖延婚事。
南安不喜欢周承毅,甚至是厌恶。这份厌恶是因着她真心瞧不上周承毅,也因着南易及母亲、兄长三人的嘴脸。
她像是一樽名贵的花瓶,被家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再毫不犹豫的献了出去。
这时,床上的祖母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开始唤南烟的名字。
南安闻言起身走了过去,她垂下眼睑安静的看着老人,低喃道:“你都要死了她还不回来看看你”
躲在床下的南烟听得这声轻喃,心里一颤,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怕再从南安嘴里听到什么胡话,她会忍不住弄出声音。
果真,南安在病重的祖母面前毫无敬畏之心,她似乎有些烦躁,懊恼道:“死便死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又冷静的评判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昏暗的烛光下,南安面色冷然。
她年长后,面貌早已不同少时,有一种凌厉的美。
床榻下,南烟不想再听南安说胡话,因此一直盼着她离开,可她不仅没走,其它人为寻她却还赶了过来。
来人是李管事,见南安候在老夫人床前,躬身道:“小姐,殿下一直候在大堂呢,你怎么也得出去一趟啊。”
他说着,几乎是在求南安了。
“老爷和夫人、少爷都在大堂,就等着小姐你呢?”
“我今夜心情不好。”
南安不为所动,她说的直白而冷漠,“不想出去讨好他,你告诉父亲,祖母快不行了,我今夜守着这屋,莫让人打扰,周承毅也不行!”
因着周承毅是真的喜欢南安,整个南府几乎快把她供起来了,这两年谁也不敢惹她,她脾性一天比一天大,如今竟是连最基本的与周承毅见上一面都不肯。
李管事阴着一双眼看着南安的背影,躬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南安便开心起来。
她兴奋的在屋内踱来踱去,老祖母被她弄出的动静扰的极为不安,但人没什么精神,眼睛要睁不睁,嘴里含含糊糊也说不清什么。
南烟几乎怒了,看着再次坐在地上没心没肺吃零嘴的南安,眼睛快喷出火来!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
…
翌日清晨
席秀洗漱后用过早膳,收拾了行李去敲南烟房门。这次来长安城收获颇丰,她心情大好,大声唤道:“南烟,我走了,日后你若是回盛京,可以找淮县的捕快,他们认识我,到时候我亲自带你游玩。”
没有回应,席秀又唤了一遍,待确定并无丝毫回应传来,她稍稍用力,竟是将门推开了。
屋内无人,床榻上并无睡过的痕迹。
她正在惊疑之时,一名香客装扮的青年疾步走了过来,见屋内无人,他转身看向席秀,问道:“南烟姑娘不在,你可知是去了何处?”
席秀警惕的看着这人,“你是谁啊?”
这人叫李常洛,是周时生心腹,奉命暗中跟着南烟北上。
前日一行人临近长安城时,南烟设计将他甩开。他辗转一圈,想到殿下曾提及这二人会去白马寺办事,便作香客装扮来了此处,不想却得知南烟不见。
见席秀神色警惕,他未有隐瞒,简单解释后联系了长安城的人马暗中搜寻南烟。
因着南烟未归,席秀也不好离去,因此依旧守在白马寺。
但她如今得了大笔银两,心思便活络起来。白马寺离长安城又近,她终是战胜了五年前的阴影,决定去长安城好生玩上一转。
前段时日,她对南烟说这几年因惧怕再次被人追拿而蛰伏乡野,实则是假的,真的原因是因为穷!
穷是一切根源所在!
第55章
当天夜里,李管事苦求南安未果后离去。
不久,徐氏来寻南安,但她未如李管事般一味的劝南安出面陪同周承毅,反是带着稍许得意教导南安。让她对待男人要松弛有度,不一味纵容,但也切莫一味的忤逆,有时耍耍性子是情趣,但过犹不及。
徐氏看重南安,将她视为自己的骄傲,因此并未忧心,简单聊了几句,见夜深便离去。
他们这几人来来去去,弄出不小的动静,似乎皆未忧心会打扰病重的祖母。
南烟躺在床下休息,离的近,因此将祖母断断续续的粗喘声听得一清二楚。
南安在徐氏走后,嗤了一声,低道:“这些年连父亲都未曾真心拿下,竟是教导起我来,娘也真是个呆子。”
她低喃出声,有些落寞的靠着椅子腿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零嘴。
南烟躲在床下,安静的看着南安,头顶上则是祖母的粗喘声。在某一刻,喘气声突然加剧,随即平静下来,直到再无声息传来。
这位老人在睡梦中离世了。
南烟并不难过,亦不曾为贸然偷入南府的行径后悔,她只是有些失落。
南安说的对,祖母不是一个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个慈祥的老者。但她也不坏,若是母亲在,亦会携手南烟来送上老人一程的。
南安一夜未眠,但她离祖母的床榻远,亦不曾习武,耳目不如南烟轻灵,因此不知老人离世。
只阴差阳错间,南烟却觉得是她和南安两人送别的祖母。
清晨时分
南安双手撑地站起身来,她想去看一看祖母,房门猛然被人推开,来人是南徐。
不若李管事的苦苦哀求,亦不同于徐氏浅薄的教导,南徐的表现很直接,他打了南安一巴掌。
南徐如今在兵部做事,性情颇受同僚影响,有些强势霸道。
如今这对兄妹早已不若五年前亲密,亦或说这二人从未交心。
南徐沉声斥责,“昨夜殿下刻意来寻你,你却避而不见,这些年教导你的礼数你是都忘了吗?”
长兄若父,他如今待南安,倒有几分南易的态势。
南安揉了揉被打的生疼的脸,缓了片刻,道:“我不若你,不曾在名声颇盛的书院就读,自然不敌你亲手掌斥妹妹有礼数。”
见南徐面色难看,她笑了一声,道:“本未曾想过一直避着周承毅的,只我脸有些肿,他若是见了必定心疼。”
南安威胁南徐,南徐却是不屑的轻笑一声,他丝毫不惧南安,听得此言,只道:“既是如此,外面殿下的人一直候着你,你收拾一番便去与殿下相会吧。”
北燕只周时生与周承毅两名皇子,因此皇帝一直未封王赐府,这两人依旧住在皇宫的乾西五所与乾东五所。
但两人在长安城亦暗中置办了几处宅院,以供平日里休息玩乐,或是避开天子的耳目行事。
南安听南徐这般说,知道再推脱不开,索性并不在意的笑了笑。
南徐离去后,南安一改此前的镇定神色。她气的不轻,在屋中来回踱步,早忘了去看望病重的老人。
南烟见兄妹二人交恶,心中有些得意,但见南安气的不轻,那丝得意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时,她很是同意南安此前念叨的那句‘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好玩!’
见南安终于离去,南烟从床下爬了出来。她夜里进府时,穿的一身夜行衣,如今天光大亮,这身衣服变得极为显眼。
她最后看了一眼逝去的祖母,她面容倒十分安详,南烟心中却有些急。
她将夜行衣脱掉后,在屋中翻找起来,想寻一件丫鬟的衣服或是祖母不甚显眼的常服。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南安再次推门而入。
南烟动作利落的借力攀爬跃上横梁躲避,只她到底缺失了五年的历练,动作生疏迟缓,让南安察觉了异样。
南安臂弯间搭着一套丫鬟的衣服,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头警惕的皱着。
她性子烈,南徐今日若不逼她,她心情好了,自然主动去寻周承毅,轻易便能将这人哄的开心起来。但南徐逼她,她脾性上来,便想避开周承毅与南家这几人,扮作丫鬟出府玩上一转再回来。
只是祖母到底是老了,她担心在外面玩乐的日子祖母离去,来不及送别,便想在离开时看上一眼。
她在屋内巡视一番,见并无异样,心中虽疑惑,但也知晓时间紧迫。她快步上前,想同祖母再说上几句话,才不理会祖母病重无法顺畅交流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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