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

嫉妒之神趴在地上, 叶争流的技能如同一道带着弯钩和刀片的绳索,死死加缚在祂的周身。

祂满头蛇发如同海葵一样来回弹动, 身体却像是死掉了一样, 动也不动,吭也不吭。

只有当叶争流低头和祂对视的时候,嫉妒之神那漆黑得透亮、已经退化掉了眼睑和眼白, 宛如两颗巨大玻璃珠子的眼睛里, 才会闪过一丝满怀着快意的怨毒。

四目对视之际,叶争流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谚语——

打蛇不死, 反受其害。

如果她能把蛇永远地扣在蛇篓里, 那或许永远都不会受这条蛇的害。但是, 被关在蛇篓里的这条毒蛇, 一定是日日夜夜都盼着她去死的。

果不其然, 像是要故意拖着叶争流的耐心一般, 嫉妒伸出自己分叉的的长舌,先是仔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随即,祂又一路往上, 舔过祂已经快要变成两个黑洞的鼻尖, 以及最近分外干涸的眼膜。

那场面十足地诡异, 却也格外地勾人火气。直到叶争流眉宇里已经浮现出祂熟稔的不耐之色, 嫉妒之神才嘶哑地笑了一声。

“我不要你的钥匙了。”

宛如一支穿云箭霍然射破了天, 叶争流的眉头惊讶地一抖, 未曾料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要知道, 就在一周以前,叶争流做周常任务的时候,嫉妒还顶着技能跟她锲而不舍地索要钥匙。

虽然叶争流根本没有出门的钥匙给嫉妒, 但祂竟然如此果断, 连钥匙都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不是说明……

叶争流后心微微发紧:现在的事态,可能比她预料中的还要麻烦。

“好。”叶争流缓缓笑道:“你既然说不要,那我就当真。机会仅此一次,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可别再问我要什么钥匙。”

一边说着,叶争流一边缓缓往神域边缘退去,一步、两步、三步……

退到第五步的时候,叶争流一只脚已经踩在神域边缘。也就是这个时候,嫉妒忽然开了口。

没等叶争流心中大石落定,便听闻嫉妒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要钥匙是为了出去,现在我还要什么钥匙呢?等过上百八十年,你打输了,退回来枯坐神界,自锁关中,有没有钥匙还不是一样和我作伴。”

那句嘲笑的妄语瞬间在叶争流脑海里被拆解成几个部分。

“我打输了”?

叶争流能打输什么?

在嫉妒之神眼中,叶争流已经拿到神位。

这代表着……

叶争流轻声道:“神战?”

嫉妒怪笑着,再不回答一句话。祂卷起自己灵巧的舌尖,极尽恶毒地朝着叶争流喷吐了一口带毒的唾沫。

叶争流撤出嫉妒神域。

几乎在她刚刚双脚落地的瞬间,天边就涌动起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此时刚过午时,本应该是个阳关温暖的下午。

然而叶争流坐北而望,半边天色已经填滚上浓墨似的雷云,天色暗沉到丝光不透,只有两个巨大的身影仿佛山脉,天柱一般贯穿了天地。

这两个身影一站一卧,明明处于地平线的尽头,却仍然给人一种极其巨大之感。

卧着的影子背对着叶争流,天色黑压压的,双方距离又远,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但叶争流分明记得,当年她杀进梁国的欢喜观窝点里见到的那座欢喜尊,也是一尊卧像。

嫉妒分明是一条蛇人,却修得好一张乌鸦嘴。祂半秒钟前刚刚提到“神战”二字,结果叶争流才出了神域门,就看到神战真要当着她的面打起来了。

按理来说,狗咬狗是一件好事。

但那是鉴于场中只有两条狗的特殊情况。

现在色./欲之神和贪婪之神齐齐现身,按照杀魂的说法,疯狂之神也有了动静。北边的愤怒和南方的杀戮还不知道几时会缠进这团乱麻……这简直像是养了个狗场。

叶争流心急如焚,拉开地图系统点选了瞬移回程。

在原地消失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仓促的念头——

怎么连着三个神明都挑这时候动手?商量好的吗?还是说他们邪神之间有个特殊的发令枪,只要枪声一响,就要比比谁跑得快?

下一秒钟,叶争流双脚夯实。那念头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景色一起,在空间的大滚筒里被远远甩开。叶争流回到了自己身在临海城的书房。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叶争流不等站稳就破门而出。她现在必须得去找裴松泉,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神明一现身,整片大陆都会被搅成一锅粥!

像是知道叶争流的满腹疑问一样,裴松泉已经坐在城主府待客的大厅等候。

但在大厅之中,除了裴松泉之外,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仿佛早有准备,就等着前来见客,看起来分外神完气足的少年公子。

听到叶争流焦急的脚步声一路踏踏走过长廊,少年公子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合起扇子,对着叶争流微微一笑,算是见礼。

“经久未见,不知一向可好啊,叶城主……唔,或者说,未来的叶国主。”

“……”刹那间,宛如一道细细如发丝的小蛇蜿蜒过叶争流的脊背,她沉默了一息时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慕摇光展开扇面,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来给你一个机会,叶姑娘。”

“……机会?”

“是的。”慕摇光温和而居高临下地说道:“现在,该轮到你来说服我,让我愿意同你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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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小半年不见,慕摇光明显又有变化。

他的笑容依旧温文尔雅,做派也仍然翩翩有礼,但气质真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东西。

慕摇光的笑容和从前只不过相差毫厘。

然而就是这近乎于无的一点改变,却生生地将慕摇光从前那种惯常的八面玲珑的神态,变成了另外一种“你知道我在迁就你”的体贴。

那种高高在上的,特意为你下凡,所以你最好识数的体贴。

慕摇光耐心地一折折合上扇子。似乎从前他们二人每次见面,慕摇光的扇子就得换上一把。

第一把花团锦簇被丢弃在海里,第二把寒梅独秀又扔在茶摊的桌面上,现在他手里握着第三把扇子,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白折扇。

一字未题,寸草未画,就像是这一次,他的扇子里已经不需要容纳其他的花。

叶争流有些生硬地问道:“慕公子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摇光和风细雨地一笑,连说话的口吻都是温软的,正好和他言语里的内容呈现出相反的极端。

“我的意思就是,看在咱们往日旧谊的份儿上,我愿意见一见叶姑娘,让叶姑娘给我一个合作的理由。如果叶姑娘给不出来,我转身就走,不敢打扰姑娘——然后短则七日,长则半月,楚军全线压阵……”

说罢,慕摇光又是一笑:“叶城主若想等到楚军占领了你新得的邓西国,或者你击退了楚军,再来同我谈合作,那也行。”

叶争流的目光像是要把慕摇光当场罩在里面似的,她单手按着桌面,沉声问道:“你要让楚军来攻打我?”

“不是我让他们来攻打你。”慕摇光很宽容地笑了一下,耐心跟叶争流解释道:

“新任的楚王是我的信徒,他想要获得我的眷顾,就要先和我证明他的本事。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我看进眼里的,叶姑娘。那种不验货直接就可以谈合作的好事儿,我也只对你网开一面过。”

“所以,楚国会来攻打我?”

慕摇光放下那柄白纸折扇。他修长的十指交叠起来,一时间看起来竟然还有些讲理和斯文。

“是你先拒绝了我合作的请求。”慕摇光轻声叹息道:“疯狂有淳州,色./欲有郑朝,杀戮有宋州,贪婪有夏国,连愤怒都有燕国……作为新任的神明,我也需要一个国度,需要一位人间的代行者,不是吗?”

说到这里,慕摇光的眼神已经温柔到几近惋惜:“楚国是个好地方。我本想把这样好的地方送给你……叶姑娘,是你自己不要。”

叶争流已经完全在冷笑了,她抱起双臂道:“你既然想要楚国,就不该现在开战——现在打?你认真的?在疯狂、贪婪和欢喜尊都直接以真身现世,风起云涌的当口,你让楚国和我开战?”

叶争流讽刺地问道:“慕摇光,你还要不要你梦想中那张美好的蓝图了?”

“可楚国现在还不是我的啊。”慕摇光轻轻呵出一口气来,“叶姑娘,若是当初你答应合作,你我合则两利,这没什么好说的。但你既然没有答应,慕某欲取楚国,称你一声附骨之疽也不为过……叶姑娘用不着自谦,你的本事,咱们两个都知道。”

说到这里,慕摇光轻轻一笑:“楚国现在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既然这样,就是磕了碰了,又有什么可心疼的?”

“……”

叶争流屏住气。

她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知道,慕摇光这话说对了。

慕摇光未必会对楚国心疼,毕竟他一直没什么人性。

但临海城和邓西国的大半国土,都是叶争流一兵一卒攻占下来。别说打赢打输,就是磕损一个角,叶争流也够心疼的。

更何况,打仗只要在自己家本土打,那就必然是一个亏。但楚国兵多,黑甲营兵少,防守之势总是免不了的。

这是一道无论怎么算都要折本的数学题,而慕摇光怎么看都不太亏。

慕摇光像是能透过叶争流不动声色的表情,看透她此时的所有纠结和杀意。他心平气和地笑了一下,甚至还把叶争流桌子上的一尊琉璃沙漏掉了个个儿。

在缓缓泻下的白色细沙流里,慕摇光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叶姑娘,你可以慢慢的想,仔细的想。毕竟这一次,我想要的可不是你经营许久的那个‘天下大同’了。”

“……”

叶争流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两下,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变化了。

“……什么意思?”

慕摇光凝视着叶争流,有些奇异地眨了眨眼:“你问我什么意思?叶姑娘,喂人可以用大饼,但喂狗的话,只需要剩饭就行了吧。”

他轻描淡写地拿起案上的白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一刻钟前,除了愤怒之外,贪婪、色./欲、疯狂、杀戮四神分别真身降世,这是下了天大的血本。神明的模样,只要是长眼睛的就能看清。”

说到这里,慕摇光微微一笑,像是他也觉得,那些神明的模样不甚上得了台面似的。

“人会信神,要么是因为神能给他们好处,要么是因为神让他们恐惧。”

叶争流忽然明白了慕摇光的意思。

在那四位邪神的榜样之下,慕摇光只要稍微平头正脸一点,看起来就是个颇有安全感的正神。虽然他是以欺骗为名的神明,但百姓又不知道这一点。

只能说,一切全凭同行衬托。

而四位邪神真身降世的举动,也毫无疑问地将人心拨向了另一个方向——

如果说,在见到神明之前,大多数人都处于薛定谔的信与不信之间,更希望神能带给他们好处;那么,在见到真正巨大如同山岳,面孔邪异如同非人置物架的神明,许多人第一时间能感受到的,只有近乎震撼的恐惧。

恐惧、畏缩、面对未知之物的胆战心惊。只要不被那样的神明惩罚,只要不被那样的神明降怒……

所以,慕摇光现在已经不需要“天下大同”了。

他不用再费个周折,去欺骗世人让他们觉得自己能吃饱。

他只要顺理成章地往台前一站,让世人以为他是可以给人安全感的正神就行。

正神或许严苛,或许暴躁,或许喜怒无常。

但,正神好歹人模狗样,看起来是个人。

就像是慕摇光说的那样,喂人的话,当然要画大饼。但如果世人都被吓成一条条战战兢兢的丧家之犬,那只需打扫一点剩饭就行。

看着叶争流紧锁的眉头,慕摇光露出一丝笑意,意有所指道:“米饭放久了就是会变成剩饭,真遗憾,实在是天不等人。”

他将折扇催促般地在案角上轻敲了两下,温声道:“好了,叶姑娘,你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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