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把收集好的愤怒之神情报整理起来, 写在一张白纸上。
她盯着那张纸沉思许久。
可能是因为向烽画在纸上的中指过于风骚,看着那根笔直冲向天际的手指间, 叶争流的第六感反复闪烁, 总感觉这里面好像有坑似的。
……不过,会把主建筑装修成这个模样,可能是寒剑宫话事人的脑子有坑吧。
按照裴松泉之前的说法, 寒剑宫的老祖和愤怒之神的关系非常紧密。倘若这位老祖不是愤怒之神的神附马甲, 就是他成神前的俗世身份。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一个人了。
而寒剑宫老祖创立寒剑宫的时间, 则是在千年之前。
换而言之, 愤怒之神的年纪, 比半神裴松泉还要大, 而且是大很多。
云渺之竟能鼓起勇气刺杀这样一位神明, 而且还锲而不舍地一连刺杀了两回。叶争流单是想想, 就要为她的勇气感到钦佩。
同时,叶争流也不免为之疑惑。
云渺之是个标准的剑客,对于世上的大多数事, 她都不甚在意。
可是, 在刺杀愤怒之神这件事上, 她却表现出了近乎顽固、宁折不弯的执着。
再联系赵玉浓的记忆里, 云渺之斩钉截铁地说出“我没有家人。我娘死了, 我也没有爹了”这种话, 叶争流心头隐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果真是愤怒之神亲手杀了云渺之的母亲……那云渺之的执着, 便足以令人理解了。
脑海里一连闪过几个耳熟能详的剧本,叶争流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纸张整理好, 随手塞进了材料格子里。
收拾东西的时候, 叶争流顺便朝炼器系统里瞧了一眼,只见其中一个黄铜大鼎最上空,正浮现出“炼制完毕”的字样。
已经可以开炉了。
这个炉子里充填的材料,便是慕摇光遗落的扇子和书信。
叶争流没有多想,手指一点就把炉鼎打开。
她从前把慕摇光的所有信都团吧团吧烧了,每次得到的,无非是一点轻飘飘的纸灰。
只有一次例外,那回叶争流居然炼出了一个纸叠的骨灰盒,骨灰盒上还大咧咧地印着北斗七星的标记。
叶争流一见之下,当即大喜过望,认为这是慕摇光梦中暴毙的吉兆。
她特意把那个骨灰盒留了下来,就等哪天收到慕摇光死翘翘的消息,正好把这个慕摇光自产自销的骨灰盒给他用上。
鉴于之前失败的记录已经太多,这次开炉,即使材料里多了一把扇子,叶争流也没指望能够炼制出什么好东西。
但它要是能给慕摇光炼出一个棺材,叶争流也不会介意的。
随着炉中金光乍现,炼制出的成品升至半空,叶争流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浑身发光的小东西。
下一秒钟,她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啊哦”的声音。
这个东西……好眼熟啊。
它生得小巧玲珑,只有荷包大小,看起来轻飘飘的,可以被人轻松地托在掌心,是个制作得非常精美的工艺品。
整件物体由三中颜色构成,分别是健康的粉、炫目的白,还有水润的红。
这三种颜色拼接在一起,惟妙惟肖地组合成了一个嘴巴的形状。
是的,黄铜炉鼎开炉炼出的产物,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仿制版的“小道消息”。
叶争流点开物品介绍,默默查看。
【名称:口蜜腹剑
级别:脱凡
作用:轻轻捏一下嘴巴,命令它“对我夸夸”,口蜜腹剑会送给您两条消息,其中一条是真,一条是假。
附加效果:当您情绪低落的时候,无需命令,口蜜腹剑也会送给您许多热情洋溢的废话。当然,那些话听起来可能过于肉麻,然而,小嘴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武器附语:真与假的甄别,还请谋主自行判断;虚与实的界限,需要谋主自行把握。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外貌和作用与‘小道消息’极其相似,但两者之间存在着生殖隔离。温馨提醒:谋主不能指望它们给您生出一个小宝宝哦。】
叶争流:“……”
口蜜腹剑。
这可能是迄今为止,除了初遇时的点灵之外,慕摇光带给叶争流的最有用的一样东西。
仔细阅读了这项物品的所有说明,在看到结尾的武器附语时,叶争流的表情终于隐隐地崩了。
这个温馨提醒,着实有些硬核啊。
是什么人才会想到给两张嘴巴相亲,并且让两张嘴(还是材质不一样的嘴)生个宝宝?
那画面也太奇幻了吧。
嘶,叶争流突然想起来,炼出小炸蛋的好像就是这个炉子、炼出割蛋刀的似乎也是这个炉子,然后,似乎,那什么不孕不育丸,最开始也是在这个炉子里诞生的。
叶争流:“……”
这炉子是已经被搞坏了吗,简直细思恐极。
安抚地拍了拍了拍炉身还微微发烫的黄铜炉鼎,叶争流关闭炼器页面,将“口蜜腹剑”托在手上。
“对我夸夸。”叶争流命令道。
木头制作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竟从里面吐出了慕摇光的声音。
它的漆色非常均匀,又做成q版形状,既不会逼真到惹人厌恶,也没有过于夸张,以至于让人忘记它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嘴巴说:“叶姑娘,慕某是真心想要跟你合作。”
慕摇光那温文尔雅的声音环绕耳畔,单是听着这个语气,就能让人脑补出他半分也不颤动的含笑眼神。
叶争流支着下颌,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缓缓露出一丝冷笑。
下一秒钟,口蜜腹剑短暂地停顿了。
等它再张开时,从里面传出的慕摇光声音与先前分毫不差,简直像是在做普通话听力的考试录播。
它说:“叶姑娘,慕某是真心倾慕你。”
叶争流:“……”
叶争流面无表情地把“口蜜腹剑”扔进材料格子里,觉得这东西学废了。
炼器系统给出的物品说明,准是出了问题。
——小嘴巴能有什么坏心思?
——小嘴巴的坏心思,那可多着呢。
从这两个选项里择出一真一假,简直像是个巧克力味粑粑,和粑粑味巧克力的经典选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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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营入城的第二天,这座本属于邓西国的城池就在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碍于街上那些来回巡逻的黑漆漆士兵,许多人还是不敢上街走动。
城市里大多数的百姓,在昨日中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一开始大家都怕得要命,但等最开始的恐惧劲儿过去,缓一缓又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可怖。
最起码这些军爷讲道理。
泛黄的竹纸已经贴了满城。尽管大部分人不认识字,但就那么短短的几句话,敲锣的士兵们在城池里绕了几周,大家听进耳朵里,心中都有数。
这些黑甲的军爷们说自己不扰民,那就当真没有□□烧。
他们说自己不调戏妇女,果然,看到家中躲起的女眷,除了问上一句身份,甚至连小手都没有摸一下。
他们说自己不收百姓钱财,许多人想要花钱买个平安,追出门口把钱袋子塞过去了,都被人隔着院墙抛了回来。
而且大家虽然不敢上街,但左邻右舍悄悄一对消息,发现这黑甲军当真是秋毫无犯。
不知不觉间,许多关于临海城和黑甲营的消息,便在这座城中传开。
—“临海城,嘿,这两年新出的那个棉布,就是临海城织的。”
—“就那个可软的白棉布吗?我老娘一直想要一块,可比起麻布,那也太贵了些。”
—“也还行了,我听那些贵人们说,据说那白棉穿着不比丝差,但只卖丝帛一半多的价钱,还比丝帛结实。要是赶上一个好年头,咱们也未必买不起啊。”
临海城这两年来出了不少特产,棉布便是最接近百姓生活的一种。
相比之下,更加远销的竹纸,因为百姓平日里用不到,反而没有得到那么多议论。
除了临海城的东西以外,大家也忍不住要谈谈黑甲营。
想想那些士兵正在外面巡街,一众邻里说话也不敢高声,彼此对视一眼,都是静悄悄的。
有人忍不住吹牛皮道:
“看给你们昨天吓得那个样!我有亲戚就在临海城那边住,我可是听他说过,黑甲营里军纪非常严,这些军爷也都讲道理,不但不会随便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动手,而且夏收秋收的时候,还会去地里帮忙割庄稼呢。”
也有人当场就吐了一口唾沫过去:“呸,昨天就你吓得那个德行也有脸说,嚎得我们左邻右舍都听得见,还以为你被怎么了。”
“好啦好啦。”很快便有邻居出来拉架,“你们都别吵了。临海城的事我也听过一些……就那个李货郎,你们都知道的。我从前还以为他是吹牛呢。”
提到这个“李货郎”,大家顿时都住了口。
他们互相看看对方的眼神,发现彼此居然都听说过这人的那一套“歪理”。
这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险些把临海城吹到天上去。
在他的嘴里,临海城是个只收三分半税、农闲时可以去工厂里找活干、女人都有织纺肯收的地方。
好像只要长了手脚,人也勤快肯听话,就不会有人在临海城被饿死。
对于这番屁话,所有人自然都不当真。只当这货郎为了给他担子里的那几个货抬价钱,什么谎都能说得出。
……不过似乎是听家里婆娘说过,那临海城的针是真的好用。买一根包着竹纸的临海针,缝起被子来省力不少。
还有他们那个纳鞋底的小锥子,锥子把儿上戳着一个小浪花的就是。
老邻居们对视几眼,忽然有人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那李货郎……没有在说谎呢?”
“没说谎?这世上还能有官老爷只收三分半的粮食税吗?”
气氛陡然安静了一小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嘟囔了一句:“昨天之前,我也不知道世上会有军爷不收你的钱,临要走了还跟你说声……”
“——谢谢。”
有人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这句话。
显然,这个平日里并不太常用的词汇,着实让街坊们印象十分深刻。
…………
对于城中百姓犹疑的心态,叶争流能够预料到。
但她暂时没有插手。
能插手的地方,她先前已经插手过了。
比如许多个“李货郎”。早在开战的半年前甚至更早,他们就作为舆论基础被投入了邓西国。不止是这一座城池,还有更深处的地方。
此时此刻,叶争流正由秦西楼陪着,在巡视城外的田土。
秦西楼是昨天下午随军而来的。
他一入城,先把剩下的军务混杂着庶务处理了,又把军中千夫长集合起来开了个短会,还精神奕奕地跑去俘虏兵营巡查了一圈,观察这些俘虏的精神状态,计划着怎么做这些人的思想工作。
叶争流的那套手段,真是被他给学了个九分九。
等秦西楼把这些事都做完了,时间已经快要到二更天。他爬进军帐里,闷头便睡着了。
等早晨五更天的时候,秦西楼醒来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能陪叶争流出门巡田。
叶争流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秦西楼,发现他虽然熬了半宿,居然还是没有眼袋、不会爆痘、而且也没有出现毛孔粗大。
不仅如此,他的皮肤天然就比其他人白皙。仿佛是一群鸡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鹅蛋,艳压群芳不说,还比正常鸡蛋的颜色都浅上那么几个色号。
因为肤色的缘故,叶争流总怀疑秦西楼祖上可能有点外国血统。
秦西楼尚不知道叶争流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见了叶争流很是高兴。
因为备战邓西国的原因,他作为军师,已经连着三四个月留在军营没有回家了。
“城主,小弟年纪还轻,没给您添麻烦吧。”
叶争流想到那个叫做“丁宿”的活泼少年,脸上轻轻泛起了一丝微笑。
“聪明、机灵,也有眼色,性格诙谐爱说笑话,一看就是你教出来的,不是亲弟胜似亲弟了。”
秦西楼就和每个听到了表扬的家长一样,脸上明明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但还是要客气一下。
“您过奖了。城主,别看小宿是我弟弟,但他要是做错了事,您该不打就不打,该不骂就不骂,千万不要客气啊。”
叶争流:“……”
又是熟悉的秦西楼式急刹车风格,他这个冷笑话功底,简直让人在早春都想加件毛衣。
叶争流摆了摆手,回答了一句“去你的吧”,但还是忍不住和秦西楼一起笑出声来。
笑过以后,叶争流望着眼前村落,缓缓地收敛起自己的表情。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但一座村庄之中,却只有不足一半的人家升起炊烟。
秦西楼顺着叶争流的视线看去,下意识地轻摇了一下脑袋。
“都跑了啊。”
在战争来临之际,最大的受害者,往往就是这些住在城外的村人。
在这个时代中,最常见的手段之一,便是沿途一路抓住这些村庄的农夫农妇。攻城时,面对城墙上落下的箭雨,让士兵驱赶着这些异国的百姓前去冲关。
如果城楼上的将领停箭,敌人的军队便会一拥而上。
如果城楼上的将领不停箭,那这些百姓至少削减了城内的箭矢存量。
以黑甲营的宗旨,自然不会做出那种事。
但听闻即将打仗的风言风语后,还是有不少人舍家撇业,直接收拾细软跑掉。
这些人也许等过一阵,见风头过去了,还会从四周藏身的山林里回来。
却也有可能跑得果断,就此一去不回头了。
叶争流数了数村里细细冒起的十几根炊烟,给出了一个相对乐观的回答:“也有可能不是跑了,是粮食和柴火不太够了。”
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猫了一冬,存粮都啃没了,不少人家都得挖野菜填肚子。
有个小孩正站在村口眺望。他拖着一道长长的鼻涕,一边啃着手指,一边呆呆地朝着叶争流的方向看来,视线直勾勾的,一点不知道躲着人。
秦西楼一见就乐了:“这小孩有点憨啊。”
没过两分钟,一个急惶惶的女人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看到自己站在村口的儿子,还有望着自己方向的这一队人,脸色一瞬间吓得惨白。
女人抱着儿子倒退了几步,见叶争流他们没有挪步追赶的意思,她拔腿就逃进了屋子。
过了一小会儿,隔着挺远一段路,叶争流都听见了揍孩子的哭声。
小男孩的哭声十分凄厉,滋儿哇滋儿哇,是那种放到上辈子会打电话给物业,投诉扰民的程度。
“……”
叶争流和秦西楼对视一眼,两个同样有着丰富流浪经历的人,非常整齐地叹了口气。
叶争流评价道:“打得好。生存智慧还是要学习一点的。”
秦西楼也点点头,很赞同这种教育方式:“我路上跟不少小孩打过交道,有经验。像这样的傻孩子,打一顿确实记得深一点。”
这会儿,又不是他让叶争流对他小弟别打别骂的时候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脸上分明挂着一丝同样意味的苦笑。
叶争流收回看着村落的目光,俯身下去,从地里捧起一拢泥土,很细致地在手里搓了搓,又凑近鼻尖嗅了几下。
秦西楼好奇地问道:“怎么样?”
叶争流和明如釉相处得多了,对土质的了解也更加细腻深入了些。
她徒手感受着土壤的湿润和粘结程度,心里渐渐有了判断。
“淡水域就是比咸水域好。别看着只隔一道清宁关,土质差的可太多了。”
叶争流拍了拍手上的土:“应该能种出不错的粮食吧,也可以开棉花田。但具体的病虫害问题,得请明如釉过来掌掌眼。”
相隔一道清宁关,差的却不止是土质。
温暖的海风流动在清宁关内,湿润、潮湿、同时不会汇聚太多的严寒。
然而由于大山的阻隔,邓西国的平均温度明显低于临海城,冬日不是那么好过。
在临海城里,叶争流没有太过提倡棉花的种植,还是以粮食为主。
一来是临海城本身对于棉花需求不大。
第二,则是叶争流认为,吃饭不能大部分依靠外来进口。为了防备天灾人祸,清宁关内至少得做粮食方面的自给自足。
所以至今为止,棉布的产量也没有特别高,因为它的原材料供应一直没有上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棉布虽然比丝帛便宜,但它比叶争流希望的价格要贵很多。
但现在既然已经打出清宁关……
叶争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除了农业作物之外,也可以开始提倡一些经济作物了。”
比如棉花、花生、油菜,部分区域可以种植块茎丰满的蕉芋……
等到第一批棉花量产上来,一直靠叶争流贴钱垫着的纺织厂,便可以在这座大地上真正地展露出它等待已久的峥嵘头角。
邓西国境内,有很多这样适合种植的土地。
正因如此,叶争流对邓西国势在必得。
听到“棉花”,秦西楼忽然目光一凝。他转向叶争流,强忍笑道:“说起来,城主,我听说您有一位师姐……”
公事之外,秦西楼和叶争流的私人关系挺不错。
他与叶争流没有师门序齿名分。秦西楼天性诙谐,从前又做过游侠,和叶争流部分经历相似;叶争流脾气温和没有架子,正好能容秦西楼的性格。
论公,两人是上下级;论私,倒是一对好朋友。
所以在私底下的相处里,秦西楼除了讲几个冷笑话外,也敢直接把玩笑开到叶争流的头上。
就比如他方才提到的这件事。
要知道,连黄三娘都只会私底下拉着白露悄悄八卦呢——别以为叶争流不知道。
一听秦西楼说起这事,叶争流当场连脸都黑了一半。
她看着笑得像个漏气气球一样,噗噗作响的秦西楼,十分郁结地问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捕风捉影,我也只听到过一点流言。”秦西楼笑嘻嘻地问道:“但看城主您的表情,就应该是真的了?”
叶争流:“……”
叶争流面无表情地说道:“假的,真人在线快打辟谣,不要信。”
这事说起来非常的令人无语。
倘若化繁为简,一言一概之,那就是叶争流差点成为解凤惜的“情敌”。
——还记得吗,在解凤惜后院的众多女人里,有一个人身份特殊一点。
她是叶争流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