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烟唉一声,她跟烤羊腿无缘了。
她还是急着回学舍,等到雪茗收好行李,忍着身子打冷颤也要出门,恰时底下小厮来传话,傅音旭听说她病了,正往这边来要探望她。
沈清烟这下是走不成了,只好又睡到海棠软榻上。
傅音旭进门就见着她病怏怏的靠着引枕,那脸儿俏生生的白,倒比女儿家还娇弱。
沈清烟难免有些拘谨,忙叫雪茗搬椅子给她坐。
傅音旭坐到榻边,认真端详她,温笑道,“你大姐姐叫我多照看你,只这静水居是表哥的住处,我不便过来,今儿听说你病了,我才趁着表哥不在,过来瞧瞧你。”
她声音温柔,人也秀外慧中,沈清烟面对她颇自惭形秽,这才是顾明渊正经的表妹,他们还是金玉良缘,她私下里跟顾明渊的那些亲密、她叫顾明渊表兄,在这位表姑娘面前都显得拙劣卑贱。
沈清烟面露羞愧道了声谢。
他们不熟悉,这么个便就没话说了。
但傅音旭倒是能接话,问她,“清烟弟弟在那三皇子跟前可是受了不少苦?我瞧你瘦了。”
她说着伸手轻抚沈清烟的面庞,沈清烟腼腆极了,红着脸侧低头,眼睫颤个不停,只觉着表姑娘当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待她好的叫她羞愧。
“没有的,我就在三皇子那儿呆了两天,表兄就带我回来了。”
顾明渊要她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表姑娘再好也不能跟她说。
傅音旭淡笑着没再问旁的,朝后招了下手,她的丫鬟拎着食盒过来。
“我听你大姐姐说你爱吃甜食,我做了几道江南甜点,你且尝尝这带骨鲍螺。”
她捡了一个喂到沈清烟嘴边,沈清烟有点尴尬,但闻着甜香禁不住张嘴咬住,她吃东西的时候,两边腮都鼓起来,是副极乖巧可人的模样,傅音旭看着她笑,“清烟弟弟这吃相讨喜,看的我都想每日里来喂你。”
她瞧沈清烟嘴边沾了些乳酪,捏着帕子轻擦去,沈清烟觉着她实在太好,更愧疚不已,私心作祟,她还是想探探傅音旭的口风。
“表姑娘为何来京里?”
傅音旭怔了下,回她,“前边儿不是早说过,我姑母接我来小住,我也能结识一些京里的姑娘。”
沈清烟觉着这是假话,她不想说,那就不能再问了。
傅音旭像是爱上了给沈清烟投食,又给她喂了两个,赶巧顾明渊从院里回来,正见傅音旭一只手拿着点心抵在沈清烟唇上,沈清烟还张着唇傻乎乎的吃。
顾明渊沉下了脸,朝庆俞一抬下巴。
庆俞忙走到厢房前,高声喊道,“小公爷回来了。”
这表哥和表妹之间毕竟不好随意走动,容易招人话柄,傅音旭遂起身告辞出去。
沈清烟自小到大都没结识过什么朋友,对外又是少爷身份,不能亲近姑娘家,傅音旭称的上头一个与她说得上话的女子,她难免惋惜,要是她跟顾明渊不成夫妻,也许自己还能跟她做朋友。
顾明渊进门就见她萎靡不振,面上时有哀婉,他慢慢踱到榻边,抬手欲摸她额头,谁料她忙把他手推开,装模做样道,“表兄,你不能碰我的,你是我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顾明渊微皱眉。
沈清烟不敢看他, “我今儿想回学舍了,表兄你不能拦着我的。”
回学舍不及在这里过的舒坦,她也不想回, 但一想到有荀琮这个隐患, 她就只能捏着鼻子走了。
倏然榻角一塌,顾明渊支住胳膊, 手覆在她额头, 感觉热退了,才慢道,“你不能回学舍。”
沈清烟偷望他, 不想撞他眼底,她往被里缩了缩, “为什……”
还没问出口, 就被顾明渊用唇盖住, 她靠着引枕, 顾明渊那强有力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 跑是跑不掉的, 她象征性的推了推,在被亲的软倒时, 还呼气的数落着,“先生不能碰学生, 你这样碰我……唔!”
她就被顾明渊托着腰抱到腿上,轻捏着脸亲的更狠,连着她身上穿的那件厚白底粉红貂皮袄都松松散散的,一小半往肩头挂, 露了半边雪肩, 上头的印子浅了, 他又烙了些,她还揪着衣襟不放,呜呜叽叽着哭,只怕他像荀琮那样拽自己的衣裳,但他也没对她动真格,深着眼亲回到她唇上,叫她再没精力说些不中听的话。
沈清烟再被放回床,已晕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她眼神有点空,侧趴着显出腰窝,腰身细的能一掌握,她的皮袄有些许开了,因呼吸不均而起伏的锁骨若隐若现,她还像被他亲时那样张着樱樱红唇,酡颜若凝脂,娇怯怯的扇着睫。
顾明渊的喉咙里不断发紧,须臾俯身替她拉好衣襟,贴心的扣好盘扣,“学舍内没有你的屋子了,你回去只能睡路道上。”
沈清烟浸着泪跟他赌气,“那我就睡路道。”
顾明渊不仅没露出气,还弯出淡淡笑,“即是要跟我划清界限,房契、铺子也一并还来,你身上的衣物、近来在我这里的吃喝我叫账房算好,送到永康伯府,待还了银子,随你回学舍。”
沈清烟有点傻眼,随即难过道,“你怎么这样啊!你坏死了!”
她见顾明渊还笑,更是又气又委屈,粉秀的手握成拳,赖皮道,“房契铺子是我的,你不可以要回去,我没钱的,你找我父亲要他肯定也不给你,你就自认倒霉好了。”
然后她瞅着顾明渊挑起了眉,他素来不是个有情绪的人,这种表情出现在他面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她后背寒毛都快竖?????起来,果听他说,“既如此,下回再遇着事,求我也没用。”
他转身要走。
沈清烟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抱住他后腰,喊了好几声表兄,又伤心的哭着,“我不想走,可是我们做了丑事,荀琮要是往外面说,呜呜呜,你就不能当官儿了。”
她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声名狼藉,而是顾明渊会当不成官,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她向来只想着自己,这还是头一回为顾明渊着想。
顾明渊回过身,抚干净她的脸庞,轻道,“他不会说。”
沈清烟心一松,贴靠着他喟然,“那他要是说了呢?”
“除非明年不想科考了。”
顾明渊音色冷的让人听着寒颤。
沈清烟不自觉怵起来,她松手躺回榻,揪着被衾,心里犯嘀咕,她跟顾明渊相处长了,平日里也跟他闹别扭,从没怕他会对自己如何,在她的印象中,顾明渊就是性子冷,但却极心软。
也没想到他狠起来都要断荀琮的科举之路。
她现下不能跑了,还不能叫他发现自己不是男人,不然她比荀琮还惨。
沈清烟面上神情不停变换,全被顾明渊看在眼里,她转了转眸,“表兄,快要科考了,我近来不去学堂念书,科考约莫是不理想的,我父亲还指着我能高中,可我也不想去参加科考了,考不上给你丢面子。”
她以前还愁怎么参加科考,现下都不想回家,也不打算遵从父亲的意思去入科考,但她得先探探顾明渊的态度,依她的想法,顾明渊可能也没想让她做官,她要是男人,科考入仕了,顾明渊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把一个官关在院里。
她这时候羡慕起男人来,他们能当家做主,还能在朝为官,像她这样的姑娘去哪儿都不行。
顾明渊摩挲着扳指,神色漾着懒,哦了一声。
沈清烟辨不清他什么意思,但想想她那时候极有可能被父亲压着去考场,还得要他帮忙,“表兄一定有办法让我不用去科考。”
顾明渊未置可否,只道,“你和傅表妹不要过于亲近。”
沈清烟滞住,再点头,但见他闲散的踱出房门,沈清烟把自己窝在褥子里,他刚刚是在告诫她,是、是怕她这个男人占表姑娘便宜吗?
沈清烟立马落寞。
雪茗把行李放回柜子,她就絮叨着说顾明渊小心眼,她跟傅音旭亲近都不行,这还没成婚,要是他们成了婚,她一定被扫地出门。
雪茗便问她是怎么亲近傅音旭的。
沈清烟羞涩了几分,对着手指头道,“表姑娘摸我脸、还喂我呢。”
雪茗一脸难色,只得提醒她,“您十七了,在外又是男人家,本就不该跟表姑娘亲近,她摸您脸、喂您的时候就该躲开,要是被她发现您是个姑娘,那老夫人也瞒不住了。”
沈清烟被她说的心肝颤,她是姑娘的身份要真在英国公府被发现,那下场得有多惨。
她这一晚上都没睡好,担惊受怕了好几日,不见傅音旭跟傅氏来拆穿她才安心下来。
快月中时,沈清烟听扫墨说起了荀琮,他再没回过族塾,给三皇子做了伴读,这叫沈清烟颇意外,顾明渊亲口说了,荀琮不会去做伴读,倒不曾想到,荀琮真去做伴读了,但这事儿和她无瓜葛,她也就当时唏嘘,过了便过了。
已是十一月份,入冬后越来越冷,沈清烟自从有了香粉铺子,整日里盼着能进账,终于在下旬拿到了第一笔钱。
那天夜里,她缩在顾明渊怀里,一个一个的数着铜板,足足有两百个,她扣扣嗖嗖的拿出一个铜板给顾明渊,用作感谢他,顾明渊没要她的铜板,用一根绳帮她把铜板串好放进了小布袋里,她颠了颠,很重呢,这钱是她自己的,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以后她还有很多钱,就是不靠着家里,她也能养活自己和雪茗。
她把小布袋藏好了,软着腰坐回去,被他细细密密的吻着,快近迷乱时,他又迅速和她分开,手掌极温柔的摸着那头长发,她皱着鼻尖还想要他亲,他望着窗上凝结出来的冰花,轻喃出声。
“下雪了。”
下雪又没什么稀奇的。
沈清烟的小脚踩他手,没踩两下,就被他握紧,她没劲的靠在他胸前,垒起的浮躁在杵着她,她听他心口一下一下跳着,小声的叫他,“表兄。”
他没应。
自心底里涌起了渴望,那种渴望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她仰视着他,要被他眼底里浓稠的墨色包裹住,她知道他可能不想碰嘴巴了,他想什么,她不敢猜,她凭着本能想要躲避,“要睡觉了,明儿是老夫人的寿辰,得起早。”
顾明渊放下她,站起来进了盥室。
沈清烟心想他当真爱洁,不免就回忆起了那时偷看过他洗澡,蓦地面红耳赤,飞快跑回厢房,跟雪茗得瑟她的两百铜板,雪茗夸了好几声,她才心满意足的回床睡下。
转天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天还没亮,府里已热闹起来,各处都在张罗,就是静水居也一早就在忙碌,沈清烟起来时被交代先待屋里,隔着窗,就见英国公顾淮山领着一众老爷来这院子里转悠,到处指指点点,其中不乏能听到其他老爷的夸赞,什么天之骄子,什么学富五车,尽是吹捧顾明渊。
沈清烟眼尖,这回她父亲仍跟在这些人后面,插不上话,灰头土脸的,没一点架势,她父亲在这些老爷里面着实排不上名头,却偏喜欢往这里头钻,这点上,他们父子俩倒是像绝了。
雪茗服侍她洗漱完再出来,顾淮山携老爷们也看完了静水居,往别的院子转去了。
沈清烟要出门,雪茗忙给她披了件孔雀金裘衣,怕她出门会冷,又戴了樱草色瓜皮防风帽,手里塞了手炉这才放她出去。
下了一夜雪,出来即见天地一色白,院里的小厮们都在清扫着雪,那青砖白瓦上的雪也不放过,依着沈清烟的想头,这雪落在上面很有意境,也没必要全扫了,但公门世家讲究多,不容置喙。
雪茗和她手搀着手往顾明渊那屋去,还没上台阶,忽见沈宿折返回院子,俩人再想躲已来不及。
沈宿先是见沈清烟一身行头比他这个父亲还富贵,再又见雪茗,登时发了气,手指着雪茗冲沈清烟发火,“这书童不是被我赶走了?你这畜牲竟还敢把他带在身边,怪不得你越发的没规矩,原来还是他挑唆的!”
雪茗被轰出永康伯府前还挨过打,是以再见到沈宿,她吓得直哆嗦。
沈清烟慌忙挡到雪茗跟前,梗着脖子道,“……这里是英国公府,父亲还是注意些体统。”
沈宿近来时时受挫,升官之路遭阻,又在暗地里被同僚冷待奚落,这一切的祸根都是因为这儿子开罪三皇子,他倒是自在,老子却受苦,还敢仗着有小公爷撑腰,教训起老子来。
沈宿哪里忍得,一挥手就打了她一下,又推她到一边,掐着雪茗道,“这狗奴才断断不可留在你身边,我现在就把他带回去打死了事!”
雪茗吓得魂不附体,急叫着少爷,人被拽下了台阶,倒在雪里,被沈宿拖着往外走。
沈清烟看着雪茗哭,这刹那间想到了她姨娘,那些丫鬟说姨娘临死前还在叫她,姨娘盼着她来救命,可她救不了姨娘的命,她只有雪茗了,父亲却狠心要把雪茗也从她身边抢走。
她猝尔抬高手,将手炉狠狠的砸向沈宿,沈宿猝不及防被砸个正着,手被烫的一缩,雪茗连忙爬起身扬声喊扫墨。
扫墨自厢房那头听着声儿过来,下了长廊就看到沈宿一脸怒火,“反了,反了,儿子打起了老子!我看你是忘了你祖宗是谁?”
说着就要抬手朝沈清烟脸上扇。
扫墨疾步走近,拦下沈宿,面带着笑道,“这大喜的日子,沈伯爷为何动这么大肝火?”
沈宿方想起这里是哪儿,到底忍下了火气,横着沈清烟道,“你这个不孝子,对祖母不敬也就罢了,现在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打,我且跟你把话说明白了,老夫人寿宴后你随我回家受罚,否则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他撂了话拂袖而去。
沈清烟一趔趄竟就栽地上,雪茗赶忙扶她,她倏然用手捂住脸痛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