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没什么根据的怀疑,因为人人都知道,何夫人是李氏的嫡亲表姐,还是李氏千恩万谢地请进府里帮她的人,两人互相扶持多年。
而那位宠妾,也是有几分名声,她曾是老国公最喜欢的女人,也正是她将郡主之尊的李氏压得抬不起头。可惜的是,她就算被何夫人夺走了国公爷的心、又被李氏做主夺走了性命,却仍然不能改变李氏凄凉的命运。她和何夫人两位宠妾一前一后身死,这之后老国公竟又爱上了第三位女子,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正妻李氏。
李氏机关算尽都没得到她想要的。
但大家都还记得,何夫人和那位宠妾为了争宠曾针锋相对。何夫人被那位宠妾推进水塘里溺死,简直合情合理。
若有人无缘无故地怀疑李氏身上不干净,这可就太牵强了。
但……花朝有了另外的发现。
“老太君李氏和咱们家的太夫人一样,信佛。在两位宠妾相继过世后,老太君曾请了和尚至府上做了七天七夜的大法事……并焚烧符纸为过世之人超度。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或是过世,或是被遣送发卖等,无一幸存,再无对证。但是……当年向晋国公府高家卖出符纸的和尚还活着,经这位和尚的口得知,李氏为何夫人焚烧的符纸并非祈福,而是镇鬼。”
镇鬼?
花朝所写的内容让傅锦仪越发惊叹了。
她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花朝这样的暗卫!他们思考事情的方式和常人太不一样了!常人想查一件事,一定是顺藤摸瓜,找到当年所有经历过、见证过的人。因时隔久远、或许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当年知道何夫人出事的人都没了。这种时候想查下去,就该寻找这些人被发卖的下落,寻找他们活着的可能。
花朝却没往这上头费劲,而是去寻找当年卖符纸给李氏的和尚!
她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寻常人都想不到,这人都死了,做法事的符纸又能看出什么门道?!
可花朝偏偏猜出来了,最后还让她猜对了。
镇鬼的符纸……
傅锦仪从前不懂,现在诚心学佛,倒是知道了些皮毛。她知道,符纸有祈福的就有镇鬼的,祈福是想要保佑一个人的灵魂,至于镇鬼,呵,少数是真有鬼,多数是被逼成的厉鬼。
李氏镇鬼,是因为她害怕。
李氏若是当真无辜的话……那她又怕什么呢?
唯一的解释是她并非无辜,在何夫人的死因中,她难辞其咎,所以她怕死了的何夫人。
李氏出身皇族,她做出来的事情,有着太多李家人的痕迹。她不会留下活口,不会留下漏洞,但任何做了手脚的事情,理论上都能找出漏洞。
花朝能找出来……还真是不容易。
若是她按着寻常的办法摸下去,费尽心神去查当年那些仆从们的下落,莫说一两个月,就算一年两年,她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活人;就算找到了,在李氏的精心筹谋下,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吐出一句有用的话。
现在找到的是一个出售镇鬼符的和尚。
“虽查到这一点,却远远不能盖棺定论,一切只是揣测。”花朝在最后写道:“没有更多的证据了……但就算只知道这一点,它也有着无穷的价值。”
傅锦仪轻轻叹一口气。
她将纸笺妥当地收好了,命小丫鬟退下后,自顾自地捧起了《金刚经》。
她心里一团乱麻,却又空荡荡地。
她知道,她如今最应该做的是活下去,任何其他的事情都只能让步。
可是……
花朝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隐晦的提醒。
他们暂时找不到活命的解药,但是,问题的解决办法或许不止一个。
就算找不到解药,她也可以用别的方式去得到。
手上的这个消息,如果真的能带来很大的价值……那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
“侯夫人为何突然要进宫呢?”
谷雨蹲在地上为傅锦仪套上一双梨花木底蜀锦嵌红珊瑚的绣鞋,七夕正捧了一件藏青色绣鸳鸯的朝服要服侍她穿上。
傅锦仪可有段日子没进宫了。
在竹林小舍里住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外头世界的样子——不是她不想进宫,是那些日子里谋划着给晋国公府设套,越是要出手的时候,她就越不想进宫招惹是非,且还要用隐居佛寺的方式向世人宣称自己远离尘世,和晋国公府的大事小事都没有关系。
只是现在她必须进宫一趟。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直惦念着我,两位主子对我恩重如山,我跑到这佛寺里清修数月,好歹也该去见一见主子们。”傅锦仪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一壁朝已经换好了宫装的林氏笑道:“母亲也一同进去,听闻太后娘娘念叨了母亲呢!”
林氏兀自对着铜镜整饬刚梳好的云鬓。
她有些不习惯这般的满头珠翠、通身华贵,在佛寺里住久了,她深觉这大热天里穿一件轻薄透气的棉布僧衣是何等舒坦,再换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绫罗绸缎又是何等燥热难堪!
原本棉布就比绸缎更舒服,只是绸缎光滑鲜艳、面上瞧着好看罢了。
林氏皱起眉头正了正头上的一支鎏金烧蓝衔南珠的孔雀步摇,半晌整饬地差不多了,盯着傅锦仪的面颊道:“你的唇色还是不够鲜艳。”
“是吗?”傅锦仪忙去拿铜镜子:“我抹的是石榴红!还能瞧出不妥来?”
她发病多日,脸色早已不如从前,若不是那一层厚厚的珍珠粉,她会轻易被人瞧出病态。
“夫人用从前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石斛胭脂吧。”孙显荣家的上前道:“或者再抹一层明粉,就不容易褪色了。您这一回进宫,可万万不能让主子们瞧出您身子不适!”
傅锦仪忙按着孙显荣家的所说换了石斛的胭脂。
她为着不被人看出来,所用的胭脂水粉都是压箱底的宝贝,毕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宫廷是最危险的地方。
尤其她和林氏此次进宫是为了办一件大事,本就是险中搏命。
等两人都预备妥当了,外头早有马车等着,傅锦仪辞别了竹林小舍中相送的师父们和林氏一同上了车。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唯有进了顺贞门、换乘了宫中预备的小轿时,林氏轻声问了一句道:“如今太后娘娘已经搬出坤宁宫了——我们是先要去拜见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呢?”
傅锦仪喉咙一梗。
她们两人真是许久不进宫了!甚至不知道,这宫中的两位女主人拜见的次序应当如何!因为从前吧,徐太后一直把持着凤坤宫,陈皇后所居的景阳宫在凤坤宫后头,无论按着辈分还是距离都应该先拜见凤坤宫,一众诰命夫人们也都是这样做的。可这几日……
听说徐太后刚从凤坤宫搬出来了。
不是因为长乐宫修缮完成了——在战火中被焚烧过的宫殿想要恢复如初,何谈容易呢,没个两三年是不成的。
但和长乐宫毗邻的寿康宫里,一应摆设已经齐全了,都是按着太后的规制操办的。徐太后本不愿意搬迁去寿康宫,只是也不知圣上做了什么决定,她竟同意了先在寿康宫中暂住两年、让出凤坤宫给陈皇后居住的方式。
徐太后一搬,这拜见就成了难题。
历朝历代外命妇进宫都是先拜皇后再拜太后,毕竟皇后母仪天下,太后寡居不问世事。而且,凤坤宫是正宫,建在前头;长乐、寿康等宫殿虽一样华贵,却建在最后头。
大家一定要先经过凤坤宫再走上很远,才能到达寿康宫的。
所以大半外命妇进宫拜见,都是顺理成章先拜见凤坤宫皇后、再拜见寿康宫太后。
“这……我们还是先拜见皇后。”傅锦仪斟酌片刻道。
“但我们是为着太后而来的。”林氏看她一眼:“不如先拜见太后。”
两人的确是为着太后而来的,晋国公府的事情,实则是徐太后的家务事。
但林氏这样说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林氏何等聪明,早已看透陈皇后拉拢安定侯府的心思。陈皇后和徐太后隐隐针锋相对,为了增强自己的羽翼,陈皇后干脆拉拢了和晋国公府势不两立的徐策这一脉。她对傅锦仪和林氏的屡屡示好,谁都能看得出来。
徐太后也因此疏远了傅锦仪。
傅锦仪凝眉思索起来。林氏不支持她掺杂进皇后和太后之间微妙的斗争中,但眼下情势……
“母亲,凤坤宫在前,咱们就去凤坤宫。”傅锦仪下了一个决定:“很多事情,不会因为我们一厢情愿的态度而改变,您应该明白!”
林氏眉头一挑。
傅锦仪说得对。
就算她们现在表现出对皇后不甚亲近的态度,但徐太后是不可能重新信任她们的!从徐策被晋国公府赶出来的那一天起,他们母子三人就不再是徐太后的左膀右臂了!
陈皇后狼子野心谁都看得出来,但如今是陈皇后需要她们!就算她们无心牵扯进宫廷内斗,陈皇后也不会放过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