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之战的规模,算不得什么。
比之官渡之战、苍亭之战,乃至于后来邺城之战、涿郡之战、柳城之战等规模,也不过是中等水准。双方调动兵马总和,约十五万人。其中江夏五万而曹军十万。十五万人的战争规模不是很大,可如果集中在区区一郡之地,可就显得拥挤不堪。同时,江夏之战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更牵动了许多人的神经。这其中包括了江东孙权,长沙刘备和西川刘璋……建安十三年二月末,也就是江夏之战拉开序幕的第三天。
西川刘璋突然下令出兵,命巴郡太守严颜屯兵鱼复。而作为回应,曹艹立刻命令乐进率部西进,与王威文聘换防,接受了夷陵、夷道两地防务。在出兵的同时,曹艹又下令放弃巫县和秭归驻军,表明了他对西川的态度:我不想和你打,但如果你硬要打,那我也不害怕。
乐进三万兵马进驻夷陵,使得西川顿时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与此同时,从夷陵夷道撤出的王威和文聘二人,率部进驻零阳,相互依持,对充县陈到形成了极为有效的压制。
原驻守零阳的守将魏延,则南渡沅水,驻扎壶头山。
五溪蛮老蛮王沙腾亲自带人为魏延修筑营地,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也正是魏延所部的南下,使得刚准备行动起来的辰阳飞头蛮,二话不说又缩了回去,继续观望局势。
庞德驻扎沅南,与临沅所部兵马合兵一处。
背靠沅水,依托洞庭湖水军,在沅水一线筑成了一道强有力的防线。
刘备本身因为要关注江夏战事的发展,也无力北上武陵郡。于是乎,双方在沅水和雪峰山之间,便形成了短暂的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会去挑动对方的神经,武陵局势,突然变得格外平静,不复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紧张局面。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局面只是暂时……一旦江夏之战分出胜负,接下来的荆南局势,必然变得更加紧张。
建安十三年二月末,于禁率部攻破西阳县。
西阳县守将刘虎,仓皇撤退。而后收拢残兵败将,扼守在距离西阳县以南一百二十里处的咽喉要道。
与此同时,曹艹攻破云杜,占领南新,兵进安陆。
而右路军,也就是南路军的徐晃蔡瑁,则攻克州陵,直逼沙羡。
短短时间里,也就几天的功夫。江夏十五县,被曹艹连克八县,只余下沙羡、安陆、西陵等七座县城。曹军兵锋强盛,几乎是摧枯拉朽。江夏告破,似乎已变成了无法逆转的事实。
江东孙权再也坐不住了!
他接连派出三批使者,前往荆州,企图劝说曹艹。
可是事到如今,曹艹又怎可能半途而废?孙权无奈之下,只能下令水军大都督周瑜前往援救。
但曹艹以陆战为主,江东水军虽然强盛,却怎可能奈何曹艹?
++++++++++++++++++++++++++++++++++++++++++++++++++++++++++江夏,下隽。
这下隽县,位于江夏西南边缘,与长沙郡接壤。
其县名,源于古水隽水之名,早在西汉年间,便已经设置。总体而言,下隽县地处平原地带,地势开阔。县城所治颇为险要,于暇心畈筑城,分东西两关,侧依风城岭,县城东西长约二里。
整个下隽县的地形,好像一个葫芦。
下隽以东,地势开阔。但到了县城,就变成了葫芦口,地势颇为狭窄,不适宜大军拉开作战。
这里,在古时是一处驿站。
后来演变成了荆楚大地上的一个关隘,是荆东和荆南的咽喉要道。
自江夏之战拉开序幕以后,下隽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刘备的援兵,以及从长沙运送往江夏的辎重,必须经由下隽,方可以进入江夏郡。而今下隽县,守卫森严,进出百姓,都要经过极为严格的盘查才能够放行。
建安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江夏之战开始后的第六天。
适逢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令人感到非常舒适。从下隽西边,缓缓行来一行车队,大约有三十多辆牛车,还有二百余人的护卫。车上插着一面旗,上书‘长沙?刘’三个大字。
这是长沙豪族,刘氏家族的车队。
长沙刘氏,说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不过属于那种早已经没有记载族谱的分支。
他们原本是长沙国的王族旁支,王莽篡汉后,长沙国灭亡,王族几乎被屠杀殆尽。剩下的这些王室宗亲,幸免于难,可是却再也无法恢复祖宗的荣耀。东汉以来,长沙国被长沙郡取而代之,昔曰的王室宗亲,更没有了希望。于是他们聚集一处,凭借着在长沙郡多年建立起来的一点基业,重新开始。并且很快的,他们便成为当地豪强,在长沙郡站稳了脚跟。
长沙刘氏的代表人物,便是那位刘巴。
不过,相比起其他荆襄世族,长沙刘氏的地位并不算太高。
宦途无望,于是转而经商,颇有成就。刘备在占领了长沙郡以后,对当地豪强颇为拉拢……长沙刘氏,也因此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反而得到了长沙和江夏之间的商路。
“停车!”
眼见着车队就要进入下隽西关,忽有军卒上前阻拦。
一名管家连忙跑过去,笑呵呵说道:“老乔,是我啊!”
“刘管事。”
很显然,刘家的人和下隽的官吏颇为熟悉。
拦阻的军伯,更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脸上旋即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刘管事走上前,“老乔,干嘛这么紧张,一个个好像如临大敌……怎么,我这车辆也要检查?”
“不是检查,是不准通行。”
“什么?”
老乔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江夏战事发生,上峰有令,封闭关隘,除军中物资,不得通行。老刘,这可不是我要为难你,实在是上命难违。你若是进了城,可就难以出去。”
“这怎生是好?”
刘管事闻听,顿时急了,“我这批货物,要送往下雉,客人们可在那边等着……若是耽搁了,只怕赔不起啊。”
“下雉?”
老乔眉头一蹙,“是往江东的货物?”
“正是。”
下雉,位于江夏郡东面,毗邻江水,可直达江东。
而今,孙刘正商议结盟,倒也是一桩大事。理论上而言,对于送往江东的货物,并不会盘查。
但而今……老乔想了想,“这个我可做不得主。
我这边是可以给你放行,但若是进去了,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去……”
“老乔,想想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要上下打点才好。”
话音未落,老乔的手中就多了一个袋子。颇为熟练的捏了一下,老乔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喜色。
不是铜钱,倒好像是金饼。
掂量份量,至少也有一斤左右。
“老刘,实话和你说。我与东关门伯关系不错,可以设法为你疏通。我这边是许进不许出,东关那边,只许出不许进。你要真的着急,我帮你联系一下那边。若是能找到机会,便送你出去。不过,这可真是要看机会,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放行,你可要想清楚才好啊……”
“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还能不信你?”
刘管事笑着,神不知鬼不觉间,又塞了一个袋子在老乔手中。
“你尽量帮忙,我这边呢,就等你的消息……反正,越快越好,哥哥这身家姓命,可就全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
老乔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这样,你入城之后,就住在乔家马驿。
我兄弟开的,价钱公道,地方也宽敞……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帮你照应,方便咱们联系。”
“那就这么定了。”
老乔又清点了一下车队人数,而后便下令放行。
他甚至没有登记造册,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要私自放行的事情,最好是不要留下什么证据。
车队重又行驶,缓缓驶入下隽县城。
刘管事似乎对下隽很熟悉,轻车熟路,直接便来到了那处所谓的‘乔家马驿’。其实就是一个大杂院,车马铺子。位置很偏僻,也不见什么客人。偌大的一个院子,空荡荡的……不过当车队进入之后,便立刻热闹起来。老乔的兄弟张罗着安顿众人,其实所谓上房,也就是一间间简陋的棚子。
好在而今春暖花开,气温也渐渐的回升,也不必计较许多。
这种车马驿,简陋的根本不会有人居住。若不是刘管事要尽快出城,恐怕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安顿。
从车上,走出一个青年。
一袭白裳,博领大袖,颇有气度。
刘管事连忙带着青年和一干随从走进了一间干净的上房,而后房门紧闭,屋外留有护卫把手。
“大都督……”
“老刘,和你说过多少次,我们现在是在外面,休要称呼我什么‘大都督’,而该尊我为‘公子’。”
“看我这张嘴。”
老刘虚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而后笑道:“公子,这里条件有些简陋,还请将就一下。”
“无妨。”
“那我下去安排吃食,公子这一路奔波,想来也已经饿了!”
“你不说还不觉得,你这一说,确是真的有些饿了……老刘,那就辛苦你。对了,出去告诉大家,所有人要隐藏踪迹,尽量少说话,以免露出破绽。此次若能成事,你老刘当记首功。”
“谢大……公子提拔。”
青年微微一笑,摆手示意老刘退下。
待老刘离去之后,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护卫,突然轻声问道:“公子,咱们下一步,当如何行动?”
“王双,你一会儿吩咐刘聪,让他带上几个可靠的人,出去转一转。
把城里的情况给我打听清楚,而后立刻回报……咱们尽量能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喏!”
护卫拱手,退出了房间。
++++++++++++++++++++++++++++++++++++++++++++++++++++++这青年,正是曹朋。
不过此时,他化名刘朋前来下隽,却是为了一桩紧要的事情。
在益阳之战开启之后,曹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吸引在了益阳和五溪蛮的上面。而杜畿在洞庭湖上意外的胜利,则使得曹朋一下子掌控了洞庭湖的水上通路。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益阳的时候,曹朋率三千健卒,带着法正王双和寇封刘聪四人,悄然登上了杜畿的舟船。
如果没有洞庭水战,曹朋还真有些麻烦。
毕竟,江东水军游弋湖上,始终是一个威胁……可是现在,江东水军惨败,而周泰更成为了阶下之囚。这也就使得江东水军,不敢在轻易出泊罗渊水寨,整座洞庭湖,被杜畿掌控于手中,根本没有任何阻拦。就这样,曹朋带着兵马,悄然穿过了洞庭湖。当虬龙滩之战拉开序幕的时候,他领着兵马绕过罗县,直扑下隽。
借助长沙刘氏的力量,曹朋抵达下隽。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就是要混入城中,而后夺取下隽。
只不过,下隽守卫森严,想要强攻并不容易。于是,曹朋命法正率领兵马,藏于风城岭,他则亲率二百闇士,乔装打扮做刘氏家族的商队,混入了下隽。能不能出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夺取下隽,切断长沙和江夏之间的联系。
这也是曹艹最初给曹朋的一个命令。
曹艹要全歼江夏之敌,不放走一个……若要达到这个目的,下隽县城,就必须要夺过来,锁住这两地的门户。本来,曹朋大可不必轻身涉险。但思来想去,曹朋还是觉得,这件事他必须要亲自出马。庞德黄忠,这都是可堪大用的将才。可如果调动他们,就很容易被人觉察。
反倒是曹朋,从益阳之战开始,就没有再露面。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在益阳的时候,他正可以浑水摸鱼……站在屋中,曹朋环视这间简陋的房舍。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中阳镇的那所老宅子。
和眼前这间屋子想必,似乎也强不到哪儿去。
一晃,十二年!
自己陪伴家人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母亲、妻儿,如今都还留在荥阳老家,等待他回去。
一种莫名的疲惫感,油然而生。曹朋想了想,下定决心:待荆南之战结束后,定要向丞相讨要一个清闲的差事,回家陪伴家人。细想,几个孩子都已经到了就学的年纪,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没有真真正正的陪伴过他们。这算不算是一种罪过?每每思及,这心里就有些沉重。
用罢了饭食,曹朋在屋子里小憩。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
刘聪和王双,也带着人返回马驿。
“县城里守卫虽然森严,但是兵力并不算多。
我打听了一下,整个下隽而今兵力当在八百人左右。其中东西两关,各有三百乡勇,城中只二百兵卒。
县廨驻守大约有百人,属于私兵。
其余兵马,皆住在北校场。
这几曰,从长沙转运来了许多辎重,以兵械为主,也都堆放在北校场。所以,城里的二百兵卒,轻易不会出校场,威胁不大。城中巡兵人数,约五十人,但多以老弱残兵为主,不足为虑。”
“下隽长廖中,可曾打听了?”
“廖中?”
刘聪顿时笑了,“此人我知道,是襄阳廖氏族人,乃沙羡守将廖化族弟。
廖中是个武将,有些气力。其人好酒,每曰无酒不欢,逢饮必罪……我们回来的时候,途中还遇到了廖家的家人,为廖中买酒。据说,那廖中每晚都会饮酒,而且喝得酩酊大醉方歇。”
“却是个酒囊饭袋之辈。”
曹朋不由得冷笑一声,“如此也好,倒也省了我不少的麻烦。”
他示意刘聪取来一张下隽县的地图,而后开始进行安排。这地图,早已经准备妥当。刘氏家族经商,路过下隽并非一两次,对于下隽的地势和地形,极为清楚。所以曹朋在出发之前,便已经得到了这下隽的地图。而今他打听清楚了状况以后,心里面便有了清楚的主意。
“咱们,今晚行动。”
“今晚就要行动?”
“孝直和从之在山中藏身,终究不是个办法。
三千多人,很容易就露出破绽,万一被察觉了,反而会令咱们更费手脚。反正这下隽的情况已经打听清楚,没什么大问题。今晚咱们就动手……我负责解决那廖中。孟明,你带上一百闇士,给我夺了西关,而后依照之前约定,在关头上点起烽火,协助孝直他们夺取城门。
王双!”
“末将在。”
“给你五十闇士,给我把校场里的那些家伙解决掉。
一对四,可有把握?”
王双闻听,不由得笑了。
“公子也忒小看了闇士……区区二百兵卒,不过土鸡瓦狗。干掉他们,易如反掌耳……”
跟随曹朋多年,王双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说话做事,畏畏缩缩的小犬奴。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大将之风。曹朋颇为欣慰的点头,而后对王双道:“你休要大意!你的任务可是不轻。
不但要解决那二百兵卒!
在解决了那些人之后,你还要带着人,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东关桥。
孟明在西关动手,东关兵马必然察觉。我要你做的,便是给我堵死东关桥……孝直他们入城,至少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在这半个时辰里,你必须要凭此数十人,拦住三百敌军。
这一点,你可有把握?”
王双傲然一笑,“若有一人能通过东关桥,双愿献上人头。”
“好!”
曹朋大笑,连连点头。
一旁,刘聪显然有些紧张,同时又有些兴奋。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商人,虽然暗地里为贾诩效力,却从未上过战场。而今跟随曹朋,却是他主动要求。他一心想要建立功业,光耀门楣。可碍于他出身庶房,虽为长子,却不得重要。这一次若做的好了,谁敢再小瞧我?
很兴奋!
但同时,又万分紧张。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若说能做到似曹朋这般平静,断无可能。
曹朋拍了拍刘聪的肩膀,微微一笑,“孟明不必担心,更无需紧张。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冲突……对,只不过是冲突而已。想当年,某方十四,带着两千人,与数倍于我的敌人鏖战曲阳多时,依然能保的曲阳固若金汤。而今小小下隽,于你我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危险。”
“公子乃天赐于丞相之臂膀,自可马到功成。”
“哈哈!”
曹朋大笑点头,“借你吉言,马到功成……不过现在,下去用饭。吃饱了肚子,好好休息一下,子时动手,咱们夺取下隽。”
“喏!”
++++++++++++++++++++++++++++++++++++++++++++++++++++++天色,渐渐暗下来。
黑夜在无声无息间,笼罩了荆南大地。
下隽城中,一派寂静,所有人家都关门落锁,早早的歇息。
曹朋依旧一袭白裳,内罩一件皮甲。把兵器和暗器都准备妥当,而后便带着人,悄然离开马驿。
王双和刘聪,都已经提前出发。
而今,已快子时,曹朋等人从车马驿走出,沿着黝黑寂静的街道,直奔县廨的方向行去……下隽县廨,坐落在下隽县城的西部。
往东,有隽水流淌,一座高桥,就横跨水面。桥,名为东关桥,也是勾连城中两条主干道的枢纽所在。
此时,长约二里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县廨大门紧闭,两只气死风灯笼,在风中摇曳飘摆,看上去有气无力。
曹朋来到县廨门前停下,举目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而后,他突然一摆手,只见身后五十闇士,忽然散开,迅速来到县廨的墙角下,取出绳索飞抓,朝着墙头一扔。旋即犹如鬼魅,迅速攀沿上前,没入了庭院当中。那犹若灵猴般的动作,令人看上去赏心悦目不已……曹朋轻轻点头,暗自赞叹一声:史阿,果然是个人才。
别看史阿的腿断了,手废了。
可是那一手剑术,还有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绝非等闲人可以比拟。在听了曹朋的设想之后,史阿便明白了曹朋的意图。而在他接掌闇士之后,重新整理,训练出了一批暗杀死士。
这些闇士,经过严格而残酷的训练,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
莫说这县廨里百名私兵,就算再多出一倍,也不是这些行动犹若鬼魅般的闇士对手!
曹朋登上门阶,来到了县廨大门外。他深吸一口气,探手抓起了门环,而后用力拍击大门。
蓬蓬蓬!
随着三声门环响,打破了县廨的宁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