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男人便又回到了屋里,继续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司樾伸出筷子拌起了卤子,一边瞅了眼恒乞儿,“你刚才说什么?”
“仙术!”恒乞儿往前坐了点,“师父,教我,仙术。”
“仙术啊……”司樾拌着面,拌好了才对恒乞儿道,“好,我现在就给你表演一个,看好了——”
恒乞儿点点头,殷切地望着她。
司樾夹起一大筷子的面条,每一根上都裹上了鲜亮的卤子。
她大张嘴巴,一口吞了下去,海碗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康见了吧……”她鼓满了腮帮子,含含糊糊地对恒乞儿道,“失踪术。”
恒乞儿眼中的光芒一下子淡了,变成了茫然和无措。
等司樾吞下面,她用筷子敲了敲恒乞儿的碗沿,“干什么,你别小瞧了它,天上地下,再没有比这失踪术更厉害的法术了,它是最温补的修养法子,能让你从口腹滋养到丹田,用完全身都充满力量。要是不信,你自己试试,保管你试过一次想两次,试过两次想三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她从油纸包里捻了两块熟牛肉塞进嘴里,见恒乞儿还呆着不动,催促道,“快呀。”
恒乞儿心中失望,他此时并不想吃面,只想学习仙术。
但司樾催他,他便拿起筷子,挑了一柱面往嘴里扒拉。
冒着热雾的面挂着卤子进了嘴,恒乞儿一愣,霍然间,这天地之中唯一的色彩在他口中绽开。
油!
是猪油!
他吃过奶奶烧的白水面,也吃过裴莘院煮的青菜面,这辈子,他是头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面条,里面居然有油!
恒乞儿顿了一下,紧接着低下头,嘴巴凑在碗沿,一筷一筷地往嘴巴扒个不停。
司樾笑睨着他,捻了肉塞嘴里,“好吃吧,那仙门里的东西就不是给人吃的,天天喂兔子似的,说什么清心寡欲利于修行,也没见到天下的兔子都成仙了。要吃东西还得是山下人家,这做法才不算糟蹋粮食。”
恒乞儿对着碗,牛饮似地吃面。
他现在懂了,这果然是仙术!人间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这面一定是从仙界来的。
听到司樾的评价,老板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了恒乞儿的吃相,笑道,“这哥儿真给面子,头一回见到这么给面的客人。”
他端出一碟花生米来,放到恒乞儿面前,“来,我请哥儿的。”
不怪老板高兴,这面再好吃,也就是面而已,只是恒乞儿极少吃油水,更从没吃过这么有滋味的东西。
头一回吃油,就和头一回在裴莘院吃肉一样,稀罕得不行。
恒乞儿抬起头,沾满汁的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面,他学着司樾的说法,和老板道,“多谢。”
“哈哈哈哈哈。”老板笑了起来,这句“多谢”像是孩子偷了大人衣服穿,有些不伦不类。
司樾叫住老板,“有茶没有?倒两碗来。”
“等着。”老板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回屋里取了两碗温热的麦茶来。
浓郁的麦香扑鼻而来,司樾端起喝了一口,对恒乞儿道,“瞧你急的,喝口茶咽咽。”
恒乞儿听话地捧起茶碗,啜了一口,便改为了大口喝。
茶不烫,温温热热的麦香流进喉咙里,把黏稠醇厚的面条送了下去。
司樾给他夹了两片牛肉,恒乞儿吃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吃牛肉,第一片怪,第二片香,第三片美得让人心慌。
也不知为什么,那凉凉的春雨忽然变得鲜活明媚起来,恒乞儿本是讨厌水的,可这场茅屋雨,他却愿意坐着听上一整天。
仙术——
他捧着温温的麦茶,面前是空了的面碗,嘴里是嚼了一半的熟牛肉。
听着落地的雨,恒乞儿看着身旁的司樾,他明白了,这一定是个厉害的仙术。
第38章
吃了饭, 外头还在下雨,司樾没有立刻走的打算,要等雨停。
恒乞儿一开始还坐着, 和司樾一起等, 过了半个时辰, 他吃饱听着安逸的雨声,忍不住打瞌睡,司樾便让他在桌子上趴一会儿。
这一趴就趴到了傍晚,等恒乞儿睁开眼时, 自己已回到了宿舍的炕上。
他并不是睡死的人, 想来是司樾用了仙法带他回来。
恒乞儿呆呆地坐在炕上,屋外的雨停了,有着泥土和水汽的余韵,这余韵把他拉回了那个小草棚下。
才刚回来,便又想着了。
可这和讨厌、喜欢的情绪一样, 想也无用,转眼就是第二天, 又开始了上下学读书。
放假回来的第一天下午, 山长让男女两两相对, 站于两列。
“成日对着空气挥剑, 我知道你们觉得无趣, 打今日起,你们也算是有了对手。”他抽出一本册子来, “我念到的人出列,作成搭子, 相互对练。”
诸生抬头,等着他念名字, 山长半耷着眼睑,念的第一组便是:“凌五,恒铁生。”
凌五和宁楟枫皆是一惊,若是凌五离开了宁楟枫,那剩下的男生里还有谁能和宁楟枫比肩?
山长下一句便是:“宁楟枫,恒大。”
宁楟枫一愣,看向恒乞儿。
恒乞儿没有看他。
女孩那边,蓝瑚和紫竹也被拆开,和另外两个女孩各自组队。
分组之后,山长教了今天的剑式,上个月学的全是攻势,今天学了截剑,从左到右,斜下按剑,可将对面来的剑截下。
孩子们照旧先在空中练习,山长在队列之中踱步,纠正了每个人的动作后,一拍手,“好,按我方才所说,两两一组,对立站好。一人上路攻去,一人练习截剑,每刻钟互换一回。”
他一转身,“对着人,不可胡乱挥剑,记着上月我们学了哪些攻击上路的剑式?今天谁能用之前学的剑法攻到对面,明天下午便可少跑五圈院子。切记,不可胡乱挥剑,要是被我看见谁的剑没有章法,留下来,加跑二十圈!”
孩子们眼睛一亮,这可比对着空气比划有意思多了——最关键的是,有奖励,可以少跑圈。
蓝瑚紫竹虽然和宁楟枫一样是大家出身,但身为女儿,两人之前从未学过武。
在剑术上,她们和另外两个女孩一样,只是聪慧机敏一些,力气却比不得从小帮父母干农活的丫头,因此也算势均力敌。
另一边,恒铁生力大如牛,黑黑壮壮,对上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凌五,虽然动作蠢笨,但胜在力大,还算平衡。
只有宁楟枫和恒乞儿,两人持剑对立站着,一个头发整齐光洁,露出饱满的天庭;
一个用干稻草随便一扎,两边都是散发,即便身上干净了,看着也有些散乱。
“话说在前头,”宁楟枫后退一步,拉开了弓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恒乞儿不和他废话,直接一个劈剑,对着宁楟枫天灵盖落去。
宁楟枫一愣,他是想当先攻的那一方,恒乞儿突然攻来,他没有准备,使不出截剑,连忙闪开。
那剑落在了宁楟枫脚边的地上,敲出好大一声响,震得宁楟枫耳根一麻。
他看向恒乞儿,这次是,上次也是,这小子怎么次次都往死里下手!
纵然是圆滑的木剑,这力度要是劈在头顶,恐怕人都得倒地了。
恒乞儿的剑落在了宁楟枫脚边,紧跟着一招削剑。
这回宁楟枫有了准备,他双脚分开,抬剑把恒乞儿的剑截了。
本想将他的剑截落在地,发泄下不满,可两剑相处的瞬间,宁楟枫脸色一变,上身往下沉了半分。
恒乞儿的力气竟如此之大,这一剑沉得像个大铁砣!
宁楟枫心中惊疑,上月他和恒乞儿厮打的时候,这小子有这么强的力量吗……
恒乞儿的力气确实变大了。
在裴玉门吃饱喝足,长了身体;且他不懂得收力,因此前面一个月的剑术课上,别的孩子想方设法的偷懒,山长一转过身就停下,他却一板一眼地按照山长所说,每一次挥剑都力达指尖,用出全身的力气,即便是自律如宁楟枫也没有他这么死心眼,挥剑时总保留三分力。
孩子们和山长耍滑,殊不知教了几十年书的山长早就料到他们会偷工减料,因此剑术课的时长是有意加长了一些的,好把孩子们偷懒的那部分给补上。
如此下来,其他孩子们的训练量正好,只有恒乞儿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两倍力气。
一天全力挥剑两个时辰,就算是个大门不出千金小姐,一个月下来力气也得变大。
两刻钟下来,宁楟枫接剑接得手疼,山长喊休息时,他松剑一看,自己握剑的双手都红了。
看着自己的手,宁楟枫确信了,恒乞儿确实力气增长了不少。
再一抬头,自己手心红烫,那小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去院子角落,蹲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每次的休息时间,他都是这样。
也不喝水擦汗,更不和其他孩子闲聊,光一个人在角落里蹲着,紧紧地抱住自己,从膝盖上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观察四周的动静。
真是个怪胎……
宁楟枫走了过去,随着他的靠近,恒乞儿的眼睛很快锁定了他,露出强烈的警惕。
“我又不会吃了你,”宁楟枫很是纳闷,“一个屋檐下睡了一个多月,你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恒乞儿抬眸盯着他,警惕不减,没有回话。
凌五跑了过来,给宁楟枫擦汗,又递了水给他。
宁楟枫喝了口水,也和恒乞儿一样蹲下,只不过和恒乞儿那顿茅坑的方式不同,他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上身板正,蹲得十分好看。
“我问你,”他冲恒乞儿道,“你每天中午、晚上去司樾真人的院子,她都教了你什么?”
他想,恒乞儿力气变得那么大,一定是因为有高人在后面指点,否则,他也没看见恒乞儿什么时候加练过,怎么会有那么大提升。
这句话之后,恒乞儿目光中的警惕更强烈了,并且带上了一分不悦。
他开口,道,“是,我的,师父。”
“你…”宁楟枫一噎,“谁说就是你的师父了?还有十个月才知道你能不能留下来。”
他嘴上这么驳,但心里也清楚,恒乞儿是必然留下来的。
恒乞儿有过目不忘之才,对付裴玉门的考核轻轻松松。
“退一步说,”宁楟枫稍缓和了语气,“就算你留下来、成了司樾真人的弟子,也没有徒弟霸占师父的道理。你难道还想拦着司樾真人,一辈子除你以外再不收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