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官职改革、罢相这件事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六部直接听命于元昌帝,成为皇帝直属的机构,于六部而言,却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想想确然也是,若是按照以前,六部只是丞相率领之下的六部,至少只是从品级上来说就低于丞相的品级,更为重要的是,在某些时候,做事情还不能放开手脚,比如六部某个尚书有个什么想法想要上奏给皇帝,但是,倘若与丞相之间有冲突的话,实在是一个麻烦的事情,而今,却是容易多了,若是六部的尚书足够地尽职尽责,更是会对朝局更加有力。
因此,虽然这样的改变在暗中同样也遭到一些人的抵制,但是,那些问题,显然都不是什么难题。
如今的阮弗,几乎是每日坐镇皇宫。
从翰林院选拔出来替元昌帝处理政务的人,在宫中的拙政殿专门开辟了处理政事的场所,这些人,早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有意培养了,何况,这些人,作为第一届,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挺过了最初几日的压力,这时候,已经算是步入正轨了。
阮弗办公的场所也在拙政殿,她所在的是拙政殿里开辟出来的一个独立的小殿。
所谓皇帝日理万机,即便拙政殿里这时候也有二十几个人一起办公,但是,整个拙政殿看起来还是非常忙碌的样子,在阮弗所在的小殿里,与外边公用的大殿之间,时常有人往来,也时常与一些折子经由太监的手在两个地方之间来回运送,外边的人看过之后的折子,还会挑选出一些在经过阮弗的手,而后才会进入元昌帝的手中。
阮弗正坐在书案后边提笔写着什么东西,一个小太监小步进来,“阮同知,凤大人来了。”
阮弗抬头,看了一眼太监,放下手中的笔,“请凤大人进来吧。”
“是。”
小太监才刚刚退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阮弗的小殿里,便进来了一个人,赫然是凤鹤轩。
丞相被撤,但是,凤鹤轩并不是像那些原本保留功名虚职的三公一般被元昌帝直接赐给田地安享晚年,不再接受朝廷俸禄和,凤鹤轩原本就是朝中的左相,这些年下来,虽然是没有什么大功,但是却也从来没有犯过什么过错,因此,他成为了院阁的副理事之一。
只是……自从这个圣旨发下来之后,凤鹤轩便因为风寒之症病了几日,不见人不见客也不上朝,甚至是连着拙政殿也是今日才第一次来。
凤鹤轩进来的时候,阮弗已经离开书案,坐在了小殿中的待客的另一处,见到凤鹤轩,淡淡笑道,“凤大人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凤鹤轩的脸色还有些不好,确然像是风寒留下来的症状,而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看起来,与往常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这一次的变动,对他真的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一般。
见到阮弗,他抬手行了一个同僚礼,“阮同知。”
阮弗指了指他旁边的椅子,“凤大人请坐。”
凤鹤轩这才坐下来,坐下之后,便道,“这几日,老夫身子抱恙,实在是有恐有失礼仪,因此不能出门,可正值朝中变化之时,却让阮同知一力担下,实在是汗颜啊。”
阮弗抬手替两人倒了一杯茶水,也从善如流道,“凤大人哪里的话,既然身子抱恙,总是要安心休养的,毕竟,身子好了,才能说别的事情不是么?如今院阁刚刚成立,陛下的期许也非常大,虽说我是院阁的理事,但是这几日,却是院阁内所有人一起同心协力的结果,凤大人这番话,我可不敢独自一人受下。”
凤鹤轩面上微微一愣,而后笑道,“阮同知经纬之才,日后院阁在阮同知的带领之下,必定能达成陛下的期许,老夫也老了,只怕也帮不了阮同知太多。”
“是么?”阮弗淡淡一问,唇角依旧挂着那一抹熟悉的笑意,凤鹤轩的这番话,好像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情绪一般,“凤大人莫不是与我开玩笑,凤大人在朝多年,日后,我还需向您指教呢。”
阮嵩面上挂着笑意,“指教不敢当,不过,既然陛下还如此信任我,我必定是全力以赴的,日后,也请阮同知多多指教。”
“不敢当。”阮弗道。
凤鹤轩似乎也不在意,与阮弗问起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院阁之内的事情,既然凤鹤轩是院阁的副理事之一,阮弗自然不会隐瞒什么,一一解答了。
待到凤鹤轩终于没有了什么疑问之后,才叹了一口气,“以往阮同知在御书房替陛下理事的时候,老夫未曾与阮同知共事过,只道阮同知是相才滔滔,如今方知此言只怕道不尽其中之三啊。”
确然,阮嵩自从元昌帝那三道圣旨颁布的第二日就因病而卧病在床,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外边的情况,自然知道这个刚刚成立的院阁在一开始的时候得到了多少那些旧臣以及百罢免了职位的老臣地门生的反对,但是,如今不过才七日的时间,整个院阁的运行,便已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正常与顺利,其中,与阮弗的手腕自然是分不开的。
如今的凤鹤轩,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情上,或许,阮弗的能力,比以往的阮嵩都要高明得多了,虽然她年轻,她所经历地朝廷大政比起那些老臣,不知少了多少,但是,面对问题,她显然能找到一条更加适合长远发展的法子,而不是阴谋诡计论,而是实实在在地实政。
曾经的他,一直觉得能够以孟长清的名字游走在中原的阮弗,至少做事的时候,多少也会得这一些阴诡的手段,但是如今才知道……
凤鹤轩的这一叹气,在阮弗听来,带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有惋惜,又有自嘲,或许还有更多,她大概知道凤鹤轩想的是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风大人谬赞。”
凤鹤轩深看了一眼阮弗,而后站起身,“既如此,老夫也不在此处耽误阮同知了。”
阮弗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吩咐了门口的太监带领凤鹤轩去他自己的地方办公。
凤鹤轩在小太监的带领之下,去了阮弗对面的一个小殿,里边已经一切都安置好了,就差一个人,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凤大人,日后这便是您办公的地方了。”
说罢,他又轻轻退出来了。
整个小殿,除却门外有几个守门的太监里边只有凤鹤轩一个人,而这个小殿的大小,看起来也不过与凤鹤轩在左相府的书房一般大小。
既然已经罢相,便没有相府这个地方,因此,元昌帝并没有把凤鹤轩的左相府收回去,只是,左相府这个称谓再也没有,变成了凤府而已。
凤鹤轩走上桌案,坐在椅子上,伸手扶了一把椅把,又用力地压了压,而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原本面对阮弗时候的笑意,却已经消失干净了。
没人看见他的神色,也没人知道他在想身么,只是,这七日的时间,发生的一切变化,当他在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所有人的对他的称呼都变成了凤大人而不是那个他熟悉无比的左相之后,这种滋味,可还真不是好受的。
凤鹤轩唇角泛起一抹冷笑,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视线在桌上扫了一眼,上边已经堆砌了一些折子,面上的神色渐渐有恢复了往常地那般模样,伸手拿起折子,慢慢翻开看了起来。
另一边的偏殿中,凤鹤轩走了之后,阮弗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慢慢地喝茶,处理了一个上午的政事之后,她也有了一些疲累。
她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外边已经有小太监告知说是李大人请见。
阮弗站起身,一边回到办公的桌案后边坐下一边道,“请李大人进来吧。”
随着阮弗声音落下,李秀便拿着一张折子进入了阮弗的小殿中。
李秀便是今年的榜样,其祖父先前便是翰林院的大学士,而他在李秀高中之后便请辞在家,基本不出现在翰林院了,而这一届院阁,却是将今年的状元与榜眼全部都纳入其中,不管是阮弗还是元昌帝,以及玉无玦都觉得,这两个人是可塑之才,毕竟这才刚刚进入翰林院不到半年的时间,虽然两人能够表现出政绩的机会也不是特别多,但是却已经渐渐表现出了务实之风,这一点,尤其可贵。
只是,看到李秀皱眉脚步有些急的模样,阮弗道,“李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和阮弗在处理政事上的手腕,李秀对于这个原本该是陌生的阮同知,已经足够心悦诚服了,他不明白,即便自己是一个男子,在阮弗这个年龄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能力,绝对不到阮弗的一半,但是,阮弗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点,无从追究,李秀已经上前去,将手中的折子递给阮弗,“阮同知请过目,这是这几日集体称病,不再上朝的三公门生的名单与情况。”
李秀说着,阮弗已经翻开了折子看起来,折子有些厚,她看得也不着急。
的确,这几日院阁虽然是正常运行了,但是,因为罢黜三公,裁撤虚职,但是,哪些人原本就是有许多门生在朝的,那些人拉不下脸来闹,也自知如今已经反抗无力了,但是,总是想要拉着自己以前的学生在朝中闹出一些动静。
如今这么多人称病不上朝,也不过是想要继续以另一种方式施加压力罢了,称病不上朝,那么原本应该他们处理的事情,便没有人处理,没有人处理,朝堂的运行就会断裂,无非是想要看院阁的笑话罢了。
阮弗随意翻看了一下,便合上折子,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但是李秀的神色,看起来已然不怎么好,阮弗挑了挑眉,“李大人觉得如何?”
“施压。”李秀道,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碍于师生之情之类的情绪,想要给院阁施压,但是实际上又真的舍不得就此罢官,若是他们真的有很大的决心,集体罢官,只怕,咱们院阁一时半会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阮弗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李秀,这位看起来这么无害的金科榜眼,原来竟是如此,阮弗笑道,“原来李大人也是这般犀利的人。”
李秀有些错愕,微微尴尬地笑了笑,竟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与阮弗作答,毕竟,阮弗这话,好像玩笑的成分也挺多的,阮弗也不在意,指了指桌上的折子道,“既然如此,他们也没有多大的诚意和决心,不是都称病么,既然不想做事,翰林院有的是一大帮正在等待空职、正在等待锻炼以充实院阁的人,他们不想做,想必咱们翰林院还是有很多人想想做的。”
阮弗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关心这件事一样,李秀抬头,皱眉道,“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阮弗笑了笑,“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李秀点了点头,不在多言,直接转身出去了。
阮弗见此,勾了勾唇角,低头继续处理政事。
另一边,永嘉城中的一座茶楼里,茶客们正在热热闹闹地说着这几日永嘉城中发生的变化。
百姓们虽然是不关心到底谁的职位变动了,谁被罢黜了,谁没有被罢黜,但是谈及那些一朝从大官变成庶民搬出内城居住的人,也是津津乐道,其中,当然不缺乏对她这个当初永嘉姝色之一的凤大小姐地议论。
不是相女,自然没有以前的那些大排场,以往六部家的女儿,谁不是在她之下,便是那些她不愿理会的人,都会巴巴来奉承她,如今呢,逸王那些她看不起的人,却比她这个御书房理事,不过从三品官员女儿还要高高在上,这等身份的变化,外人的议论,在她眼中,便是如同针刺一般的讽刺。
跟在凤沫染身后的丫鬟有些担忧地看着凤沫染,“小姐……”
凤沫染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玉无衍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见到凤沫染的时候,还是如往常那般笑道,“凤大小姐,不介意本王也进来坐坐吧。”
他虽是问着,但是,人却已经进来了,并且坐在了凤沫染对面的椅子上。
他是从外边进来的,自然是听见了外边的人在说些什么,道,“凤大小姐何必在意那些,想当年,凤大小姐也是骄傲如斯,何曾将他人的话放在心上。”
凤沫染垂眸,语气有些冷傲,“蒋王如今是来看臣女笑话的么?”
玉无衍一笑,“凤大小姐会错意了,本王岂会?”
凤沫染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玉无衍道,“本王知道凤大小姐不甘心,凤大人如今是院阁副理事,怎么想,也都是在阮同知之下……”
玉无衍语气幽幽,可这句话却像是触动了凤沫染的某一个神经一般,凤沫染抬头,“王爷又何必刺激我,王爷今日能与我说这番话,想必心中的不甘心只怕不会比我少吧。”
玉无衍倒也不承认,坦然笑道,“确实是,本王与凤大小姐的想法是一样的,都不喜阮弗,不过,既然她的能力摆在那儿,即便本王不喜,也不能如何。”
凤沫染沉默不语,显然是不太想与玉无衍多做交流。
玉无衍见此,看着凤沫染的眼睛眯了眯,划过一抹异样情绪,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依旧是笑道,“不过本王相信,以凤大小姐的执着,想必是会有些想法的,对了,忘记告诉凤大小姐了,这几日,晋王与阮同知时常双双出入的事情,只怕已经是常事了吧。”
凤沫染猛地抬头看玉无衍,玉无衍微微一笑,“本王还有事,凤大小姐随意。”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要往外而去。
凤沫染见此,却是突然站起来,“蒋王殿下留步,沫染还有话与你说。”
——
阮弗再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回到同知府的时候,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自从升任之后,她便一直忙着没有停下来,如今才稍稍好了一些。
一番沐浴之后,她正走在书桌的前边,盼夏却拿着一张折子过来,“小姐,这是今日逸王妃着人拿过来的。”
阮弗有些意外,拿了折子过来翻看,不觉莞尔失笑。
见到阮弗这个样子,盼夏也有些好奇了,阮弗扬了扬手中的折子,“舞阳五岁的生辰要到了,逸王府打算宴请宾客。”
按照逸王妃与逸王的性子,一般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但是自从舞阳出生之后,除了一周岁的生辰夫妇两人能够陪在女儿的身边,此后却是时常在外,生生错过了女儿四年的岁月,索性舞阳从来都是对他们不生疏的,今年趁着两人都在永嘉,又是碰上这等逢五逢十的岁数,爱女无度的逸王当即决定大办一场了。
想起舞阳,阮弗的神色也不禁柔和了几分。面上也多了一些笑意,“你着人去将当年我们在西胡拿回来的那串铃铛找出来。”
盼夏眼前一亮,“小姐说的可是西胡国宝如意玲珑?”
阮弗点了点头,“去吧。”
盼夏应了一声,而后愉快地转身出去了。
所谓西胡国宝如意玲珑是她当年去西胡的时候对西胡有所帮助而得到的东西,其实只是一串玉器,冬暖夏凉,制造精巧,构造奇特,工艺奇绝的铃铛罢了,那玩意除了精美赏心悦目,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想起舞阳的生辰,阮弗便首先想到了那铃铛,不过还是需要修饰一番,将一些锋利之处处理掉才好送给舞阳。
她这么想着,便想起舞阳古灵精怪的样子,不觉笑了笑。
“在笑什么,看起来如此开心?”玉无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阮弗也不意外于这个人的出现,站起身走向软塌,没有回答玉无玦的问题,道,“怎么过来了?”
玉无玦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还带着笑意的阮弗,显然是对于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感到不满,更对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一个人也如此开心而不满。
阮弗显然知道这一点,并且对于晋王殿下这等性子已经无力吐槽,只好指了指还放在桌子上的折子,“刚刚收到了逸王妃送来的生日宴的喜帖。”
玉无玦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又看了看阮弗还没有消失的笑意,语气尤为意味深长,“看来,阮儿很喜欢舞阳。”
阮弗一笑,“舞阳如此可爱,你不是也很喜欢么?”这儿说着,她一想起平日里那个古灵精怪甜甜地叫着自己的小丫头,面上也更加柔和了。
玉无玦看了看她的神色,神色稍稍有些复杂,问出了一句让阮弗很是意外的话,“若舞阳是男孩呢?”
阮弗眨了眨眼,看了看优雅饮茶好像只是随意一问的某人,想起若是这样一个小男孩,也是这般乖巧懂事,好像也很好,就是一个小版的阮明轩了,光是这么想想,她的心便软了几分,随口道,“男孩与女孩有什么差别么,都是小孩,都很可爱!”
玉无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阮弗却习惯了在玉无玦面前的放松,笑道,“我打算将如意玲珑送给舞阳。”
玉无玦语气淡淡,“舞阳还小,送给她也没有用处。”
“如意玲珑虽是小玩具,但是冬暖夏凉,再经过精心雕琢,很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
“舞阳已经五岁了,如意玲珑也戴不了多久。”
“……”
阮弗终于回头,似笑非笑,“王爷往常不是很疼爱舞阳么,怎的一个如意玲珑就舍不得了。”
玉无玦在阮弗的神色手中淡淡放下茶杯,“阮儿不必担心,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懒得与某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某人计较,“你送的是你送的,怎能与我相提并论。”
玉无玦抿了抿唇,看显然已经就此落定了的阮弗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继续了,看来,阮儿实在是很喜欢舞阳。
见她眼底还有一些淡淡的乌青,当即道,“这几日,可还好?”
他指的是朝中的事情,说起朝中的事情,阮弗也道,“也没什么大事。”
说罢,便与玉无玦说了一些在院阁里边遇到的事情,玉无玦也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插进两三句话,看起来,倒是有些温情脉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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