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其变半个月, 忙完秋收,杨发财又回治安队去了。

这一天,黄柔把周树莲堵在下工的路上, 开门见山:“我看见了。”

周树莲扭着腰,笑得温柔极了,“小黄看见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快四个月了吧?”

“什……什么?”周树莲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她人瘦,哪怕是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的婆婆也没看出来。

这事,只有两个人知道。

黄柔淡淡的笑笑,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止知道你怀孕三个多月……”

她顿了顿, 果然,周树莲紧张得嘴唇都哆嗦了。

黄柔凑近她耳边,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我还看见, 你跟张爱国苟且。”

这半个月她不出声, 就是为了找出奸夫。

果然, 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以前她不爱理睬周树莲,只知道她总爱在男人面前惺惺作态,搔首弄姿,现在留心一看,那可不是一般的作!

张爱国在的时候她柔柔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干活专找树荫下, 还都是磨洋工的速度。

张爱国不在, 哎哟, 那可不得了,跟谁都能吵两句,双手叉腰尖酸刻薄,简直判若两人。

女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注意形象,黄柔知道。再联系往日里的见闻,那天吵架周树莲浑身的底气,不止不再害怕杨发财,还敢同他对骂,以及张爱国那迅速的救场速度,一唱一和的“调解”。

怪不得张爱国最近看杨家不顺眼,只要是姓杨的他都恨不得照人腚上踢两脚呢。

周树莲吓得直冒冷汗,“嘘,你小声些,别胡说。”下工的路上人来人往,要是让谁听见她就完了。

“张爱国同志身为牛屎沟生产队队长,却同你乱搞男女关系,这就是反动腐朽资产阶级的生活腐化,判流氓罪都是轻的。”黄柔顿了顿,“还有你,女流氓游街可是要挂破鞋的,以后就是你被枪毙了,你俩儿子怎么办?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周树莲嘴唇哆嗦,她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小姐,风花雪月的书读过不少,却嫁了个肥头大耳床上不行还有家暴恶习的丈夫,可以说她的前半生不顺到了极点。

直到去年,杨发财去了公社,十天里有九天不回家,她才觉着舒心些。这才有时间发现生产队的队长好像长得不赖,浓眉大眼高个子,年纪也就三十出头,一身解放装配上假领子,还挺威风。

恰巧张爱国看她也风姿绰约,于是开始对她展开追求攻势。英俊成熟又大权在握的张爱国,让她那曾经熄灭的对爱情的追求又死灰复燃了。

怀上这个孩子是意外,她一点儿也不想的。

可张爱国的老婆连生三个都是闺女,十分想要儿子,她又有生双胞胎儿子的基因……为了爱的人,她愿意铤而走险。

本来俩人打算得好好的,先把孩子记在杨发财名下,等以后有机会双双离婚,重新组建家庭。可现在居然被黄柔发现了,周树莲瞬间只觉五雷轰顶。

“你,你想怎么样?”

黄柔不说话,就看着她,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二人刚相识的那段日子。她刚从北京来,无依无靠,割第一把稻子,种第一粒玉米,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明明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阿柔,你不要揭发我们好不好?我,我让他给你想办法,搞个工作,我们会一辈子铭记你的大恩。”周树莲是真哭了。

黄柔的茫然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清醒的意识到:跟直接闹开让她颜面扫地比起来,这是一个极好的掌握主动权的机会,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在这个生产队就是多了一层保障。

别看张爱国只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队长,但他手里的权力可不小。不说年节分粮分肉记工分这些掌握着全家肚皮的大事,就是她们出个门也得找他开介绍信,他要不开,她们还真寸步难行。

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为了保护幺妹,保住她的珍珠项链,她太需要一道护身符了。

“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但你得先把我闺女的东西还回来。”

“什么?”周树莲梨花带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要那个河蚌?”

“可都已经被我们卖了啊,我也不知道买主是谁,卖出去的东西还怎么反悔?”关键钱已经被她做成衣服了,她去哪儿弄几块钱还人家?

黄柔摇头打住,“我不关心你怎么弄回来,三天之内要是见不到东西,我的举报信就会送到县委去。”公社张爱国可能有人,但县委他的手可伸不进去。

周树莲也是想到这茬,脸又白了两分。

“记住,我要的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蚌。”

昨晚她问过幺妹,小家伙还能感觉到,河蚌没死,也没被人撬开。

***

“妈妈妈妈你来看我摘的花花。”一进门,黄柔就被闺女叫住。

出了一口恶气,黄柔整个人都轻快起来,“怎么又摘花呀,花花被你们摘走,可就结不出西瓜啦。”

幺妹兴奋得小口水泡往外飙,“有,有瓜瓜啦!”

哟,墙角还真结出两个小瓜啦,有婴儿拳那么大。

“这里也有!”

“还有这儿!”

“这这……这有……有……”春芽也争着指给她看。

哟,几乎每一棵藤上都挂了两个小瓜,全身都是长长的软软的绒毛,跟猕猴桃似的,头上顶着淡黄色的花冠,而更多的还是花苞,要真结成瓜,这院里还不一定放得下呢!

“啪沓”,幺妹又摘下一朵小黄花。

黄柔顿时哭笑不得,想打她小手,又舍不得。

“妈妈,这个花不会结瓜,它是公哒。”

“这个会结,是母哒!”

奇怪,花分雌雄她知道,可她从没跟孩子说过啊。

小地精摇摇头,宝贝妈妈真是个小笨蛋,瓜藤已经告诉她啦,有子房的是母花,能变成小西瓜,其他的都不会变。

崔老太听见,从灶房伸出头来,“咱幺妹懂的多着呢,刚还让她二伯别打蜜蜂,说小蜜蜂是帮母花生孩子的,你听听,还生孩子呢……”

她没读过书,领会不了孙女的意思。黄柔却一瞬间明白过来,蜜蜂能帮助雄花授粉,这样雌花才能发育,子房才能增大。

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储备?

摘花弄疼了她的小手手,作为一只娇气的小地精,她撅着嘴挤到妈妈身边,“帮我揉揉吧妈妈。”

雪□□.嫩的胖手,被花茎上的软刺扎得红通通的。

黄柔不敢揉,怕把刺越揉越深,只能用清水帮她冲洗,直到肉眼看不见刺了,再给打一圈肥皂,让她坐在小板凳上,慢慢搓出小泡泡,香香的。

小地精可喜欢闻啦!

***

且说周树莲,当天晚上拿着俩花样子,摸黑找到张家去,不知怎么跟张爱国说的,第二天就找借口把杨发财叫回来了。

周树莲跟杨发财那可没啥好说的,横竖就一句话——“把河蚌拿回来,钱退回去。”

“啥?!退钱?一百块你让老子怎么退?”

“啥?一百块?你他妈不是告诉我就八块?”一想到这狗男人居然贪了她九十二块,周树莲气得眼冒金星。

好啊杨发财,你能啊你,老娘还觉着让你戴绿帽子不地道呢,你他妈居然背地里昧老娘的钱,你他妈就活该一辈子驰骋在青青大草原上,一辈子住在绿光森林里!

她仅有的愧疚一扫而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事儿闹大了,有人举报咱们投机倒把,已经告到队长那儿了,要不是队长嫂子跟我交好提前告诉我,你现在早被单位开除了。”

杨发财“呸”了一口,恶狠狠地问:“谁?谁他妈敢举报我?”

周树莲翻个白眼,“这是绝对要保密的,队长嫂子连我都不告诉,你赶紧想办法吧。”

“可钱都分给兄弟们花光了,我去哪儿拿这么多钱?”

“我呸,少跟姑奶奶来这一套,找你娘去。”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一百块少说有一半是落那死老太婆口袋里,正好她得不到的老太婆也别想花。

杨老太是真冤啊,她连一百块的影子都没见着。可儿子以工作相逼,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工作啊!

黄柔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怎么凑的钱,怎么找的买主,反正第三天天黑之前,周树莲来到崔家门口。

正在院里玩的幺妹,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呀!我的蚌蚌!”

“谢谢姨姨帮我找回蚌蚌!”

周树莲看着黄柔的眼睛,“我能信你吗,阿柔?”

“只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什么都没看见。”她顿了顿,脸色冷淡,“否则,我黄柔也不是吃素的。”

周树莲咬咬牙,“你一定要说到做到。”这才把河蚌递给幺妹,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幺妹抱着失而复得的河蚌,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她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花纹一模一样,连揣在怀里的感觉都是一样哒,就是那个蚌蚌没错啦!

当天晚上,杨老太在墙下双手叉腰的叫崔老太,“哎呀,今年庄稼不景气,这又多了个孙子啊,日子怕是难咯。”

“但再难吧,我就是自个儿不吃也得勒紧裤腰带给孙子吃,哎呀,说不定又是一对双胞胎呢,我家树莲这肚子啊,就是争气!不像某些人家的,娶四个又怎么着,还不是没个带把的?”

崔老太气到牙疼,黄柔憋笑憋到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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