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朝堂上的事情,林安想管也好,不想管也好,都是管不着的。

他唯一和这件事有关系的,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在将活字印刷术公之于众之后,收到了一封太子殿下的亲笔信。

信中,太子直接问林安,剩下的谢礼,是想要五万两银子,还是要一位名士弟子的名分。

林安如何看不懂太子信中的意思?

可是他已然拜了师,正是只有秀才功名的刘夫子。

纵然刘夫子功名不显,名声不显,可是师徒名分早定,刘夫子又曾为林安的前途四下奔波,学问也颇好。若无刘夫子当日奔波,如今的林安,即便是能过得富足,却也要上交大笔的赋税,还要一辈子背上一个“科举舞弊”的名头。

因此林安是不可能再拜他人为师。即便那人比刘夫子名声更加显赫,即便那人会为他带来更多的名利。

林安抬笔,选了前者。

太子殿下说话算数,八月底,就令人给林安送来了一封厚厚的信。

可惜太子殿下也没余粮,因此只给林安送了三万两的银票,剩下的则是京郊的一处温泉山庄,京中的一处三进宅子,还有林安所在的省份州府的百亩良田、两间铺子和一处五进大宅。

太子殿下还道,三万两银票加上那些,应当差不多足够五万两。当然,如果林安觉得不够,可以告诉他,他给林安写张欠条,等将来他的库房变大了再还。

太子的库房变大,可不就是变成皇帝的库房那么大?

林安:“……”虽然的确是不够,可是,他也不能再要啊。

林安将银票和房契、地契藏了起来,就开始继续读书。

他是正月初六的生辰,如今已是八月初,他已经十五岁半了。

林母是他十三岁那年的夏初去世的。

这也就是说,等到明年的夏初,他十六岁时,就可以出孝了。

而三年一次的大考,正好轮在后年——原本举人试是在春天考,可是不知朝上如何争论,后年的举人试,开始定在秋天。

这也使的林安要在十七岁半时,才能参加举人试。

若得中举,方能参加来年春天的会试和殿试。

而那时候,他已经十八岁,出孝两年。

林安不怕等,也不觉得十八岁是多么大的年纪。

可是,和他前后脚出生的林大丫等不了,他必须在出孝后就尽快把林大丫嫁出去。

林安手上有了银子,倒也不觉得给林大丫置办嫁妆有多难。他并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他自己。

想到这,饶是林安心再宽敞,也看不下去书了。

他慢慢站起身,看向窗外。

林安家的宅子就建在山脚下,抬头就能看到巍巍高山。

此刻,猎户正在那高山之上。

猎户这一整年,都往山上跑的很勤快。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猎户从前用猎物换来的东西,统统都会交给他,而今年,却没有。

林安知道猎户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并非是猎户不喜欢他了。

而是,在准备聘礼。

来年夏天,待他将林大丫嫁出去,猎户就想来娶他了。

林安心中很是烦躁。

户婚律所写,历历在目。林安喜欢猎户不假,可是,让他嫁给猎户后,像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常年困于家中,无事不得出门,不能与家人之外的男女相处过多,不得拥有嫁妆之外的私产,不得干涉夫君纳妾,延续香火云云。

做官不能超过六品——这也是户婚律所写。可是,据林安所知,朝廷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出现一个“嫁人”的男子出任官员了。

如此情形之下,哪怕他心底再喜欢猎户,林安也不愿嫁,不能嫁。

可是林安能察觉得到,猎户和他是完全相反的想法。

猎户很期待孝期之后,他们二人成亲之事。

猎户比林安想得要在意名分二字,在意地更多。

林安想,他大约,真的要很认真很认真的和猎户谈上一次了。

或许猎户愿意听从他的想法,愿意放弃成亲一事,从此和他做一对奸夫淫夫,虽不能告知世人,但却能一辈子一双人呢?

林安兀自想的美好,却隐约听到几声远远地尖叫声,还有“嗡嗡”声。

他正走到另一个窗户查探,就听林大丫小楼里姜氏开着窗扯破嗓子似的大喊:“东家!快关窗!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林安往窗外一侧身,恰好看到村子里面,大半的天空都黑了,密密麻麻的蝗虫飞快袭来。

林安“砰的”一声,就将窗户关上。

随后觉得那窗户纸不够靠谱,又将桌子推了过来,在桌子上放上案几,案几桌面朝着窗户。

不消片刻,林安就听到了蝗虫大群飞过的声音,和数只蝗虫咬窗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蝗虫大群飞过的声音终于远去时,林安才打开了窗户一角,捉住了数只没有跟着蝗虫群飞走的蝗虫。

林安匆匆下楼,去看了林大丫和林二丫都不曾受伤,这才放下一半的心,然后就和颤巍巍的顾太太一前一后往学堂赶去。

——顾夫子会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又觉书生要科举,必须身子过得去才成,因此每天的这个时辰,都会带着学生在院子里练拳脚。

林安想到今年才堪堪五岁的林平和秦茂,顿时心生惧意,恨不得能一眨眼就飞到学堂。

☆、第45章 又欠债的小秀才

林安虽然焦急,跑得也快,可他们家建的比较偏远,距离学堂也远,因此紧赶慢赶的,两刻之后,才到了学堂。

学堂却是一片寂静。

林安心头跳了跳,大力推门而入。

两个小东西就朝着他撞了过来。

“哥哥!”

“林小叔!”

林安将两个小东西都抱在怀里,上下摸索一番,见都没有受伤,这次放下心来。

顾夫子慢悠悠走了出来,和林安寒暄几句,笑道:“说来也是这些学生自己的运气,今天我突发奇想,令他们考试,打算让考试通过的在院子里玩,没通过的在学堂里写大字。结果……”

学堂里十八、九个学生,一个都没能通过他的考试。

于是全都留在学堂里写大字。

气得顾夫子自己都不能去院子里活动筋骨,只能在屋子里陪着他们。

不过也好在如此,学堂里的人才全都避过了那场蝗虫来袭的情形。

林安闻言,哭笑不得之余,却也庆幸。

他抱着两个小的道:“辛苦夫子了,天色晚了,不知可否能将他们带回去?”

顾夫子抬头看看天,再看村子里别处赶过来的村民,摆手叹道:“走罢走罢,放两天假,大后天,再回来上课。”

林安谢过顾夫子,就一手领着一个,回家了。

林平和秦茂虽然长大了一些,可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娃娃,亲眼看着那些蝗虫穿破窗户纸,跑到学堂里,夫子还要带着他们去逮蝗虫、踩蝗虫,到现在为止,学堂里还留着不少蝗虫,两人就算胆大,此刻心里也有些害怕。

可是两个小娃娃偏偏又都傲气的很,觉得小男子汉不能随便嚷着“害怕”,因此俱抓着林安的手不放,直到走到田边,林安看着田地里的还没收的粮食站住不动,林平和秦茂也好奇的站住。

却见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小麦和玉米被蝗虫吃掉了约有三分之二。

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而今年因为下雨下的晚,秋天也比往年要暖和的多,所以秋收也晚。老农们总想等庄稼再长一长,然后好卖个好价钱。

结果呢?

还剩下三分之一。

而这剩下的三分之一里,既有他们来年的饭钱,还有要向朝廷交的税。

有些人家里成年的男丁多的,还要攒着钱打算交免除徭役的钱,家里姑娘儿子大了的,还要想着孩子读书或是婚娶的钱,家里老人年纪大了,难免要用药……林林总总,如此算下来,这剩下来的粮食,哪里还够?

林安甚至能想到接下来林家村的村民痛哭流涕的情形。

偏偏,他甚么都做不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村子里人确定蝗虫不会再回来了,又看完了自己家人都还安稳无恙,便都跑来了田地里。

登时伏地大哭。

整整辛苦一年的成果,就被一群蝗虫,毁了大半。

干旱,徭役,征兵,加税,蝗虫……他们甚至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只能日复一日,这样无望的过下去。

林平和秦茂两个虽小,可是他们也懂得田地和粮食都农民的重要性。见大人们都哭了,他们看着地里的情形,亦小声啜泣了起来。

林安蹲下/身子,拍了拍两小的后背,这才道:“你们看,百姓可苦?”

林平道:“苦,虫子一来,大家都白忙活了。”

秦茂道:“苦,靠天吃饭,还要被天欺压,很苦很苦。”

林安道:“所以,答应我,将来无论如何,至少要考取秀才功名,护住家人。”

考中秀才,至少可以有二十亩不需要交税的田地,至少可以免除徭役,见官不跪,可以更好的护住家人。

至少,在重重灾难之下,还可以因不需要交税赋的二十亩田地,不必饿死。

两小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林安再看一眼伏地痛哭、目含绝望的众人,终于带着两小返回家中。

他还不曾进家里的院子,就被从他背后冲过来的颇为狼狈的男人给一把抱住。

林安一怔,想要挣脱,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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