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交代她要放到沈书远房间里的信件, 她始终都没有放, 毕竟是对沈家不利,就算是个小小的教训,她也不想让沈家受挫折。沈书远对她的态度是温和中透着疏离,不像是亲密的未婚男女, 可这又怎么样,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容身之所, 比起让继母给她挑选一个表面风光内里腌臜的人家,沈书远已经像是天上明月般可遇而不可求了。
前两天父亲见她迟迟没有动手, 大发雷霆,把弟弟送到了庄子上, 说是她这样不听话就不让她见弟弟,免得教坏了弟弟。结果昨晚她就得知消息,说是弟弟病了,她苦求父亲让弟弟赶紧回来,庄子上条件太差, 又没有像样的大夫,怕是会耽误弟弟的病情。
可父亲态度坚决, 什么时候她听话了,什么时候才让她见弟弟。
所以,她今日又来了四明街,怀里揣着父亲让她放的两封信。她特意挑了巳时,这个时候沈书远已经去了翰林院,肯定没有在书房。她可以先去沈书嫣那里,然后借口去书房找本书,上次她去书房的时候,院子里的仆从并没有拦她,可见即便沈书远不在,她也是可以随意进去的,这样,书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信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里面。
她仍然在犹豫。
虽然已经计划好了,她还是希望事情能出现转机。也许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沈书远,如果沈家愿意帮忙的话,父亲也许会妥协。但这样就会更加激怒父亲,他本来就是因为沈家态度轻慢才要给沈家一个小小的教训,此次再被沈家施压放弟弟从庄子上回来,肯定会更加生气。
袁静珍有些担心。沈书远对她不够亲密,她担心自己开口之后被他拒绝。她也担心借助沈家把弟弟救回来之后的事,父亲会不会暗里苛责她和弟弟?
她悄悄摸了摸怀里的书信,父亲这样急着把书信放到沈府,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打算,难道仅仅是略微为难一下沈家?可两家是姻亲,父亲应该不会拆自家人的墙角。
沈书远不在,她等会儿要不要试探一下沈书嫣,看她会不会为了自己而出头?
袁静珍一路纠结着进了沈书嫣的院子,没想到沈书嫣竟然不在,院子里的小丫鬟也说不清她去了哪里,也许是去看望肃王妃了吧。
袁静珍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吊胆,她又往外院走,这条路她已经很是熟悉了,很快就到了沈书远的书房外面。
她停下脚步,到底要不要放这书信?还是说应该等沈书远回来把事情和盘托出?
就像她计划的那样,沈书远果然已经去了翰林院,而院子里的仆从也果然没有拦她。
袁静珍进了书房。
四月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温暖和煦,一如此间的主人。书房里很安静,书架沉默地矗立着,袁静珍站在房间正中,左右环视,她似乎能想象得到沈书远在这里看书写字的情形。她的手指抚上黄梨木大书案,他定然有无数个日夜在这里奋笔疾书过,目光掠过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册,这些都曾被他的手指翻阅过。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最上面,那里有个锦盒,她上次想看来着,担心沈书远会随时进来,所以放弃了。这次,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袁静珍趴到窗前,院子里没有人走动,她又看看书房的门,关得好好的。
她搬了一把椅子,黄梨木的靠背椅有些重,她很小心地不让椅子腿拖到地上发出声音来,搬到书架前面,她踩了上去,终于拿到了那个锦盒。
她凝神听了听动静,握着锦盒从椅子上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个盒子。书架上整整齐齐都是书,唯有这么一个锦盒是个奇怪的存在,她早就想看一看了,而且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面的东西对沈书远十分重要。
锦盒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枚平安符,一个荷包。
平安符是善觉寺的,一个月前她刚刚见过一次这种符,肯定不会弄错,善觉寺的平安符分好几种,这个样子的是由寺里的大师亲手所制,需要捐一大笔香火钱才能得。上个月十五因为沈诺岚孕吐得厉害,苾棠去善觉寺为母亲祈福,她和沈书嫣陪着去的,当时苾棠就是为沈诺岚求了一枚这样的平安符。
那这枚平安符是不是苾棠送给沈书远的?看这符的颜色,应该不是最近才得的,都过去很久了,沈书远竟然还保留着,是不是因为他十分珍视这平安符?或者说,因为送他平安符的是特别在意的人,才这样小心地保管起来?
袁静珍的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压抑,她把平安符放下,又拿起了那枚荷包。
荷包是深蓝色的,一看就是给男子所用。那荷包上绣着白色圆圆的东西,像是月亮又像是白瓷碟,横七竖八地又绣了几根粗细不一的枝条。
袁静珍翻来覆去也没看出来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这么丑的荷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绣工惨不忍睹,针脚也粗大得让人皱眉,显然绣这荷包的人不善针线。
是谁送了这荷包给他?肯定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一般人家的女儿哪能做出这样的针线来?就算做了也没脸送人,就算送了也不能让沈书远如此珍视。只有一个受尽宠爱的女子,才会觉得不管难看不难看,只要是她亲手做的,那就是有很重要的意义。
答案呼之欲出。除了苾棠,还能有谁?她喜欢去善觉寺求平安符,她那样的娇娇女,想必也从未动过针线。
可是,苾棠都有肃王那样的天皇贵胄了,为什么还要勾引自己的沈书远?苾棠都已经嫁人了,沈书远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她送的东西?
他们到底是有多爱对方?!
袁静珍捏紧了荷包,她恨不得拿把剪刀把这丑陋的荷包剪成碎片,或者一把火将这平安符烧成灰烬。
可是不行,那样的话沈书远会知道的。
袁静珍死死地盯着锦盒里的两样东西,良久,她默默地扣上锦盒,爬上椅子,把锦盒放回了原处。
她把椅子搬回原位,从怀里取出父亲交给她的那两封信,蹲下身子,从书架最下面一层挑了一本厚厚的书,将信夹在了里面,又把书放回书架。
她直起身,冷漠地看了一眼那本书,一般人都喜欢把常看的书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种放在最下面的肯定是不常用的,估计沈书远很久都不会发现这信件的,直到被父亲揭发出来。
这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吧?她完成了父亲的任务,弟弟也可以从庄子上回来了。
袁静珍没再停留,离开了书房,径直出了沈府。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书房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沈书远就来到了书房,他招招手,屋顶宽大的横梁上露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衣,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她做了什么?”沈书远的目光在屋里扫过,一眼就看出了那个锦盒被人动过了。
那人恭敬地答道:“打开锦盒看了半天,把两封信夹在了那本书里。”他指了指书架最下面。
沈书远挥挥手,黑衣人退出了书房。他先是把锦盒拿下来,放到书案上打开,平安符还是原样,荷包却有些皱了,深蓝色的表面带了一道褶皱,显然是被人大力捏出来的。
沈书远修长的手指抚上那道褶皱,细细地抚摸着,直到那褶皱变得平整。这荷包是萧玉灵给他绣的“蟾宫折桂”,平安符则是萧玉灵为了他会试时不要生病,特意从善觉寺求来的,这两样东西他一直都精心地保管着。把锦盒放回原处,他蹲下身子,把书里夹着的两封信取了出来,封口拆开,一字不漏地读了一遍。
“呵。”清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竟然是西荣二皇子的亲笔信,这是要估计重施,想把我们沈家也来个满门抄斩?”他原本还想着救袁静珍一命,没想到她却想害沈家连根拔起。这样的女子,就算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也要想办法退婚,既然如此,更不会再出手将她拉出即将覆灭的袁家。
将两封信妥当地收在身上,沈书远换了衣服,径直骑马出了府。今日妹妹和郭星锐要劫持桂香,他本来是要去帮忙审问的,正要出门时却得知袁静珍来了。想到上次袁静珍独自在他书房里那探寻的眼神,他故意躲起来没有见她,却安排了身边的侍卫藏身在横梁上盯着她,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两封信。
他一身青衣,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容,前后各有一队侍卫,出了京都直奔郊外的小庄子,那是他和妹妹约好的地方。
沈书远到的时候,沈书嫣和郭星锐还没来,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带着被打晕的桂香回来,他们是偷偷把桂香劫持的,至于她身边的丫鬟和车夫则放任没管。
这是沈书远和郭星锐第一次见面,两人不由得都仔细打量着对方,沈书嫣落落大方,“哥哥,这是郭星锐。星锐,这是我哥哥,沈书远。”
沈书远听妹妹称呼对方“星锐”,显然两人并不生疏,他略略躬身一揖,“郭小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郭小将军将来可能就是一家人了。
郭星锐抱拳施礼,“沈大人。”
沈书嫣见他二人如此客气,也懒得理会,现在最重要的是那桂香。她还有些担忧,“希望桂香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者曾经参与过当年的事。”她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把桂香劫持,要是弄错人可就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