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相处,内侍宫人们早早退了出去,内殿无人,也不必那般拘束。
顾景阳将人抱起,到内室去落座,搂在怀里舍不得放下:“枝枝,你怎么来了?”
他黑玉般的眼睛温和的望着她,忽然低头,在她唇上亲吻一下:“只一日不见,我便想的不得了。”
谢华琅最受不得他这样的语气了,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主动凑过去吻他的唇,连自己为什么进宫都给暂时忘了。
二人好一阵痴缠,方才依依不舍的停下,顾景阳抚了抚她长发,低声道:“枝枝这次想在宫中住多久?等婚前再回去吧,好不好?”
“那可不行,”谢华琅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他胡须,闻言笑道:“我这次出门,都被阿娘瞪了好几眼呢,要是再留下,归家之后又要被说了。”
顾景阳微微蹙眉:“你母亲说你什么了?”
谢华琅只听他这语气,便知道是要说什么,伸臂揽住他脖颈,凑过去亲了亲,撒娇道:“道长,哪有你这样的?还没成婚呢,就急着把人往身边带。”
顾景阳心知她是怕自己为此不悦,倒没继续再说下去,只看她一看,道:“是谁将我带坏的?”
谢华琅笑的花枝乱颤,口中承认道:“是我是我,好不好?”
顾景阳将她扶住,没有言语,谢华琅却想起正事来了,略微构思一下言辞,将先前谢朗说的那些说与他听。
顾景阳少见的表露出些许讶异,怔楞一会儿,方才握住她手,低问道:“枝枝,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不是我,”这没什么不好说的,谢华琅也不瞒他,坦诚道:“是我三哥,我觉得或许有些道理,便来说与你听。”
如同谢华琅一般,顾景阳也有些豁然开朗之感,有些欣赏的笑道:“你这个三哥,倒是想到了我们没想到的地方,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准确,却也开辟了另一条思路。”
谢华琅凑过脸去,细细打量他面上神情,试探着问道:“郎君,你没有怀疑过我,又或者是谢家吗?”
顾景阳诚恳的注视着她,道:“真的没有。”
“枝枝品性如何,我是了解的,虽然偶尔也爱胡闹,但并非贪慕名利之人,谢家家风清正,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目光温煦,语气怜惜:“那日你在猎场受伤,痛的脸都白了,我见后何等心疼,恨不能以身替之,你父母待你亲近,兄长也爱护幼妹,推己及人,如何能忍心对你下手呢。”
“对不住,郎君,”谢华琅听他说的真挚,深觉自己不该问的:“我不是信不过你,你明白的。”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拘束的话。”顾景阳微露笑意,手掌抚了抚她面颊,道:“枝枝若是真的怀疑,便不会问了。”
谢华琅心中一甜,凑过去在他脸上连连“啾”了几下,撒娇道:“郎君真好!”
她既然进了宫,虽不打算留宿,却也不至于匆匆离去,现下正是上午,自然要留下用午膳的。
也是赶得不巧,前殿有臣工求见,大概是推脱不得,顾景阳低头亲了亲那小姑娘,叫她暂且等待片刻,便去处理政务。
谢华琅在此住了近一月,自然是熟悉的,进自己住过的那套间里去转了转,发觉案上新添了几本书,下意识过去瞧了瞧,却都是医经。
谢华琅不擅此道,但好奇之下,还是翻开看了看,略一打眼,似乎是将儿疾与妇人病的,第一本的三分之二处夹了书签,前边内容也有诸多标记,可见翻阅之人用心。
她神思不觉一柔,心也软了,暖了,就像冬日里在外边走的久了,忽然间进了温室中一样。
她的郎君总对她这么好,嘴上不说,但私底下却为她做了那么多。
谢华琅心里爱极了,翻到他留书签的那一页,低头印上了一枚唇印,也叫他来日再翻阅时,增添一点小小的惊喜。
前殿那边似乎还没有结束,她也不去叨扰,自己在太极殿中闲逛。
太极殿乃是天子居所,自然极尽庄严肃穆,占地也是所有宫阙中最大的,谢华琅早先虽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却也没有逛完,今日心中舒畅,倒是有了兴致,绕着太极殿慢慢儿逛。
寝殿的东侧另有殿宇,她是没有去过的,走过去瞧了瞧,却见门是闭着的,外边儿还有内侍值守。
“这是什么地方?”谢华琅问。
“回娘娘的话,”那内侍恭敬道:“里边是个小祠堂,供奉了几位宗室长者。”
谢华琅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供奉在这儿?先帝忌辰时,似乎并不曾到这儿来敬香。”
“在此的皆是近两代的宗室之人,”那内侍有些迟疑,顿了顿,方才道:“大多皆是因起事,为天后所杀。”
“哦。”谢华琅明白过来。
宗室之人因反天后被杀,自然可敬,然而毕竟不是嫡系先祖,尽管有功,却也没有被供奉到太庙的资格,顾景阳这才在此专门设了个小祠堂,以示哀悼。
若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不声不响的走了,却有点不合情理,谢华琅隔着门扉,望一眼这祠堂,道:“打开门,我进去上柱香吧。”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那几个内侍不曾迟疑,将门打开,请谢华琅进去了,采青采素等几人是侍婢,却没有资格入内,便只在外等候。
祠堂内正点着香,显然是有人着意维持的,人一进去,便嗅得那特有的肃穆香气。
谢华琅既是皇后,当然无需叩拜,去案侧取了一炷香点上,躬身插进了香炉之中。
祠堂内密密麻麻的摆了灵位,香气袅袅之中,更见庄穆,谢华琅看那灵位上名讳,知晓在这儿的大半是高祖、太宗子孙,曾经的亲王郡王。
都是曾经鲜活尊贵过的人,现下却只留下了牌位。
谢华琅看的有些难过,还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正待转身离去,却见案上右侧供奉了一叠经文,上边还压着一只女人用的手钏。
鬼使神差的,她走过去看了看。
那手钏是用青玉珠子串起来的,色泽莹润,如同一望游动的绿水,一看便知成色极好,上边还配了同色穗子,颜色已然有些褪了,远不如那珠子鲜亮。
谢华琅心中一动,没有触碰,低头看了眼底下经文,却是极熟悉的规整端方。
她心里冒出个疑影儿来:这手钏怎么会被摆在这儿?
它的主人是谁?
九郎甚至亲自抄录佛经供奉,想来是很亲近的,难道是郑后?
谢华琅出了祠堂,目光在守在外边的几个内侍身上一转,想要问句什么,顿了顿,却还是给咽下去了。
采青见她神情有异,低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谢华琅怎么好同她说这些:“我们回去吧。”
前殿那边似乎还没结束,谢华琅也不急,随意寻了本书看,静静打发时间。
再次见到顾景阳,已经是临近午时。
“耽搁的时辰久了些,枝枝是不是觉得闷了?”他关切道。
“哪有,”谢华琅听他这般语气,禁不住微笑起来:“又不是小孩子,离了人就不成。”
她一说小孩子,顾景阳倒想起别处来了,为她夹菜,轻笑道:“听说淑嘉新添了女儿,还未恭喜你哥哥。”
淑嘉县主也要唤他一声舅父,无论亲近与否,都比柳氏那儿要近得多,故而谢华琅也没提柳氏之子,只道:“我去看过兰汀,大概是因为早产,小小的,还没有睁开眼呢。”
顾景阳停了筷子,道:“是叫兰汀吗?”
谢华琅道:“唔。”
“女郎叫这个名字,的确好听,”顾景阳轻轻颔首,忽然又道:“不是说离产期还有将近一月吗?怎么早产了?”
这事情卢氏也问过,谢允与淑嘉县主却都说是不小心摔了下,但谢华琅私下里总想着,或许同先嫂嫂留下的那封信有关。
只是那夫妻俩既然都没有说,她就更加不会说了,若是为此牵连到云娘,岂不是平白将事情闹大,也害了她?
顾景阳同天后母子情分淡薄,名义上是至亲,但实际上早就视彼此为仇寇,可虽说如此,在有些事情上,他们也是一致的。
淑嘉县主是郑后的外孙女,也是他的外甥女,只要他还在,总没有被人欺辱的时候,即便是皇后的母家也不行,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还有临安长公主的情分在呢。
谢华琅思及此处,便道:“听县主说,似乎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所幸母女平安。”
“她不小心,身边的人也马虎,”顾景阳蹙眉,如此说了一句,忽然握住她手,叹气道:“枝枝这么淘气,又爱胡闹,将来怀有身孕时,也要小心些才好。”
谢华琅莫名的脸一热:“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顾景阳目光含笑,看着她轻轻摇头,却没再说话。
谢华琅更不好意思了,想起自己看见的他翻了一半的那本书,道:“郎君,我先前见案上有医书,是你在看吗?”
顾景阳道:“不是我,难道是你?”
谢华琅心中骤然一甜,摇了摇他手臂,依依道:“有太医嘛,你忙什么?”
顾景阳道:“把你交给别人,我总觉得不安心。”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叫人踏实极了。
谢华琅原本还想问问那手钏的事,见他如此,终究还是给咽下去了。
斯人已逝,再提起这些,终究叫人有些伤怀,她若是再说起,便有些扫兴了。
……
柳氏所出的谢琛降生在深夜,准确来说,已经是谢粱成婚的第二日了,正跟淑嘉县主所出的谢兰汀一日生辰,这倒也赶得巧了,正好同一日洗三。
临安长公主人在洛阳,毕竟是放心不下长安的女儿,早在谢粱成婚前两日,便动身赶回,却在驿馆中遇见了前去送信的仆从,知晓淑嘉县主母女平安,忙不迭往回赶。
“你也是,怎么这样不小心?亏得没事,”到了谢家,她抱着新生的外孙女瞧,爱不释手道:“兰汀可真是漂亮,眉眼处像你多些。”
淑嘉县主坐在塌上,身后倚着软枕,含笑道:“都说这孩子像我。”
临安长公主稀罕够了,见襁褓中的婴儿睡下,便交与乳母,叫抱下去了,到女儿床边落座,道:“倒不是说女郎不好,只是你做了人家媳妇,终究是儿子更靠得住些。”
淑嘉县主道:“儿女我都一样喜欢。”
“你——唉,罢了,”临安长公主有些无奈:“大好的事情,我也不说别的扫兴。”
谢家前几日才操持了谢粱婚事,着实不欲再行张扬,然而谢琛与谢兰汀同日降生,洗三也是一处,双喜临门,免不得要广邀宾客,以示庆贺。
——若只是柳氏生产也就罢了,淑嘉县主那边,总要顾及临安长公主的脸面。
长安勋贵登门者颇多,连宗室王妃都到了不少,赵王妃同卢氏笑道:“你们府上是怎么了?喜事竟从来不断,我们又不好空手来吃席,都快将库房搬空了。”
其余人掩口而笑,气氛极为和美。
顾景阳今日也到了,只是未曾张扬,先去同自家小姑娘说了会儿话,这才叫她带着,往淑嘉县主处去了。
临安长公主也在那儿,正抱着怀中孩子逗弄,见他们来了,屈身施礼,又笑道:“皇兄来的巧了,淑嘉睡下了,可兰汀正醒着呢,你快悄悄,漂不漂亮?”
顾景阳膝下无子,哪里会抱孩子,倒是谢华琅见过的婴孩多,抱得有模有样,小心翼翼的自临安长公主怀中接过,动作轻柔的抚了抚那襁褓。
新生的孩子大半都不好看,红彤彤的,但等到几日之后,身上红色褪去,便能瞧出美丑了。
谢兰汀生的像母亲,眼珠黑亮,脸蛋白嫩,长大了想来也是美人。
谢华琅抱着孩子,轻轻问他:“好看吧?”
顾景阳目光在那婴孩脸上扫过,又去看身侧的小姑娘,总觉得较之那小娃娃,她生的更好看些。
唇红齿白,娇妩明艳,抱着那襁褓的时候,神情分外柔和,浑然不似素日里的活泼,倒有种做了母亲的恬静。
他心中一柔,低头看眼那孩子的五官,忽然对自己与她的孩子格外期盼起来。
到时候,那孩子会像谁多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