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黯淡的灯光下,一座只有五坪大小的旧式老房里,散乱着成堆的上衣裤以及压扁的啤酒罐。
倾倒而出的液体散发淡淡果香。位于床铺的一角,男子紧握手机,举起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起号码。
男子赤裸着上半身,皮肤上密密麻麻刺了青龙、白虎、朱雀等图案,深锁的眉宇间,浑身散发出浓厚的江湖味道。
拨通电话之后,过了几秒,听筒马上传出一道清晰的女声。
「──喂,祀玉社您好。」甜美的嗓音说。
没想到电话真能打通,此时男子缩起肩膀,右手撑着膝盖,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喂,你好、你好,我要……叫外送?」
对方愣了下,很快恢復熟练的语调说:「方便询问是北区、中区还是南区呢?」
「台、台北汐止,要全套,随便谁来都好。」
「汐止……是纪德宫吗?」
「不是!是汐止区復兴路777巷9号!」男子显得有些急躁,「速度快点,我跨下的巨龙已经蠢蠢欲动了!」
──嗶!男子结束通话,抱着额头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
「靠夭!约个外送茶而已,我在紧张三小……要是阿虎那些人知道了会被笑死。」
不过,这也不能怪罪他,毕竟从没有过相关经验,也无法预知自己「陷入狂暴状态」的自己究竟会变得怎样,所以紧张是难免的。
可是身为率领竹年盟的首领,如果连做「那档事」都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肯定会成为黑道界的一大笑话。
所以,这回无论如何都得脱离处男之身!
……抱持决心的男子,终于恢復自信站起身,等待门外的访客到来。
──叮咚。
不到几分鐘,门铃响起。
「真假的,现在的小姐比宅急便还快。」男子嚥下唾沫,战战兢兢地解开扣环,缓缓推动门扉──
「喂,真的是这里吗?有没有搞错!」
一名身穿西装制服的少年双手插腰,不耐地瞪着老旧的铁门。
循着手机标示的地图左弯右拐,在巷弄内迷了至少十次路,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深锁在道路尽头的目的地,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老旧不堪,顶楼甚至是违建加盖的诡异公寓。
制服少年──周恆咂了嘴,斜眼睇向身旁的人。
一头苍银白发,身穿水蓝色吊带裤,身高比周恆矮了一截的少年不予理会。他静静按下门铃,等待屋主回应。
「我说啊!这里哪像宫庙,根本是私人民宅吧。」
周恆有股不祥的预感,按照客服小姐的证词,对方似乎是一名脾气相当火爆的男人,而且从粗俗的言语来判断,应该不是庙方人员。
……怀着愈加强烈的紧张感。
这时,铁门发出框啷一声打开了。
一颗头从门缝探出头来,从外表看上去貌似是一名中年男性。
银发少年立刻走上前,伸手将巨大的纸箱推给他。
「您的包裹来了。」少年发出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然而,男人见状却拧紧眉头,用台语骂了一串脏字后说:
「靠!为什么是男的?」
满身刺青的男人撞开门。就算是周恆,也被这股气势震慑住脚。
但是银发少年却处变不惊,冷冷开口。
「先生刚才不是说过『谁来都好』吗?」
「你脑袋有洞吗?我的意思是,只要是腰瘦奶澎当然都能接受,不代表男的也可以啊!」
少年略感困惑,微微睁开困倦的双眼。
「外送员不能是男孩子吗?」
对方翻了个白眼,「当然不行,被男孩子摸那里,还没做半套就会先软掉!」
听到双方鸡同鸭讲的对话,旁边的周恆眉头一皱,终于惊觉事情不对劲。
「喂、等一下!」
正当周恆试图阻止少年时──
「可是先生订购的是全套。」少年用美工刀割开封箱胶带,打开纸箱,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枪型武器和刀具。
「这是您订的神桌全套十八般兵器,总共两千元。携带轻便,可组装在家中的神将身上。」
男人抓起其中一把长柄,心中只觉被人耍了,便愤怒的将纸箱拍落地面。现场响起鏗鏗鏘鏘的铁器撞击声,周恆再次抬起头,发现少年已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妈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林北是竹年盟的帮主乾智龙,竟敢耍我,不要命了!」
知觉惹到了江湖人士,虽然有些畏惧,可是周恆却下意识衝上前,试图将两人分开。
看着少年没有反应,像玩偶般浮在空中,周恆马上抡起拳头往男人脸上殴打。虽然被对方强壮的力道抓伤,但他仍然咬紧牙根,顺势踹他一脚。
「放开他!」
「死囝仔,你打我!?」
儘管觉得和孩子们起衝突很可耻,但男人此刻怒火中烧,决定先杀鸡儆猴,再找到他们的据点教训所有人。
他甩开毫无战力的少年,摩拳擦掌,想全力对付威胁性较高的周恆。
周恆自觉打不过人高马大的黑道大哥,便提起地上的长戟,挡在胸前防备。
男人啪、啪、啪踩断兵器,缓步朝周恆逼近。
「你们是哪个组织?老赵的人?」
「我们是物流公司,不属于任何帮派。」周恆沉下脸说。
「听你狡辩!一定是老赵窃听我手机,找你们两个屁孩来耍我吧!要不为何约的是外送茶,来的却是你们?」
男人抓紧长柄往墙壁猛敲。
面对盛气凌人的态度,周恆却勾起唇角,冷笑道:
「大哥,会不会是你自己打错电话了?」
闻言,男人愣住。「咦?……咦咦!」他迅速拿出手机,和外送茶网页上的号码对照了一下。
「靠……」果然少打一个零,这下尷尬了。
男人彷彿石化般钉在原地。
剎时间,趴在地上的少年终于起身,挥舞中的手臂冒出滚滚流水,激烈的水柱在空中蜿蜒成优美的龙驱朝男人撞去。
──哗啦!
男人被激流顺势带走,撞上后方敞开的铁门。
洪水灌入狭小的洞口后,少年用力关上门,拉着周恆往外狂奔。
「真的是衰到亲像梨仔,怎么会遇到黑道!」
周恆一路上没有停止抱怨。
直到自己跪在地府的审判堂前,还是不明白为何能遇上如此倒楣的事。
他和少年双双跪着,视线不敢迎向前方的老者。
室内两侧并肩着手持书卷,穿着古装的鬼差,他们用空洞的双眸凝视着虚空。阴凉的空气幽微地穿梭在厅堂之间,主席台上的老者清了喉咙,接着说道:
「祀玉社社员周恆、雨扇,汝等可知罪?」浑厚沉稳的嗓音来自城隍爷,得知鬼差捎来的消息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事先确认地址,甚至损坏人们精心製作的神将兵器,简直败了神界的名声,必须接受惩罚。」
周恆虽想辩解,可是面对镇守地府的城隍爷,挣扎几秒后才不甘地抿起嘴,小声埋怨。
「到底关我屁事……」
然而很不巧,这段抱怨正好传进城隍爷的顺风耳中。
「周恆!」拍案巨响,城隍爷指着他道:「平时素行不良,给汝机会服务眾生却是这种态度吗?汝刚才又和别人打架了吧!」
「我这是正当防卫,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雨扇任人宰割吗?」
周恆沉不住气,抓住银发少年的肩膀。「喂喂,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我是器物,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不是重点!」周恆的白眼至少翻了三圈,「我的意思是,这次外送会出包根本不是我们的责任!」
「周恆,不准顶嘴。无论有没有送错地址,故意损毁神器就是不对。」
城隍爷涨红着脸,用眼神示意身旁的鬼差。
「青鸣,等会儿带雨扇去默娘那休息,顺便让周恆去打扫阎罗殿。」
「等一下,明明雨扇也有动手!为什么偏袒他?」周恆忿忿嚷道。
「因为汝是人类,必须用更多时间理解『服务』的真諦。更何况吾已向雨扇确认过眼神,雨扇确实乖乖反省过了。」
城隍爷看雨扇的表情可说是满面春风,就像在对待自己的宝贝乖孙一样。
「死鱼眼可以确认个毛线啊。」周恆差点就要喊出「判决不公」的口号。
然而无视周恆的话,城隍爷敲下拍板,「好了!弟子周恆,赶快拿扫帚和拖把到阎罗殿集合,迟到罚跑奈何桥两百趟。」
周恆扭曲顏面,双手按在地上。
目送雨扇跳着轻盈的脚步,无比愜意的身影,他的心中顿时涌起无限崩溃。
「──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