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敏感的话题让金狮缩起脑袋,楚玉楼也回忆起当年。
他亲手选择的,如孩子般抚养长大的祭司,在他沐浴的水池中下了毒……
【我第一次见您是在七岁,那时候您踏着云彩从山林中过,曾回头向地上投去一眼。从此我心生敬畏,生渴望,生贪念……您就是我的魔,是我的罪。】
他亲手封锁了自己的神庙,杀了胆大妄为意图渎神的祭司,将他灵魂打入永不见光的深渊,驱逐其余信徒。
但那祭司寻来的人世间最毒的物质还是浸入他的身体,让他痛苦不堪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于是他去了深渊,剔出骨头……
“行了我不说了,你也别说了。”
地母以为自己戳到他的痛处,忍不住软了语气。然而这一次楚玉楼却只是一笑,仿佛已经不在意:“不为人类,为自己。
“盯上人类文明的外来者,它们的目的在于星球本身。没有了初始星球,也就不会有神族。”
地母不以为然,这点她的看法和海王一致:“如果外来者真的要这样做,我当然会出来。但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该着急的是人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你知道,母星如果死寂,我们也将回归法则重返混沌吗?”
楚玉楼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让地母沉默,但她依旧保持自己的态度:“那又如何?我们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
“我们神族是法则化身,但我们本身却是这些法则能化身的无数人格中的一个。当母星再一次沉寂,我们回归法则,日后再一次诞生的没有记忆的地母还是你吗?”
地母惊诧,不为楚玉楼的话语,而为自己那颤动的灵魂——她的神魂告诉她,楚玉楼说的都是真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我见过文明消亡的星球,神灵永寂。”
地母久久不语。
楚玉楼看向她:“你是谁?是法则,还是法则衍化的其中一个人格?
“你从哪里来,你的记忆和人格,还有神魂,是谁创造的?
“回归原始状态后,代表你的这个人格会到哪里去?
“这一切你想过吗?”
大地沉默,她大脑里固有的思想天崩地裂,这三个问题循环闪现,在她的大脑中演化出狂暴的飓风:
我是谁?
我从哪来?
我要到哪去?
感受着大地之下无声的澎湃,楚玉楼的笑容越加真实柔和。
平行时空的蓝星人用这三个问题折磨了他几百年,现在轮到他的同伴们感受这股智慧风暴了。
和看中地盘的海王不同,地母更看重自己,所以她不得不在意。
地母的心已经动摇了,但她不甘心。在沉睡之前她曾经这样愤怒和怨恨,如果现在她出来了,为人类出来,曾经的怨恨和愤怒不就成了笑话?
“修正命运?几千年前全盛状态的我们尚且做不到,现在虚弱的我们更不行。我只能说你的希望很美好,却不太现实。”
“我知道。”楚玉楼苦笑起来,他第一次露出这样不自信的迷茫表情。
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有多难。那些已经消亡的文明和星球并不是没有神秘力量想要力挽狂澜,但他们大部分都失败了。
他研究了很久,发现创造了奇迹的文明,都是在绝境里焕发的生命力。
“我只是……”他叹了一口气,“想要创造一个,对‘希望’和‘奇迹’更友好的环境。一切还是要靠人类自己,他们才是自己命运的舵手。”
“居然对那些狂妄的家伙有这种期待?你似乎高看了人类。”
楚玉楼摇摇头:“怎么会?姐姐忘记了战神吗?她就是半人半神,却是一路打上极乐山的最强战力。”
主神之下她无敌,主神之上一换一,从此战神成了无数人的信仰。
地母噎住,实在不想回忆亲子被踢下主神位置,战神神格被掠夺的事情:“我知道你和那些半神亲近,倒也不用特意说给我听。”
楚玉楼笑了笑,关于三代神明的矛盾,他不欲多说。
“在外,众神归位,秩序重启,在内,人类在抗争和磨砺中强大自己延续生命,这就是我的办法。我会竭尽全力,助他们抢夺一线生机。”
地母像是感觉到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腕,脸色微变:“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神格?”
第23章
神格之于神, 就如心脏之于人类。
没有神格,神明会真正意义上‘死去’, 重新变成一团能量消散。
从不肯让人近身的楚玉楼下意识挣脱手掌, 后退一步。
他才要开口,地母已经先说了话:“想好怎么骗我了吗?还是我自己去查?”
地母又惊又怒又痛,这个发狂的母狮一样的表情让楚玉楼心里发虚, 讪讪道:“咳, 我只是做了一个尝试。”
“你闭嘴!”地母此刻的心情糟糕透顶,半天才缓过劲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这个永远长不大, 性格和孩子一样天真的小弟到底经历了什么?地母几乎不敢去想象。明明他们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高高兴兴想去哪就去哪,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让小弟‘长大了’?
楚玉楼看着她这样惊怒的脸,心绪浮动。只是这些小小波动都被平静的笑容隐藏, 这个计划带着一点疯狂, 所以他必须冷静、理智。
“我偶然得到了命运的暗示。人类文明已将烧尽, 之后母星要么死亡, 要么新生。我决定赌一次。”
“为了人类, 你是不要命了。”地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知道这一定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危险到需要用命做赌注。
是为了人类吧?他一直就喜欢人类。
她无法理解, 人类不过是世界造物的一种,哪个法则化身的神明爱造物爱到牺牲自己?
“姐姐,以前我一直不明白, 同是初代神,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职, 为什么我没有?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是不是又有哪个家伙说你了?他们知道什么?你是我们中最强的, 只有最强的力量可以承载‘希望’。”地母很不高兴,一群蠢蛋,什么都不懂。也是这个弟弟太过低调,很多二代三代神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过,也是最近我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而现在正为这个意义努力。”
‘什么样的意义需要付出神格这样的代价?’她几乎要吼出声,但最后她忍住了。
地母抿着嘴唇,沉默半晌才问:“你付出这种代价,如果最后人类文明还是灭亡了呢?”
楚玉楼没有说话,只是笑。
到时候,他自会陪他们走完这最后一程。
他生是启明星,死也当伴长夜。
看着楚玉楼‘执迷不悟’的表情,地母深呼吸着闭上眼:“你一定要人类文明延续下去是吧?我知道了……”
从地母的身上冒出了许多光点,她的足下伸出金色的根,和大地的脉络相连。
美丽的梦境一点点碎裂,像肥皂泡般在阳光下化作七彩的光,三头青凤迎日飞旋,最后化作地母头上金色冠冕,将地母明艳的脸衬托得越加威严。
“只有这一次。”
一生骄傲的地母选择为他低头,楚玉楼用笑掩饰着自己的心疼和愧疚:“对不起,姐姐。”
黑暗处沉睡的种子在苏醒,它们已经嗅到生命的气息。
某个正处在日夜交替中的国家,光线穿过厚厚云层,金色为天空刷上一层层刺眼的边。早起工作的人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天地的尽头一个虚虚的巨大人形。
“那是什么?”人们停下脚步。
天际那可以撑开天地的人影慢慢坐起。
它头上的光晕在云层中划出一个标准的圆,脚下却是绵连的山脉,模模糊糊还能看到优美的身体轮廓和威严尊贵的面相,天地俱静。
“啊!”看到的人都惊愕当场说不出话。
他们急忙打开手表,想要将这一幕拍摄下来,谁知就是这低头抬头的功夫,那个巨大的虚影却消散了,那道浓烈的金光也不见了,只余天边一道红色飞鸟似的云彩。
当然也有人手疾眼快拍下这段视频,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明明看到一个十分真实威严的女神,拍摄到的却是似是而非的模糊画面。
所以争论来争论去,最后大家还是觉得这就是一种光折射形成的偶然图形。
只有那些虽然还在梦境中,但对外界也有所感知的神灵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初代神的降生伴随着天地裂变,他们的苏醒自然也会引发许多异象。
“是哪个初代神苏醒了?”他们都很好奇。
“是地母的气息。”同是初代神的几个有所感应,知道是地母苏醒。
“她也被说服了?那我……”海王摸着大胡子,也有些犹豫起来。
唯有那深渊中新生的冥土的主人在王座上,在尸山血海般阴冷的煞气中,双目凝望远方。
地母是力量最厚重也最温和的女神,她苏醒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星球各地都出现了堪称奇迹的画面。
早已枯竭的泉眼有细流默默湿润了土地。
沉眠的种子似乎听到召唤,悄悄裂开一条缝,钻出细细的芽。
就连那传说早就灭绝的动物们,似乎也在人类的检测探头下一闪而过。
“奇怪,是怎么回事?”人类摸不着头脑,他们试图用各种科学理论解释这一夜之间的变化。
只有各种研究环境,研究生物的学者情不自禁地欢呼、奔跑、流泪:“我们的星球还有救,她还有希望!”
伴随着地母的苏醒,原属于她派系的四季女神,十二月花神,众多植物神,山林、沼泽、江河等神明们纷纷苏醒。
他们有些无措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属地。
山林变荒漠,沼泽变荒原,江河改道,山崩地裂……小神们差点流下眼泪,他们本来存下的神力就不多,想要恢复原样得直接抽干。
好在大地生机尚存,加上人类这边似乎也在积极改善环境,只需要花费个几十上百年,母星能够恢复。
此时接到母亲命令的四季女神已经出发。
春之神牵着她的溪鹿,溪鹿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用鹿角轻点地面,那里就会长出草开出花涌出清泉。夏之神骑着她的白骆驼,白骆驼行走过的沙漠长出一颗颗仙人掌。
至于秋之神和冬之神,她们去了更远的地方。
楚玉楼带着地母给的不尽木找到火神。
这时燃料已经填充进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