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河面色凝肃,巫马城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踩着梯子上墙,他说:“我与师兄只是来看看黎姑娘的情况,看起来黎姑娘却不希望见到我们。”
顿了顿,巫马城道:“可是怪我们救得不够及时?”
这话说的李萱也驳不了什么,黎丹姝确实是被月山河从圣湖中拉出的。虽说即便他们不动手,晅曜也赶得及,但是如今既然已经受了恩,再做出不承情的模样来,也不是君子作风。
李萱不免去看黎丹姝的表情。
黎丹姝听到这里,已经在心中将巫马城钉死在了魔域奸细的嫌疑人上,对方会踩梯上墙,她自然也能顺杆下坡。
她尤为温柔地笑了笑,作出一副弱态来:“自是要感谢两位仙长的救命之恩,待身体稍愈,我必登门道谢,届时还望两位不要拒绝。”
巫马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哑了一声。
论人心险恶还是黎丹姝经得多,她当下就堵死了巫马城想要回绝的心思,同样阴阳怪气道:“我非常能理解身为幸存者却不能报仇的煎熬,只是人生漫漫,也不能将所剩余生都放在对抗魔域上,总要为自己寻个新出路对吧?”
“我入琼山,你入圣海。”黎丹姝弯唇笑道,“咱们同仇。”
巫马城显然听懂了黎丹姝的言下之意,他的表情都微微变了。
黎丹姝看得痛快,她在心里痛骂:让你阴阳我认贼做父!老子挣扎求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保命呢!连和石无月正面相对都不敢的胆小鬼,可别说“我”背不背叛了吧。
——告诉你!这世上除了苍竹涵,没人够资格骂我投敌!
巫马城面色渐阴,他定定看了黎丹姝一会儿,甩袖离去。月山河也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维持了礼节说了声“告辞”,方才走了。
两人离开后,李萱问黎丹姝:“你似乎对他们有些敌意?”
黎丹姝不瞒李萱:“月山河不像月谷的人,巫马城对他的介绍有些过多了,就像生怕我们看出什么漏洞一样。”
顾忌着自己的身份,黎丹姝也不敢说的太多,只是对李萱旁敲侧击:“这两人一定有问题,你要多加小心。”
李萱自是信任黎丹姝的,她说:“巫马城对你已经有了敌意,你还要去试探吗?”
“去,当然要去。”黎丹姝说,“不如说,我现在越发肯定他知道不离城的内幕了。如今已经三日过去,圣海宫没找到兰华,我们也一直滞留不走,他们应当也有些着急了。”
晅曜不在,黎丹姝飞快给自己和李萱分别派好了任务。黎丹姝说:“我来撬巫马城的嘴,你多监视些巫马晖的动向,或者你可以再查查巫马代尚。”
黎丹姝说:“即便他被晅曜吓破了胆,这三日他一直未曾出现也是怪事。”
李萱点头表示明白,同意了黎丹姝的打算,她说:“你若在圣海宫行走,若是当真查到了什么,圣海宫极有可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毕竟你曾有先例。”这话李萱说的剖心,她取出一枚小小的结晶放在了黎丹姝的手心,叮嘱道:“这是留影石,是我师父炼出的小玩意,可以收录你所见之景。答应我,若是独自行动,一定要将它带好。”
对立李萱的信任,黎丹姝有些触动。
她低低道:“你倒是不担心我真是坏人。”
李萱笑了起来,她说:“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更何况,我当年也见过你出剑。我始终相信,能以天地万物为剑意的人,绝不会行卑劣无耻之事。”
黎丹姝微张了张口,片刻后她笑了起来,小心地握起了那颗留影石。
“……你说的对。”她像是想起了最好的回忆,带着些微幸福的温柔对李萱说:“李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记得‘我’的剑。”
第二天,黎丹姝身体恢复了大概,便想着去套巫马城的情报。碍于昨天她确实扫了巫马城的面子,贸然去找他可能会被讥诮,黎丹姝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李萱先前提过的膳房。
在上清天的诸多门派中,大多门派为了加快弟子修行的速度,都会要求弟子学习辟谷之术,学会从灵力清气中获取身体所需的能量,如圣海宫这样会修膳房的不多。这也让黎丹姝好奇,圣海宫到底有多少不习辟谷之术的弟子,才会让巫马晖设立膳房。
等黎丹姝顺着路过弟子的指引找到了膳房时,她又惊讶了。
这膳房约莫只有一间房的大小,内部也只放了一张小桌,连凳子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供弟子们用的。
她收起诧异,走进的厨房。更令她惊叹的是厨房里候着的厨子。
那是个凡人。
那名凡人瞧见了黎丹姝,眼中露出惊艳,他连忙擦了擦手,想要上前,又顾忌着身份,站在了原地恭敬向黎丹姝行礼,说:“仙师来访,是小宫主等不及了吗?”
他指了指一旁炖着的锅:“粥马上就好了,还请仙师恕罪稍等。”
黎丹姝明白对方瞧见她提着食盒,便将她认作是需要食物的圣海宫的弟子了。黎丹姝倒也没解释,看了那碗粥一眼,觉得这现成的粥也很合适用来敷衍巫马城。
不过,他话中说的“小宫主”——
黎丹姝眼露古怪:圣海宫未修习辟谷之术的,原来竟是巫马晖的女儿吗?
第50章
巫马晖的女儿竟然没学会辟谷之术, 这的确出人意料。从巫马晖对待巫马代尚的教导来看,他不是会主动放弃对子辈修行督促的长辈,巫马代尚当年虽然目空一切, 但他的修为是实打实的翘楚。如果没有遇上晅曜, 时至今日, 理应在上清天年轻一辈中留下姓名。
圣海宫传承又看重血脉,为了稳住日渐滑落的地位, 按理说巫马晖只会对女儿更加严格, 不太可能会因为溺爱而纵容子女不习辟谷, 浪费时间在饮食上。
黎丹姝瞥了一眼那碗清粥,饮食也没有做得很精心,想到昨天她吃到的那些食物, 巫马晖建立了这座膳房也不过堪堪是为了填饱人的肚子。
被晅曜打破了胆的儿子, 连辟谷之术也学不会的女儿。
黎丹姝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吸收巫马城这样的隐藏祸端,圣海宫看起来着实是无人可用了。圣湖的灵力再日渐稀薄,族中子女又抬不上轿, 圣海宫会被魔域动摇, 生出欲心, 似也理所当然。
黎丹姝提着食盒向巫马城的居所走去, 她沉思着:圣海宫与魔域勾结的证据显然不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 应当是问出不离城失踪的女人在哪儿, 如有可能, 最好问出石无月抓捕这些女人的目的。
心中目标已定,黎丹姝的步伐也不免急促。当她匆匆赶到巫马城的院落时,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巫马城也外出寻药了,据圣海宫的弟子说, 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圣海宫的小宫主。
黎丹姝一时错愕,她站在巫马城的院门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攻击的太过,以至于让巫马城心生怯意,为了避免泄露机密,干脆躲出去了?
她有些懊恼。在李萱面前,她是打了包票的,如今刚来人就没了,她要怎么达成自己夸下的海口?
黎丹姝站在巫马城的院落前有些犹豫,她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冲进去,趁他不在翻一翻他的住处,或许也能找到点线索。
她看了看左右,这会儿已经到了圣海宫早课的时间,路过的弟子都没有了。黎丹姝恶向胆边生,趁着没人注意,干脆就用琼山的符咒崩了巫马城院门外的阵法,偷偷溜了进去。
只是一进门,黎丹姝又犯了难。
巫马城的院落和他们住的有些像,有着三间厢房,三间厢房都上着锁,看着一模一样,黎丹姝一时也猜不出到底哪间才是巫马城的房间。
她环视了院落一圈,最终决定去信赖自己的直觉,直接向坐北朝南、光照最好的那间屋子走去。
巫马城似乎对屋内的安全很自信,没再施放阵法护卫,黎丹姝伸手推了推,门便推开了一条缝。她凑近瞧了瞧,屋内陈设都很整洁,一看就是长有人住。
黎丹姝便对自己的判断又多了几分信心,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很有做贼的自觉。进门之前,她还又往后瞧了瞧,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才进了屋子里。
屋里陈设一应俱全,正对门扉的雕花圆桌上甚至还搁着一壶已冷的茶。
巫马城的生活看起来很简单,黎丹姝四下瞧了瞧,除了几台刀架外,没在客厅瞧见特别的东西。
客厅里没有东西,卧房里却未必。
她直接向右侧的卧室走去,刚进去就瞧见了放在屏风前的书桌。书桌上的书籍不少,不少纸张凌乱地搁在桌面上,砚台上的墨渍甚至都还没有干透。
黎丹姝见状心下一喜,将手中的食盒搁在一旁,便走至书桌前细细查看。
她先从书籍看起——都是些游记,黎丹姝翻了基本,发现不少地方还被巫马城用笔化了圈,标着“已行”二字。黎丹姝毫不意外在其中瞧见了“相城”。她数了数,只她手里翻过的这本游记,就被圈出了七八个“已行”,还有不少地方被圈出了出来,但没有标字,黎丹姝怀疑这些被圈出的地方,是石无月其余的目标。
她快速翻过这些书本,将被圈出无字的地方都记了下来,之后,方才又看向桌上的纸张。
若说书本还有迹可寻,那这些废纸就更令人费解了。
黎丹姝看着这些纸上凌乱写着一些游记上的话,重复了很多遍,从奇奇怪怪慢慢到整整齐齐,最后写得同印刷版书一模一样,就像是有人在学字临帖一样。
可巫马城是观天宗的弟子,怎么可能会这会儿还在学字,学字就罢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学版书吧?
除非——这不是巫马城的屋子!
黎丹姝猛地反应过来,她急欲离开,屏风后却突传来水声!已经忍耐许久的猎人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时机,黎丹姝只觉得眼前一晃,紧接着便被钳住了肩膀!
湿漉漉地水汽一下笼罩了她的呼吸,黎丹姝抬头看去,就见到一缕凝着水珠的白发。
黎丹姝立刻明白自己找错人了,她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先发制人,可她忍不住好奇分魂的情况,被抓了,也要再次试探一声——“渊骨大人。”
抓着她的手顿了一瞬,紧接着松开了。
黎丹姝连忙向前同月山河拉开距离,刚转身就看见月山河分不出喜怒的脸。
月山河道:“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奇怪的称呼。”他看了黎丹姝一眼,语气加重道:“我和他很像吗?”
黎丹姝心道岂止是像,你们就是一个人!
然而分魂似乎不这么认为,黎丹姝观察他的表情,在这没有其他人的当下,以渊骨的性格,绝不屑同她玩什么隐藏身份的游戏。分魂会连着质问她,只有一种可能——
渊骨的这缕分魂没有继承主魂的记忆,渊骨解除附身后,仅为他留下了力量。
黎丹姝:……难怪红珠会说要我带着骨头去。看来在渊骨离开后,他的分魂会自由行动,以便维持他在人间的身份。在渊骨不在时,若想要让他听从命令,便只能依靠同是渊骨给出的骨头人。
可骨头人早就被黎丹姝丢在客栈了,算算时间,盒子失效也有三天了,骨头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更何况,考虑到骨头和渊骨的关系,黎丹姝也不会用它。
黎丹姝仔细打量了月山河一会儿,确认他是真心认定自己就是“月山河”后,方才慢慢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那人对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才没忍住再三确认。”
月山河瞥了黎丹姝一眼,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说:“他也是月谷弟子?”
黎丹姝想到他之前表现出的敏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挑了些实话讲:“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渊骨是魔族吗?
好像不是,四方魔域十七种族如今尽在红珠手中,然而红珠却依然无法寻到渊骨来处。
渊骨是上清天的修者吗?
黎丹姝也算见过他出刀,上清天要是有如此霸烈狠绝的功法,早就把石无月砍了,哪里还等得到他堕魔?
渊骨来历不详,黎丹姝确实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月山河果然在观察黎丹姝的表情,他确认她没有撒谎,心中的警戒也就散了些,说:“我不是他。他既然连自己是谁都没告诉过你,估计也未对你在意过,你大可不必再找他。”
黎丹姝心道,谁说不是呢,我巴不得和魔域永诀。
两人间紧张的氛围稍缓,黎丹姝这才注意到月山河仅披了件外杉,袒露的胸口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黎丹姝:“……”她看向屏风后,那儿果然有浴桶。
月山河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衫不整,他本身不太在意这些,可黎丹姝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反倒令他有些不适了。
月山河忍不住道:“你转过去。”
黎丹姝“哦”了一声,照做了。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倒显得月山河放不开。
月山河:“……”
他施决烘干了身上的水渍,着衣的时候忍不住又瞥了半点不羞的黎丹姝一眼,心里颇为憋闷。他自苏醒以来,从没有碰见过黎丹姝这样胆大无忌的人,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