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能去皇帝那儿?”娉婷在她耳畔轻轻问道。
大小姐若无其事道:“那么晚了,去扰别人的清梦,有违礼数。再说天子可不比平民百姓,也不像淮清王这般温柔敦厚,情礼兼到。”
“伴君如伴虎,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又要坐上那个位置?”
“我……没有选择的。”大小姐眼色暗了暗,淡淡道:“事到如今,也回不去了。多说无益。”
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无法选择另一条路,只因她太重感情。
“你这样说,我会很难受。”
“你对我很好,不必愧疚了。”
“我以前还那般对你……”娉婷抚着她的手腕,虽说已看不到那个伤口了,但那种滋味她是记忆尤深的。
那一夜她在马车里狠狠咬了大小姐,带着无尽的恨意。
“你为了救我,才会受累受伤。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娉婷环住她的腰,偏头贴着她的小腹。大小姐所承受的痛苦太多,为她付出的东西已经无法偿还,那就让自己来保护她罢。
卫初晴掩下的眼睫微微一颤,伸手抚上了她的发髻。
明夕安排好了一切进来找大小姐二人,便在门外看到屋里的暧昧情形。
女人的直觉很敏锐,她很快就品出这两人间有种不一般的关系,哪有姐妹会这般忘情的拥抱彼此,这分明像极了……绮云与娉姈。
“咳咳……”明夕收敛了心思,在门外清咳两声,提醒屋里的两人。
“那个,车子准备好了,你们要几时动身?”明夕有些不自然道。其实这也不该是她觉得难为情啊。
“你还行么?”娉婷担忧的望着她,起身去扶她起来。
“我还无需人搀扶,厉害着呢!”大小姐这话说得极为神气,习惯了她的稳重沉静,忽而看到她带上了狡狯之色,便如在幽谷中看到了一只调皮的狐狸,忽觉耳目一新。
“噗嗤!”明夕失笑出声,随后略微收敛了神色,对大小姐露出了一抹温情。
很多年了,她好像再也没从另一个人身上看到那样的晴光。世上只有一个大小姐,卫初晴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是妙。
很久以前的大小姐,照亮了很多人,绮云,娉姈,明夕,皎月,娉婷,苍琊,还有那个明珠美玉般的军师,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李冶。
“走罢。别担心,有我在。”大小姐说这句话很是认真,没人敢不信她。
娉婷抱着她的手臂,把头挨上了她的肩,这个时候了,也不怕外人笑话。
明夕似乎懂了一点,朝大小姐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三分清明七分迷惑。
倘若王爷当初接受她这一点,或许两人便不会像这样隔得那么远了。
人一旦给自己的划分了界限,有些原本近在咫尺的东西便再也得不到了。
大小姐本是淳于澈唾手可得的,然而他自己给感情画了界限,那如何能捆束住心向自由的大小姐?
“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明夕有些理解为何大小姐与淳于澈有缘无分了。
那个七玄军师,也不是一般人。他能接受大小姐的一切与过去,这份包容对于当时的淳于澈来说欠缺了些,所以才会被人后来居上么?
可那样的人世上又能有几个?
是大小姐的一场梦么?
明夕坐在马车里兀自想着别人的事,她越想越觉得感情之事太过玄乎,不仅局内人会犯糊涂就连旁看的人也会困顿。
到底什么才是爱?
“回去后,你泡个澡就会舒服些。”娉婷搓着大小姐的手,心里担忧:为何总是捂不热呢?她的手越来越凉,若是自己一定很难受。她想起自己病倒的时候,手脚发凉,只有泡过热水才能熟睡,不然当真很煎熬。
“好。”大小姐拍拍她的手背,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回去,拢进了袖中。
乘坐着淮清王府的马车,她们很快便通过了城门卫那道关卡。
“怎么晚了,王爷还要出城?”
“听说了么?城外最近有些乱,或许是王爷得了圣喻出去安抚百姓了。”
“奇怪,事变得越来越多了。”
“谁说不是呢!江湖上都乱成了一锅粥了,很快会有一个论武大会要在恒山举行,可得让这些少侠忙活了。”
“还有还有呢!”
“还有啊……好像在巴蜀有人开设了一个叫什么的赌局,还牵涉了那柄镇威之剑,好多人去看热闹了。”
“什么赌局啊?”
“我也记不得了,今晚上酒喝得有些多,脑子晕乎着呢!”
“我也听说了,那不是啥赌局,只是一个游戏。江湖上把那柄镇威之剑的来历传道得玄乎其玄,怕不是有人以此做噱头,吸引人来做游戏,这游戏主人哪还能有什么心思,赚银子才是真目的。”
“一柄剑把江湖这潭水搅浑了,我看这事玄得很。把事搞大,一定是图着赚钱。”
“难道这霍乱天下的人会在巴蜀?”
“这不好说。或许是啊。”
“不猜了,再过会儿,就要换班了,回家睡觉。”
城门卫的议论声渐渐小了,在厚重的城门背后,人与人的心思隔着肚皮,诡异莫测。
凤麟寨。聆月听到有人传报说寨门被狂贼踏破,匆匆赶到了练武场,便迎接到了一道冰冷的刀锋。
刀光盖眼,让她不敢硬接。
“你是谁?”聆月退后数丈,避开了致命的一招。她抬眼去看那个要杀自己的敌人,目光里存着犹疑。
这个人为何要戴着面具?
“你是……”喜欢戴面具的人最不愿面对的便是熟人。
聆月看着对方的身形,那是个身段苗条,脸庞清瘦的女子。
格拉。这是箭弩转动的声音。
聆月微微睁大了眼,脸上闪过恍然,她似乎认出了对方。然而对方出手甚快,她只能躲避无法反击。
“老大,这个女人交给你了,我带人打进内部,直捣黄龙。”
“去就去,跟老子通报个屁。”戴面具的女子正追杀着聆月,见小弟擦过身边打招呼,一脚飞踹了过去,没好气道:“速战速决,少啰嗦。”
她的小弟们犹如野狼进了羊圈,猖狂放肆,手上屠了不少凤麟寨弟子。
“你……倒是越陷越深了。”聆月看那些与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弟子们一个个丧命,而她无能为力,眼下连自己也成了一尊泥菩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门被斩杀。
“你也少废话。今夜你是活不成了。”戴面具的女子眼里甚好,箭弩便如雄鹰的眼睛锐利毒辣,每一次都是贴着聆月的要害而过。
聆月修的是术法,武艺倒很平凡。她的确是可以开启时空隧道逃脱险境,然而她又怎能弃了同门独自逃生呢?
她不是不能走,只是要对得起自己的道义。
大小姐走之前,把她留下,用意很明显了。这是要她守护住她们的家。
我不能走。即便难逃一死,也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聆月也感到不妙,这是为大小姐而生出的忧虑。已经过去二个时辰,她若是顺利,便回来了。
到现在还不见她的人影,必然是横生枝节,遇难了。
“若是我有一日被人当成了俘虏,你可千万不要为我违背原则,去做一些损害别人利益的事。”大小姐在教娉婷经商之道时会融入些兵道,偶尔会与聆月谈到计策,当说起已人质要挟对手以致人的时候,她却说了这样的话。
“我不是好人,之前做过不少糊涂事,荒唐可笑,之所以还想活下去,是为了做好一件事。这件事牵扯了很多人的利益,我不得不去做好。人就是这样,要为多数人考虑,才能让自己的价值更大。若是只顾虑自己的生死,那他也只能是个庸人。”
“这世上庸俗之人很多,做这样的人也不丢人。可我不想流于庸俗,若真有那一日,你便按照我的意思做罢。”
大小姐处事手段便如她手里的剑干脆利落,有着不让须眉的巾帼之风。她的心犹如忆盈湖水一般清冽澄澈。当她握着赤霄之时,纤弱的手臂有着巨人般的力量,她是名门闺秀,也是率直豪迈的侠客。
凌厉如电般的身法,雷霆震动般的动静,她轻灵若蝶,又潇洒肆意,无人可以捆束她,无人能够战胜她。
聆月此刻想的都是大小姐的好。记得是她把自己从阴阳家带了出来,给了她自由的令牌,也记得她每一次维护自己的画面,很震动,飞沙走石,惊艳全场。
“你还真准备死啊。”戴面具的女子看聆月根本出不了招,也快应付不了自己,当她知道对方是有逃脱的机会,然而这人居然放弃了。
聆月已被她逼到了狭隘的过道里,很快便要陷入绝境。
“我倒是想要逃生,你不许啊。”聆月些微自嘲,虽然放弃自己的做法很傻,可她又不想让大小姐失望。
“你为她倒也舍得。”
“我们都变了,你也变得让人陌生了。”
“念在故旧一场,我给你个痛快。”戴面具的女子朝后退一步,毫不犹豫的对故人再次举起利器。
聆月动作稍稍停滞了下,不小心便把心口对上了对方的箭弩。
淬炼的毒箭嗖的一声冒出了头,直击她的要害。刹那间,光影变幻,仿若天际闪过一道惊雷,夺去了所有的光芒。黑暗里出现了三道身影。
毒箭没有落地。它稳稳的插入了一人的胸口。
“你……”戴面具的女子顿住了手里的凶器。
她的跟前洒下了一泼血雾。
红光下,一人缓缓跪地。聆月仿若被抽去了心神,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她愣愣的抱上那个挡在身前的女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咳咳……”跪在地上的人有张魅惑绝美的脸,然而纵然美绝人寰,可她的命运却是多牟。她连番被算计,重伤再加剧毒,已是难以支撑,而这一箭说能要她的命也不为过。
“你怎么来了……”聆月抱着大小姐,喃喃自语道。
“不放心你,果然有人想要乘人之危。我猜对了……还真是聪明啊。”大小姐困倦的掩上了眼,带着嘲讽的笑容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