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节

就凭那些农民组成的流寇吗?

到那时,北面的陈庆之趁机收取尔朱荣留在黄河以北的残兵和剩余马匹辎重,而他们收拢他们在南边的残兵,大军一至洛阳城下,何愁洛阳不得?

听完萧综的“献策”,几位大臣迟迟缓不过神来,还在为这一招“绝户计”暗自心惊。

旁人的“绝户计”,绝的是一门一户,此子的“绝户计”,要绝的是一个国家的有生力量。

一旦魏国遭此大劫,至少十年之内无兵可用了,到时候谁手中还有最可用的军队,谁便是魏国的霸主。

萧综献策完,似乎也十分疲惫,正襟危坐,等候着这些齐军重臣的决定。

他暗自估摸着自己的表现、言谈、气度,心中约有九成把握,认为他们会投效与他,将长安和齐军的人马交给自己。

然而满室俱静之后,却没有人率先提出“效忠”的事情。

既不似陈庆之的纳头便拜,也不似马文才的干脆利落直截了当,甚至连一点动摇或热情都没有,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陈珂甚至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开口。

这让萧综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心头一动,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这才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说起来,王内侍呢?”

刚刚在灵堂只是一扫而过,没发现这些“老臣”里少了个人。

那是负责萧宝夤内务的宦官,萧宝夤虽然北逃了魏国,亦有以前的宫人跟随。那位王内侍年纪已经很大了,以前就是伺候萧宝夤饮食起居的宫人,在南边听到主公去了魏国的消息后,他一个阉人,竟一路乞讨到了北面找到了旧主。

萧宝夤赞赏他的忠诚,这么多年一直还是用他照顾饮食起居,甚至连南阳公主府都对他十分尊重,萧宝夤遇刺后,一应擦身、饮食和琐事,他都拖着老迈之身亲力亲为。

萧宝夤死了,作为他贴身的宫人,又是所有人中最年长的,哪怕因为出身卑微不能列席,但至少会在灵堂中一起守灵。

但无论是跪坐在灵堂前的人,还是负责协助宾客上香、跪拜的侍人,都不是这位王内侍。

“王内侍已经死了。”

崔司徒长长一叹。

萧综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甚至连他的脊背都微微颤动起来。

“殿下智略过人,吾等自叹不如,若不是主公已经有了继任人选,吾等必然是要效忠殿下的。”

崔司徒眼中也有深深的惋惜之色,但臣子有臣子的本分,现在是该他们恪守本分之时。

“所以,只能说声抱歉了,殿下。”

“已经有了继任人选?谁?王叔府中的堂弟们不是……”

萧综大骇,不敢置信地追问。

难道事情没有做干净,让世子萧权假死逃脱了?

到了这一步,只要有一步错就是满盘皆输,萧综立刻站起身来,戒备地看向灵堂各处,做好了随时抽身而出的准备。

“是我。”

伴随着一把清亮的熟悉嗓音,身着皇子服侍的褚向从灵堂之后缓缓走出。

“褚向?你怎么在这里?!”

眼见着这个不应该在这里的意外之人,方才还冷静自若的萧综顿时一脑子都是浆糊,完全摸不到头绪。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屋子里的大臣们,又看看褚向,仿佛他们全部疯了。

“他是王叔的外甥,如何能继承王叔的大统?更别说他还穿着皇子的仪服!”

褚向的母族来自齐萧不假,可他姓褚!

就算萧宝夤登基做了大齐国的皇帝,也没有褚向着皇子服饰的资格!

“殿下,他不是陛下的外甥,而是陛下流落在北方的亲子萧向。”

陈珂之前以为萧宝夤要绝嗣了,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没有拒绝和这位“皇子”接触。当初他是为了替齐萧保留最后一点血脉,但既然现在齐萧血脉尚存,他们效忠的又一直是萧宝夤而不是萧宝卷,就只能对他说声抱歉了。

出于内疚,且觉得这么厉害的一位皇子流落在外有些可惜,要能效忠新的齐皇更好,陈珂又向他解释:

“当初陛下北投魏国,没办法带着年幼的孩子,就将他托付给了亲妹晋陵长公主,借着褚国公之子的名义被褚皇后抚养长大。”

“这不可能!这是褚向的片面之词!以晋陵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她要怀孕生子是何等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天过海?褚国公的家人难道会让她留下这样的大患吗?!”

萧综一口说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又斥道:“何况褚国公当年和王叔有矛盾满城皆知,王叔甚至亲自领人鞭打过褚国公,褚国公怎么会为王叔养儿子!”

他这些话说起来合情合理,几个老臣也确实记得齐王曾经鞭打过驸马的事,但正如萧综指责褚向一般,这些也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他们无法通过只言片语确定他的猜测就是真的。

“这是陛下临终前亲口所言。”

还是崔司徒看场面难看,索性说个清楚,“陛下要截断手臂之前,担心熬不过去,特地在榻前托孤,说明了小主公的身世。我等都发过誓,余生要尽心尽力辅佐小主公。”

也有性子急的当场脱口而出:

“你看看小主公的长相,难道和主公年轻时不是一模一样吗?!何况主公病重,命人第一个去接的不是洛阳的世子,而是流落在梁国的小主公,为何?因为他是长子啊!”

齐萧立太子是立长,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齐明帝立萧宝卷而不是比萧宝卷贤能很多的齐王萧宝夤的原因,因为萧宝卷居长。

褚向的长相实在太犯规,都说外甥似舅,但能相似到这种地步的世间罕有,也无怪一群臣子立刻相信了萧宝夤的托孤。

萧综机关算尽,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临到收盘之时却功亏一篑。

然而突然杀出来的褚向横生枝节,摘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胜利果实。

如今他又为了收服齐臣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反倒落得了个不上不下的结局!

“那我便恭喜族兄一家团圆,王叔后继有人!”

萧综不是瞻前顾后之人,眼见着萧宝夤这里再废口舌已是无济于事,立刻站起身来,咬着牙贺喜。

“只是如此一来,我仍留在长安实在尴尬。既然已经为王叔敬过了香、磕过了头,我还是回返潼关去吧。”

他是接到消息萧宝夤已死来继承家业的,现在据说正儿八经的“嗣子”已经摘了桃子,他还留在这里便会成为褚向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建康的那些年,褚皇后硬是让褚向拜他为主,借着自己的名义没少磋磨过他,他那时厌恶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对这便宜“表弟”不咸不淡颇为冷遇,谁知道他现在得势会不会报复回来?

虽然没有得到萧宝夤的大军,但有马文才的几万潼关人马,如果再设法招降西边的丑奴军,也未必不能抢先一步入主洛阳。

他脑子动的极快,当机立断就要走。

这件事说起来是齐人理亏,主公死了把人叫来继承家产,人到了又说找到个外面流落的儿子,原本以萧综前朝皇子的身份加这份内疚,在长安的齐臣们是不好阻拦的……

但褚向在这里。

“殿下慢走。”

随着褚向一声令下,灵堂外涌出几十个刀斧手,将灵堂内外团团围住。

这一番变化莫说萧综,就连灵堂里的老臣们也没想到,顿时愕然。

“褚向,你这是何意?”

眼见着这当年建康的小可怜果然留有后手,萧综除了有种“果然如此”的预料,更多的是恼怒。

这是一朝得势,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来了?!

其他人也大多是这样想的,觉得这位新主公的器量有点小,唯有崔司徒想着萧综的“计划”,对褚向的预先埋伏大为赞赏。

既然有这样的方便可以入洛,没必要为了“名声”放走这么个好用的棋子。

但谁也没有想到,褚向拦住萧综,不是为了入洛,也不是为了报复以前在建康受到的磋磨。

“我想向殿下请教一个问题……”

褚向居高临下,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庞上表情肃杀。

“不如,我们来聊聊王内侍房中的布匹是怎么回事?”

第506章 死而复生

萧宝夤在截肢之前, 履行了自己可以任由部下离去的允诺。

当时伺候萧宝夤的老宫人王内侍以自己年迈为由, 也请求去,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年轻的中层将领生出了去意,萧宝夤都非常君子地让他们离开了,并没有出尔反尔。

这些人要离开, 自然要清理自己的随身物品、收拾家当, 并且妥善安排好家人和从人,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就在他们以为离去有望而松懈了精神的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全部被严密控制了起来。

那些将领中生出去意的, 大多是被齐军造反裹挟的魏人, 本身在魏国有亲朋投靠或干脆就是魏国的将领调派到萧宝夤帐下的,这时候求去也算正常, 要离开长安前也都是遣散下人、收拾金银细软之类的行装,他们拿下长安不久, 也就没有什么田地私宅之类的处理,要走也走的很快。

可王内侍行迹就很是可疑了,他跟随萧宝夤这么多年, 又是心腹亲信, 光收受的贿赂好处就不少,但要走之前却没有多少金银细软收捡, 好似这几年都两袖清风似的。

而且临要走之前, 他不但遣散了伺候的人, 还鬼鬼祟祟一个人找个偏僻地方烧东西,大多是布匹、木簪木勺之类的东西。

这时候布匹粮食就是钱,烧布实在太可疑,萧宝夤顾念旧情,褚向却不会,带人将他一把拿下,在烧的东西一回去检查,立刻查出了不对。

木簪是中空的,能容藏药粉,看似洁白如新的布匹查出被做过手脚,经过腐烂污秽之物的浆洗和熏蒸,只是看起来干净而已。

这下人赃并获,哪怕萧宝夤再怎么不想承认这位老人是谋害他的人,也无法面对这些确凿的证据,还未做截肢手术,就已经受了一次打击。

王内侍被抓、要走的将领被追了回来,重新投效了褚向,长安旧臣之中虽然议论纷纷,但因为萧宝夤后继有人,其实也没有几个人真的离开,这些纷扰影响不到他们,也就刻意避开了这些事情。

现在褚向将萧综一拦,又突然说出王内侍的事情,萧综哪里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

哪怕他带了不少侍卫前来,可灵堂之前不能带兵入内,那些人都在厅外,而刀斧手就在眼前,萧综只能选择被这些刀斧手捆走以换取安全。

萧综一被绑走,其余老臣都以为是褚向为了“排除异己”的手段,颇有些不满。

毕竟这里是萧宝夤的灵堂,萧宝夤刚走,他的继任者居然在灵堂这种地方埋伏兵马,可谓既不仁又不义,还有违礼数。

“殿下何必如此?”

陈珂最为不是滋味,算起来他也有“勾结外人”的嫌疑,只是在知道萧宝夤有后人之后立刻承认了,如今也怕他秋后算账。

“刚刚那萧综献策之时殿下就在堂后,应当听到了他的整个谋划。此计精妙毒辣,若能和萧综联手,何愁齐国大业不成?”

这些人能够理解褚向急于在根基不稳时铲除竞争者的想法,却还是想劝说褚向以大局为重,和萧综携手合作。

“毕竟殿下与他是同根兄弟,有什么恩怨都可以暂时放下。他日殿下成事,就凭他为您光复齐国献策献力,封他个郡王又能如何?”

其他几个老臣也不由得一起劝说。

“若没有萧综的协助,通过潼关就是一场硬仗,更别说还有陈庆之的白袍军……”

“我与他,并不是什么同根兄弟,而是有杀父灭门的不共戴天之仇。”

褚向表情冷漠,语气森然。

“父皇的伤势并不是突然恶化的,而是有人在他捆扎伤口的布条敷料上做了手脚。行刺那人目的根本就不在刺死父皇,而是要为他造成伤口,再趁机将腐物侵入父皇的伤口。”

他一想到萧宝夤受的苦就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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