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大吃一惊,劈手夺过电报,一字不落的看了好几遍,心中暗暗叫苦,这个萧山令,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一份电报,这是要干什么!毫无疑问,这封电报一出,无疑将国民政府推到了风口浪尖,领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南京之战,高层抛下几十万军民仓皇撤退,本就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光是善后就令人头痛不已,而这时候,萧山令通告天下,他一人在南京独撑危局,这将领袖和政府至于何地?这将参与南京之战的高级将领至于何地?萧山令他疯了?他难道就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转念仔细一想,胡宗南也立刻明白了萧山令的苦心,他这是要用自己的前程换取数万军民的生机啊。
胡宗南心里长叹一声,真是国难显良将啊!
胡宗南刚要说话,卫兵又来报,军统唐纵秘密来到第一军,求见胡宗南。
胡宗南心里咯噔一下,军统!唐纵!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唐纵就带着两个随从,风尘仆仆的赶到江边,一见到胡宗南,客套话也顾不上说,径直拉着胡宗南走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胡宗南大惊失色,“什么?他竟然还在南京城内?”
手榴弹绽放的硕大烟花绽放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十几条端着长枪的身影被气浪卷上了天空,但子弹却像瓢泼大雨一般洒向林笑棠等人的藏身所在。
林笑棠和沈排长背靠着掩体,沈排长笑着打量着他,目光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和诧异,林笑棠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已经干掉了那么多的日本人,但面对战斗时,他那被幽灵掩盖的内心中的怯懦还是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些。
沈排长从军装口袋中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摸出一根来递给林笑棠,“点上,绝对是好东西,开枪的时候手不抖!”
林笑棠一边透过砖头缝观察着日本人的动静,一边借着沈排长的军用打火机点着了嘴里的香烟,一股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了他的胸腔,他大声咳嗽着,沈排长看着他的样子呵呵直笑,“小子,没想到你还不会抽烟!”
沈排长大口吮吸着香烟,手中却丝毫不慢的扣动着扳机,随着他每一声枪响,都会有一个土黄色的身影应声而倒。林笑棠钦佩的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委员长卫队士兵的身手,果然,军事技巧和素养比之普通国军士兵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林笑棠抽空看了看身后那片山坡,朦朦胧胧的已经看不到人影了,看来是已经救起那个外国人撤退了。
面前的日军也越来越多了,就着不时腾起的烟火,可以看到雾气中的人影密集了不少,日军的手雷也接二连三的丢过来,有的被林笑棠两人直接扔了回去,有些则逼得两人不得不转移阵地。
就这样,林笑棠两人和其余两名士兵会合,分成两个小组,交替掩护射击。
随着一连串手榴弹的爆炸,林笑棠两人不得不放弃了刚刚退至的一处废墟,在沈排长两名部下的掩护下退到一处小山包后,边射击边慢慢的向着挹江门的方向撤退。等了一会,就是不见那两名士兵撤下来。
雾气渐渐散去,天边也露出了一丝暮气,林笑棠和沈排长清清楚楚的看到,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刚才他们藏身的地点,那两名士兵的身影已经被土黄色的人群淹没了。
沈排长恨恨的砸了一下土地,虎目含泪,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隐身的山包被日本人的子弹打得就像一处冒起硝烟的堡垒,林笑棠两人被压得抬不起头,只能趁着日本人射击的间隙,见缝插针的还击。
不久之后,随着手中的步枪“咔吧”一声,两人互相看看,心中明白,已经没有子弹了,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日本人没有急于进攻,只是不断的在远处射击。
沈排长扔掉手里的步枪,从腿上拔出一把短刀。略一思忖,又将口袋里的那包香烟和军用打火机掏出来,“老弟,咱们两个不能都死在这儿,你不是当兵的,你先走吧,咱们也算是相交一场,这包香烟和打火机就留给你做个纪念!”
林笑棠默不作声的接过来,抽出一根,帮沈排长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根,仍然是止不住的咳嗽,“咳咳,用不着了,我家里只跑出来我一个,活着也没意思,杀了这么多鬼子,我早赚够了,两个人一起上路,路上也好有个做伴的!”
说着,他向沈排长晃晃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然后直接塞到自己的怀里,“你说的,这东西归我了。”
沈排长盯着林笑棠,嘴角慢慢绽开笑容,“看不出,年龄不大,还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伸出手,轻轻拍拍林笑棠满是灰尘的脑袋,目光中却流露出无限眷恋,“你和我兄弟年龄差不多,那个死小子,没读完大学就从家里偷跑出来参军,现在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林笑棠点点头,“我也有大哥,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林笑棠抬起头,指了指天空,“我知道他会一直看着我的!”
沈排长也点点头,“是啊,迟早都会团聚的。”
日本人的射击逐渐停止了,上百个戴着头盔的土黄色身影站起来,慢慢的向着山包围拢过来。
沈排长抖抖身上的土,手中握紧了短刀,看看林笑棠,“怎么样,怕不怕?”
林笑棠从背上取下武士刀,慢慢的抽出来,刀身上的鲜血还未褪尽,一道赤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刚才有些怕,现在不怕了,你那香烟确实挺管用的。”
沈排长站起来,将林笑棠也拉起来,“准备好了,咱们这就上路。”
两个人慢慢的走上山包,沈排长清了清嗓子,冲着正在包围上来的日本士兵大喝一声,“小鬼子,敢不敢和你爷爷我单挑!”
林笑棠的心绪渐渐回归平静,他深吸一口气,朝阳已经从地平线偷偷冒出了头,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将两人的身上罩上了一层耀眼的金甲。
看日本人的队形,足足有三百人之多,他们已经察觉到两人的子弹已经打光,看到山包上恍若天神一般的林笑棠和沈排长,多数人的表情诧异中又带着点敬佩。
日本人围成一个圆圈,逼近两人,在离两人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平端刺刀,齐齐指向包围圈中的两个人。
忽然,人群中一声令下,日军士兵整齐的抬高枪口,一齐拉开枪栓,将枪膛中的子弹退了出来,金黄色的子弹“噼噼啪啪”的洒落了一地。
“什么意思!”沈排长一愣。
林笑棠不屑一顾的回答:“这就是日本人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对手没了子弹,他们会选择以肉搏方式结束对手的生命,他们觉得,这样是对对手和自身的一种尊敬。”
沈排长笑笑,“花样还真他妈不少!”
日军退完子弹后,沉默了片刻,队伍中走出两名手持长刀的日军上尉军官,对着林笑棠两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沈排长眉头一皱,“这又是搞什么?”
林笑棠回答道:“他们说,很尊敬咱们,说咱们两个是真正的军人,所以他们两个接受咱们的挑战,要和咱们单挑!”
沈排长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呲牙一笑,“正合我意,兄弟,我先挑了!”
说完,沈排长一纵身从山包上跳下,直扑其中的一名身材高大,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日本军官。
林笑棠倒提着武士刀,慢悠悠的从山包上走下,将刀平举,指着对面和自己身材相仿的日本军官,示意他动手。
日本军官被林笑棠的傲慢气的七窍生烟,喊了一声“八嘎”,就双手举刀向着林笑棠砍来。
林笑棠侧身躲过,双脚不停的跳跃,还不忘用手指勾勾日本军官,说了一句纯正的日语,“再快点,你的速度太慢!”
日本军官彻底被激怒了,双手抡刀又一次扑过来。林笑棠轻松躲过,一脚踢在他的腰眼上,顿时将日本军官踢得斜飞了出去,足足划出五米远才重重的摔在地上。
林笑棠欺身上前,单手举刀,就将那个日本军官钉在地上。
日本军官倒在血泊里,但刀刺中的并不是要害,他不能动弹,只得大声惨叫着,周围的日本兵作势要上来解救,但林笑棠的手一用力,刀刃又下沉了几分。
于是,日本军官的惨叫声更加凄厉了。日军士兵赶忙后退。
林笑棠冷冷的看着周围的日军士兵,脚踩着军官的脑袋,右手握着刀柄,慢慢的转动,大声说了一句日语,“都看清楚,我是在帮他切腹,看好,这是横切!”
说完,他手中的钢刀顺着军官的腹部一划,切了一道十来公分的口子,日本军官高声惨叫,但还没有死去,浑身不停的抽动着。
林笑棠拔出钢刀,又戳了下去,“这是十字切!”
周围的日本兵鸦雀无声,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嗜血魔鬼!
☆、第九章 伤逝
日本军官顿时没了气息,头一歪,彻底告别了痛苦。
这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兄弟,好身手!”
林笑棠回头一看,沈排长也已经砍翻了那个大个子军官,只是肩膀上也挨了一刀,鲜血已经浸湿了半个身子。
林笑棠侧移两步,身手扶住沈排长,“沈大哥,没事吧!”
沈排长喘着粗气,哈哈大笑,“这才到哪儿了,接下来的活儿多着呢!”
说着,他一把推开林笑棠,“向北杀!”沈排长举起手中的短刀和抢来的武士刀,嚎叫着杀向日军人群。
林笑棠嘿嘿一笑,掏出自己怀中的一条手绢,深情的看了一眼,用手绢紧紧的将手掌和武士刀绑在一起,随即一亮刀刃,跟在沈排长的身后杀了过去。
日军士兵被眼前的两名血人一般的中国人惊呆了,时至今日,他们或许还没看到过这如同杀神一样的对手,他们有些发愣,直到两团刀光杀到他们中间,他们才清醒过来。
林笑棠的面前是几十名日本士兵和他们明晃晃的刺刀,刺刀堪堪要刺到身体的时候,林笑棠一弯腰,从如林的刺刀下面冲了过去,刀锋转了一圈,砍断了七八条小腿,日军连连惨呼,他则趁机踩着倒下的日军冲入了人群中。
日军士兵挤在一处,拥挤不堪,手中的三八大盖加上刺刀,足足又将近两米长,才如此狭小的环境中根本施展不开,这也给了林笑棠可趁之机,手中的武士刀抡圆了砍杀,每一刀都能带走一条日本人的生命。
日军的队伍被两人冲的有些混乱起来,他们经过了初期的手足无措,开始有意识的慢慢的拉开距离。
林笑棠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左肩上的伤口早已经崩裂,他几乎能赶到鲜血已经浸透了自己身上的衬衣。右臂也有些发酸,挥出的每一刀仿佛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眼睛也开始有些模糊。
腿上和小腹不经意间被刺刀划了几条口子。
林笑棠大喊一声,奋力将眼前的日军逼退,自己也向后退了几步,大口喘着气。
一声闷哼传来,林笑棠侧眼一看,沈排长单膝跪地,双手扶刀,勉力支撑着身子,身上已经受创七八处,全身都被鲜血染红。林笑棠一愣神的功夫,背上一痛,原来是被日本兵一刀刺进了后背。
林笑棠疼痛之下,大喊一声,一转身,刀锋闪过,日本兵的头颅飞起十来米高,鲜血像喷泉一样激喷出来,好一会儿,无头的尸身才重重倒地。
包围的日本兵被林笑棠的悍勇吓呆了,忙不迭的齐齐向后退开。
林笑棠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口,赶忙跳到沈排长的身边,左手伸到他的腋下,将他搀扶起来,右手已经有些卷刃的钢刀警觉的扫视着周围的日军。
沈排长的口中冒着血沫,眼神也有些涣散了,勉力站直了身体,刚要说话,嘴里却冒出大口的鲜血。
好容易将鲜血吐干净,沈排长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话,“我,我叫沈昌,兄弟,记住,记住我的名字,到,到了黄泉路,找不到我,就,就大声喊我的名字,啊!”
说完,他用力推开林笑棠,虎目圆睁,双手举刀,大喊着向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林笑棠眼睁睁的看着沈昌被十几把刺刀刺穿了身体。
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到头部,或许是鲜血遮盖了眼睛,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日军士兵收回刺刀,沈昌的左手无力的垂下,右手却犹自高举着钢刀,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刀尖上的鲜血不断的滴落在土地上,仿佛一面带血的旗帜。
终于,他向着日军的方向重重倒了过去,而他面前的日军士兵却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纷纷向后退开。
林笑棠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口中喊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刻,他好像亲眼看到自己的大哥、大嫂还有很多熟识的人倒在自己的面前,他们就像现在的沈昌,一动不动,他们的灵魂随着呜咽的寒风,轻轻的吟唱着,悄悄的离开自己远去,再不回头。
林笑棠抹去脸上的鲜血,将裹着刀柄的手绢抬至嘴边,轻轻一吻,解脱的笑容浮现在他那张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上。
他慢慢挪动着步子,感受着自己的力量和生命正一丝丝的离开自己的身体,忽然,他加快了脚步,挥舞着刀光直扑敌阵。
蓝天下,上演着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一个血人舞动着一把钢刀,在一片土黄色的海洋中搏杀着。
刀光越来越稀疏,林笑棠的手臂已经麻木了,他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一把刺刀刺中他的肩膀,他恍然未觉,只是机械般的将刀刺进对手的胸膛,但却再也没有力气拔出来,又是一把刺刀刺进他的小腹。
“就在这里吗?就在这个时间吗?”林笑棠问自己。
枪炮声猛然的响起,面前的日军突然向开了锅的沸水,无数手榴弹在他们的队伍中炸开,无数道子弹的轨迹插进他们中间,肆意的收割着生命。
林笑棠松了一口气,慢慢的向后倒去。
当头靠到土地上的那一刻,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就像冬日里躺在城外农田中的稻草堆上,身边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耳边似乎响起那魂牵梦萦的声音,“小七,如果我走了,你会来找我吗?”
林笑棠点点头,“一定会的!”
无数的人从他的身边冲过,林笑棠努力将右手从手绢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的把那块早已被染红的手绢郑重的放回怀中。
林笑棠又摸出沈排长交给他的香烟和打火机,红色香烟盒上印着一只金黄色的大鸟,还有两个白色的大字——“孔雀”。他哆嗦着点上一根,味道似乎没有那么辛辣了,好像还有些令人无法形容的香气,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吮吸着香烟,希望那香气能抓住些什么,可忽然间,他放声痛哭。
日军的包围很快散去,林笑棠见到了一脸惊喜的雷震和老权,众人将他抬起来的时候,林笑棠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随着担架的起伏颠簸,筋疲力尽的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江北的岸边,胡宗南和唐纵得到了消息,一早就守在岸边等候,直到船停稳之后,那个身影出现在眼前,两个人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胡宗南和唐纵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下船的老人,“允公,您老注意脚下。”
允公笑着摆摆手,扭回身招呼几个委员长卫队的士兵还有那两个美国人和他一起下船,委员长卫队的士兵不停的回身展望着对岸,他们还在记挂断后的沈昌他们的消息。
允公的眼神也有些暗淡,唐纵看出他的神色有些不对,赶忙找了人打听,随即上前开解,说是马上和对岸联络,一有断后人员的消息即刻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