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若其实温柔, 并不会骂人。

但温柔之下,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何如月身为行走的小辣椒, 不怕粗人、不怕浑人, 就怕苏伊若这样温柔的人。

又称:吃软不吃硬。

苏伊若转头望着何如月,羡慕她光洁的皮肤、清澈的眼神、无邪的笑容,突然羡慕何如月内心有激情的样子。

“我怎么会骂你, 不可能的。就算上回把我骗去你家, 我也没骂你啊。”苏伊若道。

“再也不会啦。我保证今天绝对没有骗苏阿姨,我家今天没别人。”何如月指天发誓。

话不能说太早。

十分钟后, 何如月推开自家大门, 大喊着:“妈, 苏阿姨来啦!”

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坐在院子里跟何舒桓下棋的, 不是余刚又是谁!

苏伊若也顿时陷入尴尬, 站在门口,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舒桓赶紧缓和尴尬的气氛:“你妈在厨房,快去帮忙, 她一个人怕是要忙不过来。”

余刚也很有风度, 抬头笑道:“好巧啊, 又碰到苏同志了。”

苏伊若下意识就解释:“我……我不知道余局长在。”

“说明苏同志天生就有口福, 今天嫂夫人又烧了好菜。”

苏伊若脸一红:“我去厨房帮忙。”赶紧就挽着袖子遛进了屋里。

见到苏伊若居然又出现, 刘剑虹也是又惊又喜, 当下就把何如月赶了出去:“去去去, 你去院子里看你爸下棋,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又被嫌弃了。”何如月吐吐舌头,知道刘剑虹是想跟苏伊若说点悄悄话, 笑嘻嘻地吐槽着, 跑回了院子。

“这卤菜还没切吧,我来。”苏伊若接了手,熟练地开始干活。

刘剑虹赶紧道:“哟,你也系个围裙,别把衣服弄脏了。”说着她拿下挂在墙上的另一条围裙,从身后替苏伊若系上。

“你说怎么这么巧,又撞上了。如月可不知道今天余刚要来。”刘剑虹替自家丫头解释。

苏伊若低声道:“今天是我主动跟如月说来蹭饭的,实在是……太巧了。”

刘剑虹嘿嘿一笑:“这是不是就叫缘分?”

“别胡说。”苏伊若啐她,却不敢转过脸来,怕被刘剑虹看到脸上的红晕。

刘剑虹好心相劝:“也没啥。撞上就撞上呗,都是我们的朋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噗,买卖?”苏伊若被她逗笑。

“就差不多意思,你懂的。”刘剑虹一挥手,转身看炉火去。

“剑虹姐。”苏伊若声音细细的,似有些感慨,“你给我个实话,你觉得世均还在世吗?”

“这话你问了我十年,我已经不想回答你了。”刘剑虹道。

苏伊若黯然:“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炉火一跳,刘剑虹微微叹了口气:“那我也最后一次回答你,死亡证明不会乱发的。而且他要是还在世,怎么会不来找你?”

“啊!”苏伊若一声惊叫,捏住了手,一股鲜血从手上直涌而出,滴在砧板上。

“伊若!”刘剑虹当即冲上来,一眼望见苏伊若手指上切了老长一条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显然伤口很深。

她立即捏住苏伊若的手,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将鲜血冲去,然后拉着她就往外冲。

“你这伤口太大,得缝针,赶紧去医院。”

“没这么严重,切菜而已……”话音未落,苏伊若的眉头已经痛得皱了起来。

院子里的三人,一看苏伊若手上滴着血出来,都惊了。

刘剑虹指挥:“舒桓你快骑自行车,送伊若去医院缝针,伤口有点大。”

“好!”何舒桓正要冲去拿自行车,才跑了两步,顿时反应过来,“哎呀,我自行车被老蒋借走了!”

“这老蒋!早不借晚不借。”刘剑虹气得瞪了眼睛。

“没事我捏一会儿就好,我自己去医院,让如月陪我也行。”苏伊若吸着凉气忍痛道。

余刚挺身而出:“我自行车就在外头,我带你去。”

众人觉得这果然是个好主意。

苏伊若看着鲜血滴滴答,心里也慌,也顾不得再推辞。说话间何如月已经从屋里拿了药箱出来,刘剑虹用纱布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然后送她出了门。

余刚推着车过来:“我们就去二院?”

二院最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刘剑虹赶紧道:“行行,就去二院,记得一定要打个破伤风啊。”

“要不我也去……”

何如月话音未落,被刘剑虹一把扯下:“帮我下厨,等下缝了针,你苏阿姨余叔叔不要吃晚饭了?”

一看亲妈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何如月如梦初醒。

哎呀呀,差点就当了电灯泡。

余刚已骑上自行车,嘴里喊着:“行嘞,苏同志你上来吧!”

苏伊若追上两步,轻轻一跃,就坐上了余刚自行车的后座。也不知是手疼,还是羞涩,反正没碰余刚,一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拉着自行车座垫后面的弹簧,维持着平衡。

“缝好针就回来啊,等你们开饭呢。”刘剑虹喊着。

“知道啦,嫂子等我们。”

余刚的自行车骑得飞快,最后一个字传来时,已经骑到了巷口。

“怎么回事就切了手,好像受伤还蛮严重?”何舒桓不解。

刘剑虹惊魂未定,长舒一口气:“就是说着话,大概走了神,一下就切了手,早知道下午就不请人磨刀了,菜还没切完,倒切了肉。”

“幸好老余在。不然这一路滴血到医院,得失血过度。”何舒桓认真地道。

被刘剑虹白了一眼:“家里这个医生是吃闲饭的?再没有工具,也不至于让人家滴着血去医院。”

何如月却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切菜,不切菜,这辈子打死我也不切菜,太可怕了。”

“反正有我这个亲妈在,你就尽管享福吧,不用你切菜,来陪我说话!”刘剑虹不由分说,把何如月拉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刘剑虹开始吩咐:“把烧好的两个菜放焐筐里,别等他们回来凉了。”

何如月赶紧照办,将两碗菜用盘子盖好,放进一个泡沫箱子,四周用旧棉袄塞好保温。这就是这个年代的保温箱。

刘剑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砧板,舒一口气:“还好,卤菜没滴上。”

可怜苏伊若,被菜刀切了手,还记得立刻把手拎到旁边,避免鲜血滴在菜上。

刘剑虹将菜盛了碗,一边洗着砧板,一边感叹:“你苏阿姨啊,真是不死心,哎。”

“是不是刚刚就说这个了?”何如月问。

“是呢。她又问我,凌世均还在不在人世。你说这……”

何如月听了也有些伤感:“哀莫大于心不死。苏阿姨这就是不死心,然后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失望。”

“这么多年了,政府都发了死亡通知,落实政策的抚恤金也领了,这人还能从地底下冒出来不成?”

何如月道:“以前大西北那些农场,改造的犯人多,又经常有人员变动,错漏也是有的。最近好几个新闻了,家属都以为人死在了西北,没想到多年后,人又回来了。”

刘剑虹气呼呼:“就是这些新闻害了你苏阿姨。稀奇的事上才新闻,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哐”,她重重地将砧板放在桌上,听得出很为苏伊若不值:“人家搞错了死亡通知,不就找回来了?凌世均要还在世,放得下妻子,总也放不下儿子吧?怎么也得回家吧?她啊,就是想太多。”

何如月转身,拍了拍刘剑虹:“妈,苏阿姨这么大人了,自己会有主意的,你就别替她生这个气了。往后的余生怎么过,是她的自由,旁人不好多劝的。”

刘剑虹挖了一勺脂油开始润锅,一边忙,一边不忘教训何如月:“旁人是不好多劝,但你苏阿姨,我们一直是当姐妹一样处的。她也不会生我的气对吧。还有你!”

“啊,我又怎么了?”何如月吓一头,不知道为什么战火又烧到了自己身上。

“你是我亲丫头,你也得听我的劝!”

何如月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是我亲妈,你有什么要劝我吗?”

“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别整天想有的没的。”

默。亲妈的教诲实在太高深了,何如月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苏阿姨啊,余叔叔啊,你们赶紧的处理好伤口就回来,就等着你们来救我啦!

数百米之外的另一条弄堂——古园巷,费家也在吃晚饭。

费家安静,没有客人,只有一家三口。

因为白天跟李千千通电话,商定了一件大事,费宜年此刻正心虚,看到父母心里就直打鼓,好像今晚就要下手偷户口本一样。

费敏才套了一件羊毛背心出来,问:“你妈新买的背心,怎么样?”

背心很好看,是电影里的知识分子穿的那种,费敏才虽然已是中年,依然相貌堂堂。费宜年下意识想拍拍父亲的马屁:“很好看,穿了很有气质。”

果然一听到儿子的夸赞,费敏才脸上有了笑意。

费宜年又道:“妈的眼光也好。”

正好孙樱端着饭锅从厨房出来,听到费宜年居然夸自己,倒是合不拢嘴:“哟,小年今天嘴上涂了蜜,平常要你夸一句可真难。”

嗨,这是儿子心虚啊。心虚了才这么批发夸赞。

一坐下来,孙樱先看了一眼费敏才:“天这么热,倒也不要这么着急穿上。”

“那不是因为你买的嘛。”费敏才笑道。

“脱了脱了,别溅了汁水弄脏了。”孙樱嗔怪道。

费宜年暗暗叹气,父母虽然感情不错,但最近老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他也知道什么意思,就是刺激自己,想让自己觉得孤独寂寞,然后就落了他们的圈套,在身边找一个。

果然,还不到三分钟,费敏才脱了羊毛背心刚刚落座,孙樱开口了。

“今天你大阿姨来过了。”

“哦。”费宜年淡淡地回应着。大阿姨来,准没好事,一定是给自己介绍对象,费宜年心想。

孙樱又道:“你大阿姨说她前几天碰到老同学,老同学去宁州住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这一见面,可高兴了,就凑一起说了不少……”

直接点,妈你不用这么婉转,反正最后肯定要绕到介绍对象上。费宜年暗暗想。

猜得真准。

“大阿姨说,她同学家女儿海城大学毕业的,今年刚刚参加工作……”

费敏才立刻配合:“哦哟,海城大学啊,啧啧,不得了,这小孩成绩好透啊。”

“谁说不是啊,爸爸是吴柴厂的总工程师,妈妈是保健站站长,虽然都退休了吧,但是家庭好呀,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质的家庭对吧。”

“这个家境是不错了。当然,关键还是看小孩本人!”

一听吴柴厂,费宜年倒是心中一动,不由停了筷子,望向孙樱。

孙樱却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儿子有了兴趣,心里高兴,赶紧顺着丈夫的杆子爬:“那当然,咱们不是那种势利人家,家境嘛,清清白白就行,关键还是看小孩。”

然后又转向费宜年:“你大阿姨看到照片了,很漂亮的小丫头,还在厂里主持表彰会的,听说沈市长都当面表扬她,说像专业的报幕员。”

费敏才假装第一次听到:“是吗?沈市长眼光高,能被他表扬的,那肯定厉害啊。哎,小年,我看这个不错,可以见见。”

费宜年心中一阵好笑,放下碗筷,正色道:“妈,你别告诉我,这姑娘姓何,在吴柴厂工会工作。”

“你怎么知道!”孙樱脱口而出。

果然就是,费宜年觉得事情简直匪夷所思,中吴的确是太小了。

“前阵去吴柴厂联谊,见过。”

孙樱顿时双眼发亮,兴奋地一把抓住费宜年的手,晃道:“哎呀,真的呀!你怎么没回来说呀!怎么样,有没有感觉?”

“没有……”两个字刚刚脱口而出,突然,费宜年心中一动。

现在快十月份,还有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李千千就会来中吴,这段时间万万不能和父母对着干,必须跟他们搞好关系,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到时候才有可能成功地偷出户口本。

费宜年当即改口:“没有太深的印象了。依稀记得,是不错的姑娘。”

孙樱狠狠瞪他一眼:“就记得你的李千千,别的好姑娘也不多看看……”

话还没说完,费敏才已经拍了拍孙樱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孙樱顿时领悟,不宜操之过急啊,儿子今天居然愿意跟自己讨论其他姑娘,这就已经是进步了啊。

孙樱当即变幻脸色,堆起笑容:“不过联谊会嘛,可能灯光也不太好,下次约出来见面,深入地了解一下。”

说完,紧张地观察着儿子的脸色。

费宜年没有像往常那样抵触,反而温和地说:“其实吴柴厂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保健站的刘医生。”

保健站的刘医生?这又是怎么回事?

孙樱疑惑一秒钟,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刘医生,该不也是个姑娘吧?

她激动了,真的激动了。

看来吴柴厂这次的联谊,比自己想象的要有效果。不仅有何干事,还有刘医生,而且儿子还是主动提的刘医生。

嗯,一听就是厂医。厂医也是不错的嘛,起码是有文化的。

阿弥陀佛,果然自己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这个不开窍的儿子对千里之外的李千千,应该是慢慢地淡了吧?

刹那间,孙樱想打自己的嘴。

刚刚干嘛还提李千千。她发誓,她再也不会让“李千千”三个字在费家出现,以免勾起儿子的回忆。

比起孙樱的大起大落,费敏才显然要城府深很多。

他往费宜年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丝,故意很随意地问:“刘医生也是女的?”

瞧瞧,这就是领导说话的艺术。

假装不是那么急吼吼,假装只是随意地和儿子聊聊天,诺,爸爸都没在意人家是男是女,根本就不是催婚来的。

“谢谢爸。”费宜年看着碗里油汪汪的肉丝,不知怎么,就想起刘明丽在自己手心挠的那一下。

孙樱已是迫不及待:“你爸问你呢,刘医生是女孩子?”

“嗯。”

“那联谊会之后,你们有没有联系过?”孙樱又问。

费宜年故意道:“我倒是没有联系过她,不过我给了她国棉一厂的地址,让她给我写信。”

说完,他静静地等着母亲反应。

今天邂逅刘明丽,他一回厂,第一时间就去了传达室,根本没有刘明丽寄给他的信,不用问,又被孙樱的人收走了呗。

他倒要看看,孙樱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孙樱神情略有些尴尬。但尴尬过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对了,今天你们厂的人带了一封你的信,我都忘记给你了!”

呵呵,果然。

费宜年心中竟然升腾出一种胜利的快感。

这是他妈妈、这个强势的妈妈,第一次被他拨得团团转。

这感觉真好。看来假装自己和其他女孩子来往,是个妙招。

转眼间,孙樱已经从房间拿了一封信出来:“你看看,是不是这封?”

不出所料,拆过。

费宜年当即沉了脸,表达不满:“妈,你这就过分了,为什么连刘医生的信都要拆!”

孙樱有点慌乱。她哪知道儿子新认识了什么刘医生,她还以为又是李千千在玩什么花招,故意编个名字给费宜年写信。

“对不起啊,妈妈就是……好奇,哈哈。以后刘医生的信,妈妈肯定不拆。”

看到母亲也有慌乱的一刻,也有向自己低头和道歉的一刻,费宜年悲喜交加,一时心内百感交集。

他盯着信封,出神片刻,终于没有立刻看,而是压在手肘下,认认真真继续吃饭。

孙樱知道自己错拆了信,心中愧疚,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刘医生还挺喜欢文学啊?”

“不知道。”费宜年回得冷冷的。

“她信里跟你谈文学呢。”

“哦。”

孙樱那个怄。她拆了信就发现不太像李千千的口吻,但一时也不能确定,怕年轻人玩什么哑谜而自己猜不出来,当时差点直接把信扔了。

还好还好,不然儿子难得有兴趣的一个姑娘就被自己亲手搞没了。

“刘医生长得好看不?”孙樱不顾儿子的冷脸,还是没话找话。

“很好看。”费宜年将“很”字咬得特别重。

因为这是实话,而且是能让父母开心的实话,必须重点强调。

果然连费敏才的神情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父母是哪里工作的?”费敏才终于接过妻子的木仓,开始和蔼的询问。

费宜年心里更加冷笑,就知道你们必定是关心人家家境的,不过是跟李千千相比,你们才会觉得普通家境也可以接受而已。

可惜,费宜年还真不知道刘明丽父母是干嘛的。

“她是宁州人,家不在中吴。”

“啊……”孙樱的脸色顿时有些失望。找个外地儿媳妇,麻烦也是比较多的,尤其如果是宁州郊区的话,那就是个农民家庭啊。

费宜年故意大喘气,吊父母的胃口:“不过……她就是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何干事的表妹,巧不巧?”

“何如月的表妹?”孙樱傻眼了。

就连费敏才都惊呆了。

但惊呆之余,又有些欣喜,说明儿子果然跟人家有过接触,还是知道一些情况。

费宜年又道:“至于人家父母是做什么的,没问,不重要,不是杀人犯就好。”

若在平时,这夹木仓带棒的话必定会让孙樱跳起来,可今天,她居然忍了。深深地吸一口气,孙樱低声道:“小年,我和你爸不势利,只要是清白人家就好。哪怕是个农民,咱们也能接受的。”

嘴上这么讲,到底吃完收拾碗筷时,孙樱还是跟费宜年道:“对了,那个何干事,你还是得见见啊,你大阿姨可跟人家说好了。”

费宜年微微一笑,捏着刘明丽的信,心里明镜似的。

在父母眼里,最优的选择依然是何如月,不过是和李千千相比,刘明丽才显得更优越罢了。

费宜年太了解他的父母,等他一回房,孙樱就跟费敏才咬耳朵。

“你找人了解了解,知道了这个刘医生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就好查了。你要指望小年,他是万事不问,只看感觉。”

费敏才点点头:“知道了。反正不管怎样,都比那个李千千好。”

费宜年在灯下看刘明丽那封热情洋溢却又完全不懂文学的书信时,孙家弄那顿丰盛的晚餐终于也快散场了。

苏伊若手上缝了两针,裹着厚厚的纱布,显得其他手指愈加苍白纤细。

据余刚说,苏伊若居然怕打针,打破伤风时候差点把他的衣角都给拽破了,还好他衣服结实。

逗得刘剑虹哈哈大笑,说我们伊若就是这样的,表面坚强得不行,其实啊,内心就是个小丫头。

被苏伊若红着脸狠狠地啐了。

不管怎样,有一点很明显,经过二院这一趟,余刚和苏伊若倒没有那么拘谨和陌生了,坐在一起吃饭也不再毫无话题,不管是余刚说电子局,还是何舒桓他们说吴柴厂,苏伊若都能有意无意地搭几句话,参与一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伊若还故意提到了丰峻。

一提丰峻,何舒桓和刘剑虹当即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苏伊若汇报。

又听说丰峻今天调到了销售科,何舒桓怔了好久,突然又如释重负一般,长叹一声:“这是考验啊!”

何如月没好意思接话,只是好奇地望着父亲,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既没有高兴,也没有鄙视,反而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倒是苏伊若笑道:“何总工话说了半句就没有了?”

何舒桓道:“销售科几乎是行政科室里调动变化最小的,大概四五年没有变动了,一直那三个人。突然去个新人,是要当大用的。”

何如月心中一动。虽然今天在桥上没能和丰峻说话,她还不知道接到调令的丰峻是怎么想,但平常两人聊得够多,她大概知道丰峻的目标。

“当大用?”何如月故意问,“爸是觉得销售方式要有变化吗?”

“不无可能。”

何如月大着胆子:“丰峻也这么说。只是没想到就真把他调到了销售科。”

余刚一听,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酒杯:“这个丰峻,是吴柴厂哪个出色的大学生?”

“是大学生就好喽……”刘剑虹的遗憾,连隔壁老王都能听到了。

苏伊若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抿嘴笑了笑:“没有大学文凭也没关系,可以继续读嘛。但能力倒是天生的,这孩子有点天分。”

有点?何如月心想,是有好多点,哼哼。

当然,酒桌上不能吹太多,免得人家说自己胳膊肘往外拐。

余刚点头:“这个我同意小苏。这个丰峻多大年纪,上了几年班?”

“二十三,上了八个月。”何如月抢答。

饶是余刚心思不很细腻,这下也听出了端倪,笑着望了一眼苏伊若,恰好对上苏伊若了然的眼神。

余刚笑了:“那真是不容易,不到一年,就能把国家改革形势看透,是有点天分。”

何舒桓听余刚这么说,知道他是听说什么内部消息了,问:“余刚啊,你肯定比我们知道得更早更多,有什么消息也透露透露嘛。”

余刚道:“你们机械局的消息我是不知道,但电子局最近可能要搞市场试点,会拿几家企业出来,成立联合集团公司。”

“联合集团公司?”何舒桓反问。

何如月没问出声,但心里也着实激荡。看来以前书里学过的,企业公司化运作,就要拉开帷幕。如果真是这样,那丰峻这一步,真是踩得又稳又准。

“主要还是为了开拓市场。我们的企业都输在规模,从供应到销售,都是政府计划调拨,很难激发企业活力。但如果把上下游渠道打通,把业务相近的厂联合起来,成立集团公司,由集团公司负责销售,实力就会大大增强,我们的产品就可以和兄弟城市、兄弟省份的比拼一下。”

“是不是还有兄弟国家?”何如月笑着补充。

余刚被她一激,一时没说出话来,手指着她,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敢说。当然了,我们的产品就要能有出口创汇的实力,我们电子局要向这个目标奋进,你们机械局也一样嘛。”

“出口创汇……”何舒桓喃喃地重复着,咀嚼着这几个字,生出满怀的壮志来,“我有生之年,要是能看到我们吴柴厂的柴油机,用到国外的先进机械上,真是这一辈子都值了。”

余刚大声道:“老兄你说什么呢,你才多大点。我看按现在的发展势头,吴柴厂出口创汇,也就这一两年的事,等着吧!”

何舒桓却认真地看着何如月:“如月,英语不能丢。说不定吴柴厂用得着你。”

“不会丢。”何如月甜甜一笑,“不过爸你放心,咱们吴柴厂有人才,会英语的不止我一个,我啊,就安心在工会,我很喜欢这个工作。”

听得刘剑虹大感欣慰,亲昵地抚了抚何如月的头发,将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乖囡囡,真懂事。”

这就是亲妈,生气起来臭丫头,宝贝起来乖囡囡。

旁边的苏伊若看得又叹又羡,自己儿子长大了,别说平常不回家,就是放假回家,也不可能再跟她耳鬓厮磨地亲热了。

没来由的孤独感,又悄然袭上心头。

告别时,余刚是和苏伊若一起走的。也不知是夜色太黑,还是余刚太温柔,反正这回苏伊若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何如月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

虽然没有和丰峻联系,但她心里却觉得,昨日丰峻被调动,终于如愿以偿去到销售科,他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跟自己说。

迎着朝霞走上怀德桥,一声悠扬的汽笛声响起,满载着水泥的船只,悠悠地从桥洞下钻过。

丰峻果然已经在桥上。

一见何如月迎着朝阳而来,丰峻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向她伸出了手。

何如月没有飞奔过去,而是轻盈地走到他跟前,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笑颜如花,然后也伸出小手,交予他手心。

“你提前来了?”何如月问。

“你也提前来了。”丰峻转过身,将她揽进怀里,像往常一样,凭栏远眺。

“这叫心有灵犀吧?”何如月笑道。

“吧字去掉。”

“哈哈。”何如月欢快地笑起来,笑声洒到了桥下,洒了人家一船。

“今天就要去销售科报到了吗?”何如月问。

“嗯,今天和设备科这边交接一下,就去销售科报到。”锅炉间归设备科管,所以丰峻得去设备科交接。

“你的第一步,终于成功了。”

“我的每一步都会成功的。”丰峻自信地道。

何如月道:“我可能也快有变化了。”

“哦?”丰峻扬眉,“你不是很喜欢工会工作吗?这么快就转行?”

“谁说我要转行。”何如月笑吟吟瞥他一眼,“昨天苏阿姨去我家吃晚饭,说到咱们厂女职工很会员试点的事儿,基本敲定了。就看谁来当女工委主席,到时候我就得身兼两职喽,工会一份,女工委一份。”

“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当女工委主席?”丰峻道。

何如月一愣:“因为咱们厂没有合适的人选啊,徐秀英资历够,但她不想当,不愿意参加竞选。总不能逼人家上任吧?据说昨天黄主席他们去局里开会,就是和局里商量人选,可能会从局里调一个过来吧。”

丰峻不以为然:“我觉得黄主席不会愿意外面来人。”

何如月乐了:“你怎么知道?”她还真听黄国兴嘀咕过,但嘀咕归嘀咕,她觉得黄国兴阻止不了。

“周文华前车之鉴,我要是黄主席,会杜绝再来一个周文华。”

丰峻真是一猜一个准。

他的自信有道理。他对人心的把握,从来都如此精准。

何如月想了想,终于明白黄国兴早先的嘀咕,所为何来。“可局里要派人,黄主席也没办法吧?”

丰峻扬眉望她:“之前许厂长先后找咱俩谈话,跟我说的事,已经办成了,跟你说的不就是女工委的事吗?”

“嗯,也办成了啊。许厂长挺厉害的。”

丰峻笑了,宠溺而低沉:“小傻瓜。”

“啊?”

却不知这突然的宠溺从而何来。

丰峻手上一紧,将何如月用力一揽:“胆小鬼。许厂长找你说此事,却不找黄主席,摆明了是想让你来当这个女工委主席啊!”

“啊!我才进厂不到三个月……”

何如月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丰峻说的是对的。

既然丰峻进厂不到一年,就可以从锅炉工跃到销售科,那她何如月有什么不可以?

“三个月已经很长了。一年只有四个三个月,如月同志。”

是啊,一晃三个月,从短袖到长袖,何其飞速。

何如月道:“可现在局里已经有派人的意思,我就是想当也来不及了吧?”

丰峻望着远方:“在我这里,只要一刻没成定局,就没有‘来不及’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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