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月回到行政楼, 工会主席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黄国兴去市总工会送庆功表彰会请柬, 终于回来了。

犹豫片刻, 何如月还是走了进去,将今天陈福来闹、自己又去找了金招娣的事跟黄国兴简单汇报。但出于对金招娣的同情、也考虑到不能辜负金招娣对自己的信任,她没有把详细的细节告诉黄国兴, 只说自己会好好处理。

黄国兴最近忙于庆功表彰会, 没时间处理琐事,便也没多问, 只关照何如月要软一些, 别为了帮助别人, 把自己搭进去。

比如那个张志强。

众目睽睽之下都能砸玻璃, 背地里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不要命的事。

一听黄国兴提这个, 何如月倒是心中一动, 其实有个念头在她心里盘了两天,正想找机会跟黄国兴说。

“黄主席,张志强在我下班路上伏击我。”

黄国兴当场就惊呼:“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就前天下班时候, 昨天我看你太忙了, 就没说。”

黄国兴紧张地上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这种事怎么能捂着, 我立刻汇报厂部, 严肃处理!”

“腿上擦伤了一点。我人是没事, 但当时情况真的特别紧急, 要不是丰峻及时出现救了我, 我说不定就被张志强掐死了。”

“反了他!”黄国兴气得脸都绿了,“我还当他就是个小混混小流氓,在外头打打架也就算了, 居然报复到你头上。这种人必须开除!”

黄国兴略问了一下情况, 一个电话就拨给了袁科长:“立刻、赶紧、马上,给派出所报案,张志强那个小流氓,到厂里闹事、毁坏公物,还半路伏击搞打击报复!”

袁科长大叫起来:“这流氓被人搞啦!前天被人打断了手扔在草丛里,昨天她老娘还来厂里哭闹,说是被厂里人打的,你看,想来骗钱,被我轰走了!”

“一家子不要脸啊!”黄国兴怒道,“什么厂里人打的,明明是锅炉间那个丰峻见义勇为。张志强半路上报复何干事,差点把何干事掐死了!”

“什么!”袁科长跳了起来。前天可是他带着保卫干部冲到三楼、赶走了张志强,而且他当时还狠狠警告了张志强。

这猪狗不如的亡命之徒,居然转头就在半路伏击。

这叫什么,这叫藐视!这叫挑衅!

袁科长不能忍:“老子立刻就联系派出所,弄不死他!”

何如月惊呆了。怎么是这走向?她想法多简单,就是想给丰峻搞个见义勇为啊!

刚刚丰峻不说了吗,他缺少机会。何如月是真心实意想给丰峻创造机会,起码,先从改善丰峻同志的社会形象开始。

但没想到还是我们黄主席厉害,都没动手,就把张志强给摁“死”了。

“谢谢黄主席!”何如月赶紧道谢,又道,“黄主席,我觉得……那个……丰峻应该是见义勇为。”

“本来就是。”黄国兴点头,突然领会到了何如月的意思,“我啊,总算明白了。你憋一天没说,是想着怎么感谢丰峻吧?”

何如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全是。我怕传到我妈耳朵里,就……让她担心。”

“原来如此。”黄国兴有些动容,“说起来,张志强恨你,也跟你妈有关系。当时刘站长还没有退休,不给张志强批长病假,他闹了好久,你有一部分也是替你妈在担着。所以你不想让你妈知道,是吧?”

“嗯嗯。”何如月猛点头。

“知道了。等表彰会忙完,这事我来办。丰峻一定给他个说法,原因会隐去。这样既不会传到你妈那里,也不会搞得沸沸扬扬。”黄国兴慈祥地望了望何如月,“周文华走了,工会就咱们两个人,我不能让你寒心对吧?”

“黄主席说什么呢!”何如月真心的,“你对职工是最好的,不止对我啊,怎么会寒心,只有暖心!”

黄主席笑笑:“我有些力不从心了。你们才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啊。”

袁科长的效率着实快,第二天上午就带着警察来了工会办公室。

他得了黄国兴的关照,不能大张旗鼓,只能以来工会了解情况的名义,来找何如月录口供。

“警察同志,这就是当事人,我们工会的何干事。你们先聊着,我叫人去找另一位当事人,他在锅炉间。”袁科长安顿好警察,然后出门去。

这回的事看来比较小,并不是上回市公安局刑事侦察上的那一拨,而是吴柴厂所属的辖区派出所警察。警察同志倒是很客气,先说了下情况,说已经去过张志强家,但张志强矢口否认半路伏击,并且改口说是自己摔断了胳膊,不关别人的事。

当然了,警察也表示,自己不会被一面之辞所迷惑。所以要请何如月配合调查,回忆现场。

何如月一听张志强这出尔反尔的表现,心想,果然就是丰峻说的,这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啊。当初半路袭击时那个凶恶,现在胳膊断了,厂里报案了,警察上门了,他——怂了。

当然,事实面前,怂也没用。

何如月很镇定,将当时的场景一一还原,说给警察听,又指着办公室新补的那块窗玻璃,说这就是被张志强威胁时砸破的。

这就很明显了。新补的玻璃特别亮堂,一看就和其他的不一样。警察上前拍照取证,又回到办公桌前,低头纪录。

何如月却看到了窗玻璃外出现的丰峻。

他穿着藏青色的短袖,清清爽爽的短发,神情如深海似的平静。

何如月心中一动,想到丰峻说的,自己下班了才会穿“舒服”的衣服。所以,这藏青色不算舒服的衣服吧。

但其实,他那么白,这藏青洗得有一丢丢褪色,实在是又干净又清冷。

真的很好看。

好看的人儿已经进了办公室,一眼望见窗外呆立的何如月,眉心跳动了一下。

何如月有些脸红,赶紧给二人介绍:“警察同志来了解前天张志强在半路伏击那事。警察同志,这位就是丰峻同志,是他救了我。”

警察也并未表现出对“英雄”的敬意。在他们看来,他们只有摸清事实的义务,是不是见义勇为,要摸清事实后再“崇敬”。

但一看何如月递过来的丰峻的材料,警察脸色微变,不由抬头打量丰峻。

“你就是那位退伍的特种兵?”警察问。

丰峻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平静地回答:“是的。”

警察的态度变得有些莫测,说不清是佩服,还是惋惜,又翻了翻丰峻的资料,这才往何如月手里一递:“了解了,我还是直接问吧。”

的确,丰峻的名字,在公安系统就是这么出名。

“你家住哪里,上下班路线说一下。”

“平阳里。出门上西大街,过桥,再走三百米,就到吴柴厂,很近。”

“把前天的现场情况说一说。”

“我下班后在食堂吃晚饭,见过何干事。大概何干事比我先离开厂,我回去换了衣服,才走到桥上,听见下引桥那儿传来呼救声,我一看,张志强掐住何干事的脖子,说‘老子今天给点你教训!明天老子还去找你,看你给不给……’,当时情况紧急,我怕何干事被他掐死,就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张志强脑袋上……”

何如月赶紧证明:“对,当时我被张志强掐得喘不过气来,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松开了手,我赶紧就往前跑,他就在后面追……”

警察伸手,阻止了何如月,但很和蔼:“何干事,让丰峻同志先说。说完,你再补充。”

“呃……好的。”

大意了,着急了。何如月不安地望了望丰峻,生怕他被定性成故意伤人。

丰峻却无动于衷,既没表示出对何如月的感谢,也没表示出对警察的不满,还是继续平静地叙述。

“我跑到桥下时,张志强正在追何干事,但他跑得没我快,很快就被我追到,制服他的过程中,不小心扭断了他的胳膊,就是这样。”

警察点点头。这和刚刚何如月说的,听到身后有打斗和惨叫,然后回过头,发现丰峻摁住了张志强,是一致的。

加上张志强前科累累,本就是派出所头疼的人物。这么一调查,基本事实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为什么在桥上就能听见下面引桥的对话;为什么下桥追赶会那么迅捷;为什么张志强那样“身经百战”的流氓会被丰峻一招制服……

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是丰峻。

就连警察都觉得,整个中吴市一年都出不到一个的特种兵,惩治个小流氓太正常了。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就这么送走了警察,何如月跟丰峻解释:“不好意思,本来怕牵涉到你,没打算报案的,但黄主席说,这是见义勇为。”

丰峻却不在意:“我不在意什么见义勇为,但也不怕报案。没关系的。”

何如月知道丰峻在宽慰自己。

是见义勇为还是故意伤人,即便是后世也不一定能完全准确地判断,何况是一切都还不那么健全的当下。

“反正……我会盯牢的!”何如月突然咬牙,像下定决心一般。

丰峻笑了:“像盯牢陈新生一案那样吗?”

这是褒奖。若没有何如月当初的“盯牢”,陈新生或许已经被订在耻辱柱上,虽然他最终还是追随妻子而去,但至少,何如月为他挣得了清白、亦维护了陈小蝶的未来。

“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何如月坦然道。

“说实话我也不是因为感谢才出手。”丰峻也坦然道。

但,因为什么,他没说。

袁科长的大嗓门又响起来:“总算把警察送走了。哎,小何,丰峻,你们跟木头一样干嘛呢?”

何如月盯了一眼丰峻,转头对袁科长笑道:“警察同志有没有透露点什么?”

“这还用透露嘛。警察同志说了,回去就能结案,这板上钉钉的事,张志强立刻就给拘留起来,不判他个三年五年的,都不对不起全国上下轰轰烈烈的严打行动!”

丰峻脸上露出笑意。何如月也终于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星期三,吴柴厂红旗招展,大会堂里挂着大大的红色横幅,上面是漂亮的隶书大字——“热烈庆祝中吴柴油机厂s195型荣获全国金质奖章”。

不用问,出自黄国兴的手笔。

作为吴柴厂第一号“书法家”,黄国兴站在横幅下,差点儿热泪盈眶,要不是马上要去迎接各级领导,黄国兴当真要好好感慨一番。

厂长董鹤鸣和书记蒋敬雄都在厂门口恭候各级领导,而副厂长许波则在会场内协调。

许波今天头上抹了几滴老婆的头油,竟然显出一丝英俊来,意气风发地走到舞台侧幕,大声喊着:“小何呢?小何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身大红裙子的何如月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许厂长,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了!放心吧!”

讲真,这年头的主持人,比后世容易多了。

稿子都是别人写好,考验的就是背功和激情。背功嘛,何如月两世学霸,不差这点背功;至于激情,别忘了何如月可是行走的小辣椒、移动的小马达。

“来,再把开幕词给我背一遍听听?”许波还是不放心。

何如月昂首挺胸,牢记着“头顶要有一根绳子被天花板上吊着”的挺拔感:“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工人兄弟们,大家下午好!”

这就开始了,许波满意地点着头,听完了头一段:“不错,就保持这样的状态,非常好啊。”

许波一走,后台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尤其刘明丽。

“来来,如月,再给你上点胭脂,你的嘴巴还不够红。”刘明丽手里举着一个胭脂盒。

这年头哪有后世那些眼花缭乱的化妆品,整个吴柴厂三四百位女性职工,估计也凑不出三根眉笔、五盒胭脂。

口红就更别说了,不存在。

这年头,女生的小嘴巴也是从小盒子里挑些胭脂涂,所以刘明丽起劲得不行,好不容易得了个化妆的机会,一个劲儿嫌何如月的嘴巴还不够红。

可何如月望着她手里的朱红色胶体,害怕。

“不用啦,我现在这样正好,涂个小鸡嘴,我怕照镜子把自己吓死!”

话音未落,五个“小鸡嘴”齐齐地看着她。

唉,以刘明丽为首的五位献花姑娘,个个抹得跟猴屁/股似的,粗黑的眉毛、夸张的黑色眼线,红坨坨的脸颊、以及只画中间一块嘴唇轮廓的小嘴巴……这化妆技术真是跟后世不好比啊。

不过不要紧,这年头的人,就觉得这样好看。

每一个进会场的人,都会朝这五位姑娘投来艳羡的目光。五位姑娘也自觉娇矜,不由自主地撅起了小嘴巴。不是造作,是难得化妆的人,嘴巴上涂了点东西,难免无处安放。

“今天是不是市领导都会来?”刘明丽悄悄地问何如月。

名单何如月见过,不得不说,吴柴厂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明星企业,今天主管工业的副市长都会来,还有很多市里其他部门的领导,以及机械局的全套班子。

一听副市长都要来,五位献花的姑娘都兴奋得睁大了眼睛,刘明丽还好些,毕竟她爸爸本身也是宁州市不大不小的领导,见过不少世面,另四位简直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巅峰。

何如月却很平静。

当主持人,她也是专业的。无论台下坐的是省市级别的领导、还是社区天天乐的大爷大妈,她都能以最饱满的热情登台。

哪怕今天她亲爹亲妈会作为为吴柴厂作过贡献的老干部、老同志来参加大会,她也并不在意。

但当她从侧幕看到台下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在人群中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不淡定了。

甚至,小心脏跳得厉害。

丰峻在礼堂里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静静地坐下。礼堂里只能坐几百人,除去邀请的各方面领导,留给职工的并没有很多位置,所以小青工们都没有受到邀请。

但丰峻还是来了,他知道何如月是主持人,他只是想来看一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在舞台上会是什么模样。

他从未对女人好奇过,但他最近似乎对何如月的方方面面都开始好奇。

好奇,是一种很神秘的力量,能让人做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比如,他今天带了个相机。

整个吴柴厂,只有两部相机。厂部办公室一部,宣传科一部,就连工会搞活动要拍照,也得跟宣传科去借相机。

但丰峻也有一部。

后世的丰峻,因身体条件所限,不能从事激烈的运动。除了喜欢用赚钱来证明自己以外,他唯二的爱好就是阅读和摄影。

即便在这个年头只能买到很朴实的那种相机,丰峻也还是为自己添置了一台。

今天,是他第一次带着相机来吴柴厂。

人群陆陆续续地走进礼堂,雷鸣般的掌声中,各级领导也走进来,纷纷落座。

俏丽的何如月,一头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裹住她姣好的身躯,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地走到舞台中央。

丰峻不在意她说什么,他只知道何如月的声音萦绕在礼堂上空,似黄莺般清脆。

丰峻举起了相机,用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托着相机,又用右手调着焦聚,将镜头拉到最长,按一下,再按一下,不知道拍了多少张。

庆功表彰大会空前成功,坐在下面的领导听说台上的女主持人竟然是前任总工何舒桓的女儿,纷纷向何舒桓表示祝贺。

何舒桓受用之余,也着实惊讶,宝贝女儿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

再一看旁边的刘剑虹,眼里已经闪动着泪花。

啊,激动,我也想泪一个!

何舒桓悄悄地越过座位扶手,在扶手下紧紧握住刘剑虹的手,一起为女儿的成长欣慰。

终于到何如月激情昂扬地朗诵完结束语,全场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当全场终于响起这个年代的会议特有的“运动员进行曲”欢送各届代表退场里,何如月回到后台,长长地舒一口气。

“恭喜你,圆满完成任务!”

“何干事表现十分出色,真厉害啊!”

赞扬声中,刘明丽凑到何如月耳边,说了句酸溜溜的话:“我看到那个丰峻在台下一直拍你。”

何如月:“???”

然后,一脸懵逼,内心狂跳。

她在上场前的确看到了丰峻,并且为丰峻的突然出现而慌乱过。但她一上台,就完全忘记了台下是谁,还真没留意丰峻给自己拍照。

正想跑到侧幕去看看台下的丰峻是不是还在,许波进来了。

小油头很牢,一场表彰会下来,还是那么精神。许波大声道:“圆满完成任务,小何同志,还有你们几位同志,都十分出色,为咱们吴柴厂争了光!”

然后又着重表扬何如月:“刚刚你一上场,大家都在问,吴柴厂什么时候请了专业报幕员啊?哈哈,你普通话太标准了,领导们都以为是去哪个剧团请来的,哈哈哈哈。”

何如月笑道:“谢谢许厂长夸奖,下次咱们吴柴厂再多捧几个金质奖章回来,年年开表彰会,我一定表现得更好!”

“哈哈哈哈!”许波大笑,这丫头太会说话了,“市领导们在参观厂区呢,你爸爸妈妈也在陪同,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何如月知道,这是许波在暗示她去市领导面前露露脸。

作为吴柴厂的总工程师,何舒桓的名声不比厂长小,虽然退休了,在各级领导面前也是很有面子的。

哪怕是给自己父母撑撑场面,也该去哇。

何如月笑道:“谢谢许厂长,我这就去找他们!”

从舞台的侧门,何如月直接出了礼堂,见一群人簇拥着,沿着主干道正往总装车间走,而宣传科的同志正举着照相机在跟拍呢。

何如月风一般地跑上前去,在人群中找到了何舒桓和刘剑虹,悄悄地拉住了他们的手。

一见是宝贝女儿,刘剑虹可开心死了,立刻拍了拍她的脸,低声道:“表现好棒!”

尽管声音很小,董鹤鸣还是听到了,转头望见何如月,董鹤鸣笑了,顿时觉得活跃气氛的机会来了。

“我们的主持人来了。”董鹤鸣大声道。

然后主动对副市长道:“沈市长,这是我们工会的何如月同志,海城大学毕业生,也是何总工的宝贝女儿。”

沈市长眼睛一亮,打量着何如月:“海城大学……不得了,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名牌大学生回到中吴、建设家乡,何总工真是教育得好啊。”

“沈市长过奖了。不过是一个丫头,舍不得她去太远罢了。”何舒桓谦逊着。

沈市长挥手:“你看,太谦虚了不是?刚刚主持得非常好,看来海城大学培养的人才十分全面,正是我们这些企业最缺的人才。要好好宣传这样的先进典型。”

这夸得……有点意外啊。

何如月笑得端庄,心里却纳闷。自己表现得有那么好吗?

讲真,她到这里一个多月,算是与八零年代生活已完美融合,但有些方面,她还是比较懵,并不是全然懂得。

但一时也不好问,只能继续保持端庄微笑,等诸人夸完,然后体面退场。

远处,总装车间主任张山已经笑容可撅地在等候。何如月往回走,却望见了锅炉间里的丰峻。

四目相接,二人没有说话。

人群依旧在主干道上行走,何如月不能造次,她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丰峻,心想,或许有机会,我可以问一问他,我当得起这些表扬吗?

都不用问丰峻,她亲爹亲妈就轮番上阵了。

因为今天开表彰会,何如月和刘明丽都露面了,刘明丽被刘剑虹逮了个正着,让她晚上去何家吃晚饭。

下班后,应亲妈大人的关照,何如月去保健站堵刘明丽,然后将她带到何家去。

刘明丽倒也懂事,还在路上买了五个苹果,来到了孙家弄。

刘剑虹烧了一桌菜,还买了两瓶汽水,给何如月和刘明丽一人一瓶。

“来,先碰一个,今天你们两个都好长脸。”刘剑虹举起茶杯。

刘明丽一边笑嘻嘻跟她碰杯,一边道:“主要是如月长脸,我就是长了个脸。”

“我们如月啊,真是被海城大学给锻炼出来了。”刘剑虹亲妈眼发作,怎么看怎么觉得女儿千好万好样样都好,“是不是在学校就经常主持,我看你十分专业,跟我去剧场看演出的报幕员差不多。”

啊,这……

何如月只能硬着头皮:“也没几次吧……”

“没几次都这么好,说明可造之材!”刘剑虹又夸。

还是何舒桓稍微客观一点点:“咱们如月啊,要是再高一点点,那就真的跟专业的报幕员一样了。”

刘剑虹瞪眼睛,差点把他打出去:“现在这样正好!这叫东方女性的完美身高!”

何如月:什么时候完美身高不足160了?

刘明丽:什么时候我这么不完美了?

别急,你姑姑不会忘记你。

夸完宝贝女儿,刘剑虹想起了自己另一桩重要任务:“明丽啊,怎么住宿舍啊?”

“因为我不是中吴人啊,厂里给分宿舍啊。”

“这我知道。但宿舍多不方便,要四个人一间吧?”

“还好。本来是四个人,但有一个嫁人搬走了,有一个最近出去培训了,现在就两个人,不挤的。”

“那也没有家里舒服。”刘剑虹指挥,“你看姑姑家地方大,你搬姑姑家来吧,别住宿舍了。”

嗨,真来了。

刘明丽迅速望了一眼何如月。何如月立即低头吃饭,不帮腔。这事儿,她不想拿主意。

刘剑虹已经开始安排:“楼下有个空房间的,回头买个床就能住人了。你住姑姑家来吧,什么时候搬,我去买床。”

刘明丽:如月姐姐救我。

何如月:啊,今天的菜怎么这么好吃。

突然,刘明丽眼睛一亮,被她想到个正当理由:“谢谢姑姑和姑父。但是我刚到保健站嘛,要值晚班的,住宿舍方便。要不然晚上太晚下班,路上也不安全啊。”

这理由太充分了。连刘剑虹都信了。

但刘剑虹还是作了一下挣扎:“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我回头还是添个床,你呢,星期天啥的就别在宿舍呆着了,来姑姑家,省得你出去疯玩。”

刘明丽努力克制着愁容:“好的,谢谢姑姑,谢谢姑父。”

何如月都听笑了。疯玩,亲妈总结得太对了,这个表妹,就是个疯玩的主,快把厂里的小青工们玩疯了。

每天食堂吃饭,就见她明媚照人,连排队都不需要,一进食堂,保准几个队伍一起喊:“刘医生,来这里,帮你占好位置了!”

然后刘明丽从容地打量几个队伍,挑一个离窗口最近的,插队,然后仪态万方地说“谢谢”。

每当这个时候,没有被她挑选中的小青工,就恨自己今天排队来得晚了些;而有些已经打好饭菜的小青工,就恨自己今天时间没把握好,怎么就来得早了些;至于排在后面被她插队的那些职工……算了,惹不起小青工不说,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在前面一起排队,也挺养眼的。

吃过晚饭,刘剑虹牢记刘明丽说的,晚上不安全,不允许她回宿舍,非让她在何家住一晚。

刘明丽傻眼。但话是自己说的,也只能受着啊。住呗。

而且是跟何如月挤一床睡。

好在何如月的床大,两个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也不嫌弃。

洗过澡,刘明丽换了何如月的旧衣服,一脸不满:“瞧瞧,我可真配不上你的完美身材,衣服都短一截。”

何如月给她笑死:“我妈说一句,你就记一世。”

刘明丽撅嘴:“那是,亲姑姑我也记仇。”

说着,又去翻何如月的衣柜,一眼就看到那条被剪短的红裙子。刘剑虹请蒋阿姨给改短了,所以挂在最外头。

刘明丽激动了:“啊,这好漂亮的裙子,你好时髦啊,居然穿这么短的裙子。”

何如月却想起丰峻。

“这本来是长裙,后来……破了,就把破洞给剪了,改成这个长度。”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我觉得眼熟,你穿过的吧?”

刘明丽也不客气,当下脱了睡裤,露出两条洁白修长的大腿。好腿啊,看得何如月好生感慨。还没感慨完,裙子已经套上了身。

“好看吗?”刘明丽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满意极了,显然都不需要何如月的回答。

的确是好看的。虽然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可刘明丽穿着这条裙子,腰身却一点儿也不紧,正正好。裙子到膝盖上十五公分处,露出一双美腿,真是打眼得很。

何如月赞叹:“好看!真的好看!”

“借我穿穿?”刘明丽喜滋滋已经不肯脱下来,“明天我就穿去上班。”

何如月抚额:“这个……你还是照顾一下厂里男同志的心脏吧。”

“哈哈哈哈。”刘明丽大笑,将何如月一把扑倒在床上,“如月啊,我还以为你读了个大学,应该开放一点了呢,怎么还是这样老古板!”

“我又不是读的开放大学!”何如月不满。

但心里,她其实有点羡慕刘明丽。

虽然她才是后世来的,但刘明丽这个八零年代土著,在某些方面比她更后世呢。

二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刘明丽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如月,明天我一定要穿这条裙子上班。”

“为什么?”

“因为明天丰峻来换药。”

我去,这人的脑子里整天装的什么啊。

何如月哭笑不得:“你上班要换白大褂的,你醒醒,你穿了他也看不到。”

“不管。我明天把白大褂藏起来,站长要是问我,我就说,洗了,还没干。她也不会吃了我的。”

看刘明丽盘算得这么美,何如月也不忍心打破她的梦想。

但何如月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丰峻说,他不觉得刘明丽好看。

可刘明丽分明是好看的啊。不仅好看,而且还那么招展地想引起丰峻的注意。丰峻怎么就不欣赏她呢?

何如月问:“明丽……”

“嗯?”

“丰峻哪里好,你对他念念不忘。”

刘明丽一骨碌转过身,用手撑着脑袋,望着何如月,眼中放着光芒:“你不觉得他长得特别帅气吗?像电影明星一样。”

“还……行吧。他是生得挺白的。不过,看人不能只看外表啊。你了解他的内心吗?”

刘明丽眨眨眼:“外表都不好看,我干嘛还要了解内心啊。但是像丰峻这样,外表好看的,我这不就有兴趣去了解内心了吗?”

害,你这颜狗也太明显了吧。

想了想,何如月决定还是不说丰峻坏话了:“也对,你就好好了解吧,不过别太热情了,他可能不是很喜欢太热情的。”

刘明丽立刻抓住了漏洞:“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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