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华的笑容有点僵硬,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他发作的次数已经越来越频繁,便是刚才起来走到天井的那几步,就已经让他气血翻腾。而且,就像沫沫说的,如果妙华子不在那里,或者连药师如来都不知他的下落,那他怎么办呢?茫茫三界,他该去哪里找?他又还剩多少命去找?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找到妙华子又有什么用,谁去给母妃报仇?
“这是夫子给你的丹药,你最早发病的时候,吃一颗就可以了,后来增加到两颗。昨天,我喂你吃的是三颗。”阿沫取出无涯给的那瓶丹药,放在他面前,“现在总共还剩下六颗,也就是说,最乐观的情况,还够你发作两次的。”
她一向说话直来直去,就算是对着他也不见得客气多少,挖苦道:“璟华,除非你不是龙,而是昆仑凤凰家的,有着死了还能涅槃的本事,否则我觉得你真的有必去考虑下别的出路。”
璟华被她说得无语,呛咳两声,苦笑道:“好歹我也是你喜欢的人,普通女子如果碰到这样的事情,不是都应该掉几滴眼泪,伤心哀戚一下的么?”
阿沫瞪了他一眼,“我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哭能有什么用?我就是哭得钱塘江都涨潮了,还是治不好你,那还哭什么?”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跟我回西海,找沅婆婆治你。”
“沅婆婆?”他蹙了蹙眉,他记得她说起过有一位擅岐黄之术的长辈,也想起她能轻易破解师兄布下的风扬截地阵,和那手药师佛弟子才会的独门点穴手法。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一来妙华子上人是堂堂男儿之身,沫沫的这位长辈却是位“婆婆”;二来,他潜意识里不想把沫沫和母妃的血案扯上任何关系,便有意不往那方面想。
现在听到她又一次提起,也不禁犹豫,说不定妙华子为了掩人耳目,转换了性别,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嗯,你可能没听过她的名字,因为她几乎从来不出门。婆婆她很可怜的,被人砍断了手筋脚筋,还连舌头都割去了……”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璟华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璟华早已脸色大变,连声音轻微颤抖,激动道:“他……他是不是叫妙沅?”
“我不知道,婆婆没说起过,她很少说自己过去的事。璟华,你没事么?你现在心脉太弱,不能激动的。”她看他的样子,面有戚色。
璟华摇摇头,脸色发白却抑不住兴奋。医术高明,精通药师佛的独门点穴法和风扬截地阵,再加上被人迫害,连舌头都被割去了……这一切太巧合了!他似乎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一切昭然若揭!
他克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喘息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他是多久前到西海的?是不是两千八百年前?可妙华子上人应该是男身才对,又怎么会是婆婆?”
阿沫蕙质兰心,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觉得沅婆婆,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那位妙华子上人?
是就最好了!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璟华,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免得万一不是,又叫你空欢喜一场。
沅婆婆是在我出生那年,也就是两千六百年前,流落到西海的。
听父王说,她刚来时伤得很重,差点死了,被埋在死人堆里头,只剩一口气。
不过她的医术真的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我母后虽然难产死了,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仍旧活着,叫我父王把母后的肚子剖开,救出那个孩子——也就是我啦!
呵呵,璟华,沅婆婆是我的救命恩人哦,如果没有她,你现在根本见不到我啦!”
璟华微笑,“等我见到她老人家,定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还要为她在西天莲花大梵境立个长生牌位,感恩她做下的这件大功德。”
“嗯嗯,算我一个,如果婆婆能治得好你,我也要和你一起供她长生牌位。”
“我不是为了自己。沫沫,她能不能治好我都没关系,”
他轻轻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我要谢婆婆的是,多亏她当年出手相救,才能让我现在遇到这么好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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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退朝后,遣散了跟从的侍卫,独自前往望星阁。
这是整个天庭中唯一一个只有天帝才可以来的地方,掌握了仙、人、冥三界所有的秘密,每个人,每个种族,每个帝国,都在这里可以找到对应的星运命盘。天帝作为三界的掌控者,被赋予了超脱常人的能力,能读懂所有的星云轨迹,操纵前世今生,平衡爱恨轮回。
这里是最神秘的宇宙中心,轩辕広刚踏入其中,便自动与外界形成断绝。宇宙的运转法则,只有至高无上的天帝才有权利知晓,任何人若妄想偷窥一二,便是逆天行事,必遭最严厉的天谴报应。
周围一片黑暗,但十万恒河沙的星辰各自散发着迷人的淡淡光芒,绿色代表风调雨顺,白色代表鼎盛澎湃,若星辰发出红色,则代表即将陨落……一些都遥不可及,蒙着一层薄雾,就像在数十万光年以后,散出朦胧的清辉。它们按照各自的轨迹,孤独地转动,从形成到陨灭,从亘古到永恒。
轩辕広转动望星台,将象征胤龙命运的星球转到离自己最近。
那是所有星辰中,最美丽无比的一颗,璀璨无瑕,通透晶莹。
淡淡的水蓝色光芒更映衬出它的静谧之美,微微凸起交错纵横的纹路,代表它曾经历过的沧桑坎坷,神秘而不可捉摸,强大且耐人寻味。
这就是胤龙族的母星,孕育了无数贤达明君,从黄帝时代起,便傲立九重天上,俯瞰三界,化解天地戾气,掌四海八荒,守护浩瀚苍生。
轩辕広叹了口气,母星的光辉已越来越淡,看来族内大劫将至,无可避免。
朝贡时,姜赤羽当着天下众人的面,态度嚣张跋扈,只怕是已经做好了起兵叛变的完全准备。而自己这边,唯一能与之一战的璟儿,自离开天庭后,也已久未与自己联络,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更不知他是不是依旧心恨自己。
轩辕広暗忖是不是对这个儿子逼得太狠了些,他像他母亲,于“情”之一字看得比普通人要重得多,明知他与蒄瑶青梅竹马,却硬生生拆散两人,虽是姜懿那贱人的主意,但为了不令她起疑,自己也并未加以阻拦。
这对璟儿的打击或许是太过了点,他向来体弱,如果真的因此而一病不起……
唉,他刚心觉不忍,可转念一想,若为了这些小儿女情事就一蹶不振的话,将来又如何杀伐决断,行君王之策?又怎么辅佐自己成一番亘古霸业?
当年,他难道不也是狠心决绝,逼得自己做了那样的选择,才保住如今这千里河山不曾易主,保住万众子民免遭生灵涂炭?
生在帝王家,情感又怎能随心所欲?这孩子,若还如此执迷不悟的话,将来恐难成大事。
也好,只盼经此一劫,能令他从此绝情断念,一心以复兴我胤龙族为重,再无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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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催动法力,望星台上浩渺星云层层褪去,还原成一片黑暗,又从这黑暗中,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等人影的五官渐渐清晰,便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竟是太子玹华。
“父君,恕儿臣久未向父君请安。”玹华的声音有些缥缈,像是身在千里之外。
轩辕広微微颔首,“玹儿你身负重任,不必拘礼。如今身在何处?”
“回父君,儿臣至今仍在冥界背阴山中。”
“仍是一无所获?”
玹华顿了顿,“儿臣惭愧。”
“罢了,你在背阴山已搜寻了近三十年,仍没有胤龙翼的下落,恐怕不是你找不到,而是它根本就不在那里。”
“可是父君,儿臣这一千五百年来可以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遍了三界六道内任何一个地方,就连佛祖的西天静修之所,也没有放过,难道传说是假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胤龙翼这回事?”
“不会!胤龙之祖确实身负异能,展开胤龙翼便拥有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呼风唤雨,助黄帝大败蚩尤,这才有了我们后代子孙的无上荣光。只是不知为何,历代胤龙王却没有能够传承下来。”
轩辕広喟然一叹,道:“外人只道我有通天彻地之能,这才迟迟不敢来犯。如今姜赤羽狼子野心,只怕立马便要兵临城下,胤龙翼却仍旧没有着落,难道真的是难逃此劫?”
玹华道:“父君,儿臣身为长子,必义不容辞保家卫国,誓与父君族人共存亡!”
轩辕広摇头,“这里有璟儿替我挡着便可,你还是加紧去寻胤龙翼的下落,才是澄源正本,匡扶之大计。”
“儿臣明白,父君,二弟他……还好么?”玹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轩辕広一皱眉,“你问他做什么?”
玹华犹豫了下,终于大着胆子道:“儿臣想见二弟一面,请父君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