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很简单的一个开场白在秦川耳朵里却听岔了意思。
“怎么?你很在乎我有没有女朋友?” 秦川提起一边眉毛反问道。
“不不,只是随口问问。”
“哦…… 随口问问啊,” 秦川接过话: “不是女朋友,她要去宜家退货,需要车,问了我三次,我不好拒绝。”
“嗯。” 林南应了一声。
“你放心了?” 秦川半开玩笑道。
林南不置可否。
“好了不说这个了。” 秦川转换话题,“这个月的月底公司组织去滑雪,你会去吗?这个鬼地方啊,到了冬天,也就这个好玩了。”
林南说:“还在考虑。我不是很擅长,以前就滑过一次。”
“我教你啊。” 秦川说。
“不用麻烦了。” 林南小声地拒绝了。
滑雪场在十月底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降雪。这个距离湾区车程四小时的太浩湖,一年四季都是湾区居民爱光顾的宝藏。夏天游泳,秋天赏红叶,而到了冬天,又是绝佳的滑雪胜地。
公司的大巴车行驶在高速上,有的同事昏昏欲睡,有的同事还在笔记本上码code。安静异常,很少听见有人聊天。这些每天都见面的码农,更像是萍水相逢,同坐一辆巴士的陌生人。但凡有一定要说的话,大家都觉得用打字的方式交流起来比较习惯。
终于到达目的地,王一丁追上林南,说自己带了火锅和调料,让他晚上来小木屋和中国同事们一起吃饭。“这度假村的东西不是人吃的,山上下着雪,还是吃点热的比较舒服。” 王一丁评价道。
傍晚,林南来到小木屋,发现这次的聚会非常热闹,有不下二十多人参加。有些是员工,有些是员工家属。相较于美国其他地方,硅谷亚洲人的比例异常的高,能占到35%。
看到有人进屋,一只雪白的萨摩耶,缓缓走到林南面前,乖巧地坐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裂开嘴伸出舌头,好像是在朝林南微笑。林南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只毛发雪白的大狗。却没想到萨摩耶忽然站起身来,身高像一个十岁的小孩,力大无穷,一下子就把林南扑倒在地。
这种过于热情的打招呼方式让林南这个猫奴不知所措。萨摩耶的主人赶紧跑来把狗拉开,林南这才得救。来人是一个染着粉色平头的少年,剃掉了眉毛,钉着眉环。酷酷的打扮,有点像日本摇滚乐队的成员。他先是和林南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介绍自己叫alex,在秦川手下工作,这只萨摩耶叫波波。
alex是instagram上的宠物博主,这只萨摩耶有将近二十万的粉丝。alex本人并不出镜,但是广大网友好像都有放大镜,放大再放大,在各个细节里找到了一双白皙的手和纤细的脚踝,因此很多人都断定萨摩耶的主人绝对是个大美女。
现在大家各忙各的,王一丁在准备食材,alex靠着萨摩耶玩游戏,雯雯也在,秦川倒是没有接受邀请。虽然吃火锅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自己是个小领导,怕来了他们无法放开来玩,扫了兴致,于是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泡面了。
外面簌簌地下着雪,屋内升腾着火锅的热气,让人暖和了起来。王一丁想要活跃活跃气氛,边吃边说:“唉呀,吃着火锅,不能不唱着歌啊!我给大家献上一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说完,他清了清喉咙,用浓重的男低音开唱他的必点曲目:
“看铁蹄铮铮 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 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 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
在众人的震惊加害怕加冷漠加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等各种复杂表情中,王一丁一字不落地唱完了整首歌,本来他是想借用这个机会耍个宝,让雯雯多看自己几眼,但是好像起到了反作用……
一曲唱完,也不知萨摩耶是因为歌声受到了惊吓,还是不满足于趴在桌子底下给人暖脚,忽然站了起来,顶了一下桌子。还煮着的火锅被震了一下,洒出了几滴红油,溅到了萨摩耶雪白的毛发上。众人大惊,赶紧检查有没有烫到。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没有真的伤到皮肤。王一丁主动提出要给萨摩耶洗个澡。说完就把萨摩耶拉去了淋浴室。
萨摩耶雪白的毛发被打湿,裹在了身上。露出了圆圆的鼻头,像一只可爱的北极熊的幼崽。受了委屈似的看着王一丁。
王一丁被这眼神萌坏了,刮了一下萨摩耶湿漉漉的小鼻子说:“波波,喊爸爸,喊爸爸。” 这时候从门外悠悠地传出alex的声音:“想当波波爸爸的人很多,都排着队拿着他们的号码牌呢。”
吃完饭后,林南开始在网上找滑雪的视频教程。在这之前林南只滑过一次,只学到了刚好能站起来的程度,能勉勉强强地滑完绿道。
逞强拒绝了秦川当滑雪教练,不过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应该用哪种方式去和他相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当成一般的同学?林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配合《向天再借五百》直男bgm食用,风味更佳。
第5章 救援
昨夜刚下的雪,还很蓬松,没有结成冰。
林南在绿道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了一个早上。同在这个雪道上的,除了林南,就剩下四五岁的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了。
吃午饭聊天的时候,王一丁挤兑林南,问他在绿道上滑腻了没有,非要拉着他一起去蓝道。林南抹不开面子,觉得自己也练得差不多了,也就跟着去了。
王一丁速度很快,滑完了就在雪道的出口,边跟同事聊天边等林南,可是半小时过去了,连林南的影子也没看见。王一丁觉得可能错过了,就又坐上缆车,滑了一轮下来,继续等。可是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没遇到林南。王一丁隐隐约约有些担心了,于是赶紧将这件事告知了搜救队。
冬天天黑的早,现在距离日落不远了,搜救队商量了一下,由于现在不知道林南的具体位置,派人下去效率不高,决定立刻去调遣直升飞机去搜人,日落之后直升飞机就不能进山林了。
在休息站的秦川看到王一丁焦急的神情,又没有看见林南和他一起,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冲过去问他林南呢?王一丁说可能在蓝道的某个位置,他很自责,不该非拉着林南上蓝道。
听完秦川气得眼睛都红了,揪着王一丁衣领说,林南要是出事了,拿他是问!
说完秦川向搜救队要来了信号弹,打火机,水,保暖的防水布,背上急救包,不顾同事们的阻拦,出发去救人。
雪场马上要关闭了,雪道基本上看不到游客,秦川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下滑去,同时用眼睛迅速地扫视两边有可能会出现事故的位置。
在半山腰上,秦川忽然看见,在右前方的积雪和树丛中间,有一个不注意就会忽略的明黄色的斑点。他记得林南就是穿着黄色的滑雪服,于是立刻改变方向,朝着黄色斑点滑去。
果然林南在这里。“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天黑以后会更加危险!” 秦川又生气又心疼。
所幸林南意识非常清楚,但是左腿处被划开了一个有很大的口子,滑雪裤被血液浸湿了一大块。
秦川赶紧在伤口上方用力地打了一个结,防止血液继续流出,然后用保暖用的防水布包住林南,接着在旁边开始点上信号弹,方便救援队定位。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气温开始骤降,秦川从防水布外面抱着林南,林南由于失血过多,嘴唇一直冷地打颤。
“没事没事,救援队的直升飞机马上就到了,坚持住坚持住!” 秦川安慰道。
林南看着他,轻声说:“我没有大碍。只是和别人相撞的时候,腿被对方的滑雪板拉了一个口子。当时以为只是淤青,又滑了一段时间才发觉疼痛难忍。我还好,就是……就是特别冷。”
秦川抱得林南更紧了,可林南还是在瑟瑟发抖。 秦川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把毯子解开,拉下自己上衣的拉链,企图用体温温暖林南。“林南,你可别出事!” 秦川的口气像是命令,更像是关心和害怕。
远处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伴着大风和飞扬的积雪,直升机终于赶来。林南在被担架抬起来的那一刻之前,都紧紧握着秦川的手。
林南睡了一觉醒来,左腿还是疼得厉害,他转头看见秦川就睡在旁边的小沙发上。这个小小的沙发,只容得下一个人坐着,秦川这个个头根本睡不下,只能勉强上半身窝在沙发里,盖着一个单薄的外套。
林南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但是又觉得他这个睡姿肯定不会舒服。
秦川此刻头发没有特地打理,刘海遮住额头,下巴上冒出了点胡渣,穿着帽衫和球鞋,眼镜摘了下来,露出了高高窄窄的鼻梁。林南觉得现在的秦川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少年。
这时护士进来勘察,门一开,秦川一下就醒了,看来睡得很浅。护士环视,检查了一番仪器,做好记录,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了。
“你醒了啊,什么时候醒的?” 秦川问道。
“有一会儿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工作上有要紧的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应付的。”
“这么快就想把我支开吗?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你这个病号更重要。少跟我在这里客气。”
说完秦川就出门给林南端了点吃的。医院里给病人准备的饭,虽然营养均衡,可是看上去完全激发不了食欲。秦川看到林南兴趣寥寥,告诫他要全都吃了才能快点恢复。等他好了,任何米其林三星都随他挑。
林南看秦川对自己这么悉心地照顾,有些过意不去。想了很久,才开口轻轻说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生我的气吗?”
秦川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一题,笑了笑,抬起头来说:“我生你什么气?你做错什么了?”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故意疏远你的。”林南低着头:“对不起,秦川,我当年说的那些话是有原因的。” 林南努力解释道:“当年我父亲的公司经营不善,背负重债,周转不灵。你爸爸那个时候决定结束合作关系,去找别的低价供应商,无疑让情况雪上加霜。但即使他付出了尊严,也没有换来你父亲一丁点的同情。我当年还小,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我也恨你们家,这笔钱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要做得这样绝情。”
“我明白,我都明白。林南,我从不怪你,只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你来美国都三年了,却从不和我联系,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疏远。”
林南低下了头,“是我不对,我……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曾经故意说过那么难听的话去伤害你。而且,你身边一定全是朋友,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多大的差别。”
差别?秦川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来美国的第一年,秦川的母亲罹患癌症去世。举行完葬礼还没五个月,秦川的父亲就领着一个空姐回家了,那个女人只比秦川大五岁,还有了身孕。
一年的时间里,他先后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和最亲的亲人,独自生活在异乡的那种蚀骨的孤独感让他觉得虚无,觉得一切毫无意义。
学校放假的时候,秦川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漫无目的地坐着灰狗巴士到处流浪,到了终点站,就随意再买一张即将出发的车票,一个终点站接着一个终点站地坐。 每一个坐灰狗的乘客都有他们得目的地,但是秦川没有。每一个到站的乘客,都有要打电话联系的亲人朋友,秦川也没有。
痛苦是一头野兽,要么驯服它,要么被它吞噬。这其中的煎熬化作动力,让秦川不断变得独立和强大。但代价就是,那个爱笑的秦川仿佛死去,新的秦川被阴郁的气质所覆盖。
秦川不愿提起这些过往,这七年的等待,孤寂又漫长。何必说出来呢?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不说这些了,” 秦川刻意换了个换题: “你现在行动不便,需要杵着拐杖至少一个月,需要的话就告诉我。
第6章 正常的生活
林南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这段时间因为林南的腿脚不方便,秦川主动提出要对他上下班车接车送。
自从在医院开诚布公地说出心结之后,两个人像恢复了高中时期亲密轻松的状态。
唯一对这段关系表达不满的是家里的橘猫。每次秦川到了林南家,橘猫都对这位不速之客展现出了极大的警觉性,不仅不给抱,还拿爪子挠了秦川好几次。橘猫总是眯着眼睛盯着秦川看,想必这个对家里铲屎官十分殷勤的大个子是来和它争夺一家之主的地位的。
一个月之后,林南已经可以自行杵着拐杖去上班了。打着石膏的左腿成了通行证,到哪里都享受着优待,不少人在石膏上涂鸦,倒成了一道风景。
这天林南杵着拐杖,来参加会议,因为走得慢,成了最后一个赶到会议室的。
老板nick最近神神秘秘,老是找不到人,而这次会议邀请里面抄送了所有nick组和秦川组的组员,大家对即将发生什么事,都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果然,又是一次人事重组。nick在服务这家公司将近十年之后,选择了跳槽,决定和老婆孩子一起搬回西雅图。而原来的组员就并入了秦川的组。
这下秦川的人手一下子就乘以了两倍,而且他还成了林南的直属上司。现在每个程序员和产品经理都开始重新计算新组里有几个junior,几个senior,盘算着自己继续升职的可能性。
刚一宣布完新组的成立,秦川就推出了自己这一季度的计划。他明白,想要统领好这么多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心高气傲的精英们,必须要尽快明确一个一起奔向的方向,才能聚拢人心。
大厂人员构成复杂,目前的产品也趋于成熟,待开发和提升的项目有限。有前景的方向就那么几个,僧多粥少。组与组之间经常为了争夺相似的项目,明争暗斗。胜者升职加薪,败者只好另起锅灶,否则一个季度都没有活儿,会被指责冗员,甚至悬在被迫裁员的边缘。
nick这个组上一个季度基本上都只是在维护之前的项目,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虽然新的项目可能意味着忙碌,但是给了组员们升职的希望,也能把他们从被裁员的危险地带拉回来。
秦川的企划要开始搭建一个帮助组与组之间交流的内部使用工具,虽然市面上已经有非常成熟的面向企业的b2b产品,但是如果使用外部工具,公司的数据安全得不到100%保障。
尤其是大厂这几年为了不在汹涌激烈的竞争中失去领头羊的地位,暗暗憋着大招,有几个连内部人员都不太清楚的的秘密小组正在实验和催化下一个有潜在盈利可能性的新产品project x,此刻正需要一个不能在安全性和保密性上出任何差错的内部工具。
方案提出之后组员们普遍都表达了支持,也有个别声音提出了质疑。
如果做得好,不仅能搭上下一个盈利产品的顺风车,还有可能被包装成副线产品对外出售。可是一旦在安全性上出了漏洞,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会议预定的时间要到了,秦川说:“大家准备一下,下周会和所有组员们,进行1:1的面谈,讨论项目进程和各自的计划。散会。”
终于熬到了周末,这周是感恩节的小长假,alex决定去洛杉矶探望自己的表姐。表姐文科出身,在美国上完商科之后就嫁为人妇,不需再为生活奔走。表姐虽然不上班,但是每天会打扮得精致动人。
他俩是家族里这一代里年纪最相仿的。小时候表姐总是让alex做自己的模特,给他化浓妆换女装摆造型,把他打扮得像个洋娃娃。alex都被她摆布惯了。表姐有天生的好品味,善于挖掘模特的美,带着alex进入cosplay的圈子,参加各个动漫展,也小有名气。
他俩从小在一起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地长大,后来又一起来了美国留学。一到假期,alex就开着自己的红色四驱大吉普,载着萨摩耶波波,南下探望表姐。
alex一下车,表姐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像个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开心极了。然后挽着alex的胳膊回到家中。
表姐的短发仔细打理过,穿着丝质上衣,及踝的百褶裙。佩戴着的当季手镯,衬的手腕更细了。她把给alex准备的的大包小包礼物通通塞给了他,又像往常一样说了半小时老公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