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煿金煮玉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透出了春天的暖意, 等到人们有所注意时,四处可见的柳条已经抽出了绿意,将整座城装点得朦胧盎然。
趁着天气晴朗, 琴濯将棉被和冬衣一类都拆洗过,把春夏要用的都替换了出来, 放在方便取用的柜子里。
往常这些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忙活, 通常都要收拾一整天,现有其他人搭把手,倒是能空出来大半的时间。
余下的工夫, 琴濯便靠着窗棱旁的软塌绣了些东西,觉得脖子低得酸痛,才顾得上看了下天色,起身去了厨房。
门口的架子上已经添置了近几日的新鲜菜蔬, 琴濯看到箩筐旁边几个嫩黄的尖儿, 上前翻了出来,“有春笋啊, 一会儿可以做来吃!”
厨师傅正欲准备今日的晚饭,闻言上前道:“夫人想吃什么?”
琴濯拿了一个笋子出来,扒拉了一下外壳,看到里面白色微黄的笋肉,觉得这笋子不错,便道:“中午吃得油腻,晚间便清淡一些吧,麻烦您帮我淘些白米就行,一会儿我来做。”
厨师傅知道她要用灶, 便依照吩咐把白米淘好,灶台上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砧板菜刀摆放得整齐有序,连柴火提进来码放好了。
琴濯剥了几个竹笋,切成了等份的薄片,又分了些许切成小块的方片备用。
厨师傅看了眼,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自发去准备了一些面粉和成面糊,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慢条斯理地将要用的食材准备好,看着天色将晚,琴濯才开始添柴火准备起灶。
她刚把春笋煎出来,卧雪就跑来后厨道:“大人回来了,还有皇上跟杨大人,同行的还有一位夏公子。”
琴濯听后拧了下眉,杨大人也倒罢了,怎么那人这么晚还要跑出来?而且带着个同门师兄弟,难不成把她这里当成饭馆了?
琴濯心中略有不悦,一不留神锅里的一片竹笋便煎得焦黑,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她回过神来,忙把笋片夹出去,未免剩下的笋片沾上烧糊的面糊,只能又换了一遍油。
“你先去大人书房的架子上取一下那个红色罐子的茶叶,告诉大人一会儿就开饭。”
琴濯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内宅妇人,薛岑隔三差五就上门,以前也不讲究太多礼节,如今她更不怕与他撕破脸,便干脆没有出去,照旧在厨房忙活。
厨师傅说了一回,见她似乎执意要自己动手,便没有多加干涉。
煎好的笋片琴濯放在竹筐里控了多余的油汁,灶上的白米粥也煮得沸腾起来,其间小块的春笋随之翻涌而出,看起来就像是无暇的玉块一般。
因为忽然有客人来访,琴濯只能让厨师傅又多准备了两套碗碟,原本煮的粥也是按着府里人的分量,如今却不得不先紧着客人了。她把煮好的白粥依次舀到白瓷碗里,旁边各配一只同色的小瓷碟,用来盛放煎过的笋片。
只是寻常的白粥跟春笋,盛在这些碗碟里,倒是显得气质都不同了,便是厨师傅也觉得用这些来招待当今皇上,并不会显得寒酸。
把碗碟都放在托盘里,琴濯又略微整理了一番,才叫来卧雪他们帮忙端菜。
“本来是做给府里人的,这下还得再劳烦您一趟了,这里的菜蔬您随便看着做点什么,不必替我节省。”琴濯没有让厨师傅帮忙端菜,自己端起最后一个托盘,交代了一声。
快到花厅的时候,琴濯走在了头一个,进门前还调整了一下呼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让大家久等了。”
琴濯在外人面前并不是太外向,孟之微听到她好似刻意提起来的声音,便由不得注意过去,旋即起身帮她端东西。
琴濯却挪了下胳膊,让她只管入座,把手里的托盘当先放在了薛岑面前,这在众人看来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薛岑内心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欢喜雀跃,纵使知道这是自己身份得来的优先。
“孟夫人,打搅了。”
面对夏起的言笑晏晏,琴濯也回以客气的一笑,只是止不住腹诽,知道打搅还来,不愧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
安排定吃食,琴濯才走回孟之微身边坐下,“不知道皇上跟大人要来,准备得有些仓促,不过这春笋是今日才挖的,最是鲜嫩,大家可以尝尝。”
在饭桌上,杨大人总是头一个买账,“这可不算仓促,古人有言‘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这春笋可是个好东西呐!”
“还是大人见多识广!”琴濯对着杨大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意,视线一触及对面便故意放空。
吃食都是琴濯事先就分好的,孟之微便率先动了筷,嚼着白粥里脆嫩的笋肉道:“这白粥煮春笋确实不错。”
“什么白粥煮春笋,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琴濯一想自己费心思做的菜在她嘴里沦为如此普通的叫法,便一阵嫌弃。
她正欲解释,就听到薛岑说:“我在《山家清供》中看过,这应该叫煿金煮玉?”
“……正是。”面对薛岑,琴濯可不像面对杨大人一般能轻易夸出口,只能恭敬又淡然地点了下头。
薛岑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的态度,知晓她一直在跟自己僵持,若非这些人在场,她估计连基本的面子都不会给自己。
暗自叹息了一声,薛岑也并没有因此觉得生气,总归是他自己寻的路,便是跪着也要走完。
只是一勺白粥入口,薛岑的脸色几不可见地一变,若非定力极好,可能当场就一口喷了出来。
偏在这时,琴濯笑意融融地问道:“皇上觉得这粥味道怎么样?”
看着琴濯弯得有些过分的眼眸,薛岑确定自己面前这份白粥也是不同寻常的,但也只能勉力咽下去,面不改色道:“味道……极好。”
琴濯听后,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好像是听到他的肯定而十分欣喜。
夏起就坐在薛岑右边,将薛岑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何况他坐得最近,隔空都能闻到他碗里的醋味了,不禁暗道他活该,觊觎人媳妇儿都不要脸地跑上门来了,喝一壶醋都不为过。
夏起有些幸灾乐祸,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粥,却差点从鼻孔呛出来。
杨大人吃着自己碗里鲜香的“煿金煮玉”,见状笑眯眯道:“东西好吃,也不能心急啊,小心烫了嘴巴。”
夏起讪讪得放下了汤匙,确实有苦说不出,确切地说是有“咸”说不出。
看到杨大人和孟之微都吃得津津有味,夏起也知道自己这碗是跟薛岑一样被多加了料,心底觉得有些委屈。
凭什么他这个倒霉师弟吃瘪要拉上他啊……
夏起觉得自己就不该听信他的话轻易下山,如果不下山就不会知道他这乱七八糟的心思,如果不知道他这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也不会去琴濯跟前刺探,如果不去琴濯跟前刺探,他就不会受到这种“非人”的待遇……
片刻间,夏起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那碗粥也没敢再碰,本来还想试试那个煎笋片,可看到碟子里粒粒晶莹的盐粒后,也打消了念头。
他偏头看了下薛岑的碟子,果不其然笋片底下还留着食醋印下的一滩痕迹,只是再看他面色如常还能细嚼慢咽,不由默默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为了求而不得的真爱,这人也真是够狠的。
夏起暗暗叹息,拿起手边的茶水正要喝,听到琴濯问道:“夏公子可是觉得我做的菜不合胃口?”
夏起还没琢磨清楚琴濯脸上的委屈有几分真,就被薛岑的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可以确定是十分威胁。
作为大师兄,夏起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名不正,不过出于在众人面前对琴濯的尊重,他还是得端着足够真诚的笑脸道:“夫人的厨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从外面赶来,有些口渴。”
琴濯装作恍然,旋即让卧雪把茶壶放到他手边,“可能也是我做的菜盐放多了,夏公子觉得咸得慌吧。”
这下夏起可是听了个明白,这分明就是讽刺他上次打探的事情,咸吃萝卜淡操心呗。
偏偏有个不知情的孟之微,还一脸真诚地说:“也不咸啊,我觉得刚刚好。”
夏起只能认命道:“我的口味一向比较清淡,倒是辜负了夫人的美意。”
孟之微露出一个恍然又理解的表情,心里还是可惜他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若非不合时宜,她倒想全部包揽了。
眼看着夏起吃瘪又说不得,琴濯觉得心里一阵畅快,可看见吃得面不改色的薛岑,她的心里也不禁有些复杂。
薛岑的自若,让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进门的时候把菜的顺序搞错了,可看孟之微和杨大人都津津有味,那加料的粥明显还在他手里。
琴濯刚升起的一点快意,就在薛岑这里碰了壁。好似他一如既往的态度一般,让她根本没有着手的地方。
“夫人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薛岑放下筷子,碗碟里已经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一毫浪费的痕迹。
“……多谢皇上夸奖。”
琴濯几乎是紧咬着牙根,看到薛岑缓缓扬起的嘴角,后悔自己应该更大胆一点,给他混个酸甜苦辣咸!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就这?
第70章 枣泥核桃糕
饭后, 孟之微和薛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新法实施的事情,倒是让琴濯不好下逐客令了。
不过他们既说正事,琴濯也有了理由脱身, 去了后院就再没回来过。
厨师傅又做了些枣泥核桃糕,琴濯自己留了一些, 让卧雪把剩余的都送去前头。卧雪正待走时, 她又想起来薛岑不喜甜食,家里还有苦丁茶,便放下手头的活计去取。
只是取来罐子, 琴濯又觉得自己居然记着薛岑的喜好实在是有病,不禁把自己骂了一通。
卧雪一直等着她准备妥当,见她拿了罐子也不给自己,小心出声:“夫人?”
“罢了, 这苦丁茶放得有些久, 味道怕是不好了,你就沏些寻常的茶叶给皇上吧。”
“是。”卧雪不疑有他, 端着那枣泥核桃糕送了过去。
薛岑拈着一指长宽的点心,问道:“这糕点也是夫人做的?”
卧雪还没回答,一旁的孟之微吃了几回倒记得清楚,回道:“是后厨的师傅做的,这枣泥甜而不腻,核桃也是事先烤过的,嚼着有种酥脆的味道。”
“孟卿对吃食也越来越了解了。”薛岑淡淡说道,把手里的枣泥核桃糕放了回去,看起来还是不感兴趣。
孟之微自然是感激他送来的厨子, 翻来覆去夸赞了一遍,却不知道没有一句是让薛岑心里舒坦的。
薛岑觉得有琴濯这般周到细致的好夫人, 孟之微反倒把厨师傅赞不绝口,丝毫不讲琴濯的辛苦,实在有些不识好歹。又一想琴濯洗手作羹汤的对象又不是自己,不免一口酸气直冲脑门。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
趁着夏起跟孟之微胡天海地,薛岑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
他来这状元府也有十几二十回了,孟之微也不怕他走岔了路,见他不需要人跟随,便也放心没有多想。
府里的人都是薛岑从宫里拨出来的,因而他可以毫无阻碍,也不用担心人撞见的心虚,穿过抄手游廊直达后院。
琴濯正拿着把小锄头在清理自己的菜园子,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惊之下后退了半步,一脚踩在了自己才放下不久的老鼠夹。
她嗷地一嗓子,倒把薛岑也吓了个猝不及防,当即没有犹豫就走上前去。
“手指别伸进去!”薛岑担心她的手指被夹住了,赶紧拨了一下,觉察她手上都出汗了,赶紧蹲下/身去掰那夹子。
老鼠夹还是琴濯新买的,上面的铁扣乍一扣下来着实够呛,便是没有皮开肉绽,琴濯也觉得整个脚面都麻了,铁夹掰开还有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她抹了把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拎着裙子正要把脚挪开,觉察脚尖被薛岑托住,一慌之下又往后撤去,单脚站不稳直接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脚上的痛还没消散,尾巴根上又是一阵钝痛,琴濯觉得自己今天也是倒了霉,忍了又忍才没有一脚踹在薛岑身上,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脚收回来。
她挣扎得厉害,薛岑怕再用力捏着她的伤口,只能松开手,见她来不及收住力气往后倒仰了一下,连忙拉了把她。
“你松开!”琴濯对他毫不顾及身份的举动十分抗拒,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情形,一味只想离他远些。
薛岑觉得便是陌生人,在彼此有难处的时候也不见得是这般避如蛇蝎,心里也有些难受抑郁,“我便这般惹你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