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郭雅心站起来,吩咐玉簪去拿些补品出来,准备亲自过去看林勋。
“娘不用白费心准备这些,恐怕那位世子看不上。”绮罗嘀咕道。
少年时代的林勋可谓是极其挑剔,一身的富贵毛病。衣服的料子,一定要是成都府官办的织罗务出的上供锦。最爱喝的茶是“专拟上贡,虽近臣之家,徒闻而未见”的“龙团凤饼”。龙团凤饼产自福建建安的龙山和凤山,以其茶饼上雕刻有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而得名。当年朝中有一位名臣曾写:“金可有而龙团凤饼不可得。”足见其珍贵。
郭雅心想想也是,又命玉簪把东西放下,只过去林勋的住处看望。
林勋在国公府只是暂住,可他的住处,竟然比大公子朱景尧的住处布置得还好。赵阮简直是把国公府府库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还生怕林勋嫌弃。
于坤伺候着林勋把姜汤喝下,大夫诊完脉之后说:“国公爷和夫人放心,世子身体底子好,休养即可,并没有大碍。”
朱明祁这才放心,让下人送大夫出去。
赵阮笑着说:“勋儿,你若还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林勋“嗯”了一声,不冷不热的态度。赵阮又讨了个没趣。
他这个勇冠侯世子,是先皇亲封的,分量很重。皇上又极器重他们父子俩,据说私底下跟林阳竟是以兄弟相称。而朱明祁几次想给朱景尧请个世子的封号,却千难万难,皇上都拖延不办。
按照辈分来说,昭庆大长公主算是林勋的姑祖母。嘉康郡主幼年时,曾有一段时间寄住在靖国公府里,受昭庆大长公主的细心照顾,因此这番她得知姑母病了,便要林勋来尽孝道,也是应当的。林勋为躲着婚事,便半推半就了。可住进来才发现这位国公夫人竟要给他和朱家的五小姐牵线,一个半大的丫头片子,他怎么可能答应?
朱明祁问道:“勋儿,你怎么好端端的,会掉到湖里去?”
于坤急忙在旁边说:“世子是……”
林勋抬眼看他,于坤便住了嘴。
这时,丫环跑进来说:“国公爷,夫人,二夫人过来了,说要来看望世子。”
“她来干什么?”赵阮不悦地问。朱明祁却道:“请二夫人进来。”
郭雅心和玉簪跟着丫环走进来,郭雅心看到朱明祁也在,有些不自在,低头走到床边,对林勋道:“世子见谅,都是绮罗不懂事,连累了你。我替她陪个不是。”
“没关系。”林勋淡淡地说。
赵阮听了心里却很不痛快。原来勋儿是因为朱绮罗才掉下湖的?阿碧可是至今都没能在勋儿跟前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那朱绮罗可好,一回来就来抢人了!
朱明祁问郭雅心:“绮罗没事吧?”郭雅心摇了摇头,看林勋没有大碍又不欲追究的样子,也不久留,告辞离去。
路上,玉簪犹疑地说:“夫人,刚刚大夫人的脸色可不太好啊。”
“我也看到了。但等她查出来说我们有意隐瞒,别有用心,还不如直接坦白了好。”郭雅心里不是不担忧,“希望她别想多了,否则对皎皎不利。你跟徐妈妈多看着她点。”
玉簪点了点头。刚刚她亲眼见了这勇冠侯世子,才知道什么叫天之骄子。不仅模样生得好,而且一身的贵气,就算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让人觉得他本该如此。连大夫人那样自诩出生名门的贵夫人都百般费力讨好,也难怪他几乎是在京里横着走了。
☆、第14章 谁怕谁
于坤送朱明祁和赵阮夫妇出去,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勋单手按着肩膀,双目紧闭,连忙走到床边:“世子,是不是旧伤发作了?定是刚才在水中被那朱家六小姐踩到了吧?……您刚才怎么不说呢?”
林勋抬起手,摆了摆:“不必大惊小怪。”
于坤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地问:“世子,您又不会水,怎么会跑去救那六小姐呢?”
林勋绝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众人对靖国公府二公子常受气被欺负,七公子霸道蛮横也是司空见惯了。当他看见那胖丫头给朱景舜出头时,不由地留了心。后来见朱景启害她掉下湖,便出手相救,没想到那胖丫头的重量明显超过他的预期,他一个不留神就被她带到水里去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林勋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大概是她勇敢地保护了弱者,而当她自己成为弱者的时候,他不忍心袖手旁观吧。
“不过别的小姐若是知道被世子救了,一定巴不得贴上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偏偏那六小姐谢谢也不说一声就跑了,真是奇怪。”于坤跟在林勋身边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小姑娘见到林勋是这种反应的……不得不说印象很深刻。
林勋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时候她眼里的,分明是恨意吧?
绮罗在住处等着郭雅心,她倒不担心林勋会如何,虽然他不会水,但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体不至于那么弱。郭雅心很快就回来了,神色如常,她拥着绮罗坐在身边,小心问道:“皎皎,世子怎么会去救你?”
“不知道。我与他从来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手相救。大概只是巧合?”
郭雅心松了口气,摸着绮罗的头说:“那就好。他是你大伯母看中的人,咱们最好离他远一些。”绮罗点了点头,徐妈妈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笑着对她说:“小姐猜猜是谁写的信?”
绮罗眼睛一亮:“表哥写给我的?”
徐妈妈点了点头。绮罗忙从她手里拿过信,迫不及待地回屋去看了。
陆云昭的信写得不长,字迹却很有风骨,就像从前她看到的那些字帖。他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近况,问她在京城过得可还好。最后写道:“许先生请我手谈棋局,老人家显然有些寂寞了。勿念,安好。”
绮罗失笑,让宁溪磨墨。她把京中的情景交代了一番,然后写道:“我在国公府看见勇冠侯世子林勋,才知那日在悦来楼与你对弈的人是他。他来年也要参加礼部试,表哥千万担心此人。”
若陆云昭真是日后的陆宰相,与林勋便是同届的状元和探花。林勋是守旧派的代表,而陆宰相是革新派的主力,两人为政敌。世称一陆一林,两分天下。关于陆宰相,绮罗前世并没有详细了解过,所知甚少。但林勋的事,她可是倒背如流。现在虽不知道今后的走向与前世是否完全一致,但提醒陆云昭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朱明玉进宫面圣回来之后,知道绮罗落水的事,又听说是林勋出手相助,便对郭雅心说:“你处理得很好。道过谢,赔了不是就行,不要再与勇冠侯府有什么牵扯,免得招来麻烦。”
郭雅心抿了抿嘴唇:“官人,我怕大嫂误会我们有别的心思……我们知道是意外,可她未必会这么认为。”
朱明玉按住她的肩膀:“不争是对的,但也别任由她欺负。”
郭雅心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从前在郭家便是被大哥和二姐保护着长大,单纯没有心计。这些年虽然嫁人为妻,但朱明玉爱护她,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她跟一群后宅女人去争斗,确实有些为难她。不过她现在为了保护绮罗,也不能像当年刚嫁进国公府时一样了。
“官人,今日进宫,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立志革新,任用文昌颂为相,提出十项变法主张。其中对于限制恩荫和磨勘升迁的条例触动了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我猜想,之前大哥无奈在赵太师反对新政的上书里署了名,招致祸事。”
“那怎么办才好?”
朱明玉轻松一笑:“我在垂拱殿遇到岳父了,他言变法‘观摩阔大,以为难行’,要我们稍安勿躁。”
郭雅心抓着朱明玉的手臂紧张地问:“父亲……他还好吗?”
“岳父大人身体康健。你若是想念他老人家,挑个日子回去探访便是。”朱明玉抬起郭雅心的下巴,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现在可以就寝了么,夫人?”
国公府是乔木世家,本朝又是崇文抑武,所以对子女的功课学业格外看重。嫡长子朱景尧在国子学就读,很少能够回家。次子朱景舜则在京中最有名的私学白鹤书院读书。朱明祁另外给朱惠兰和朱成碧请了很有学问的女先生,号秀庭居士。她家学甚深,父亲在地方做官,嫁到京城里来,琴棋书画皆精通,尤善于词,流传于世。
绮罗回了国公府,自然要跟着一起去读书堂上课。国公府的读书堂在花园里的一片荷塘之畔,外有庑廊与各院相接。国公府的规矩比朱家严,丫环下人都只能留在拱门之外,免得有辱圣贤。绮罗抱着书进门,前面却有一个人挡在那里。
她看见是朱成碧,便皱着眉头问:“你又要作何?”
朱成碧绕着她走了两圈:“朱绮罗,看不出来啊。你长得不怎么起眼,倒很会使手段,竟然能叫林勋哥哥出手救你。”
“我什么手段都没使,湖边的事是意外。”绮罗平静地说。
“意外?”朱成碧冷笑了两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朱绮罗,你凭什么跟我争?林勋哥哥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
绮罗懒得跟她纠缠,正要走开,朱成碧却狠狠踩住她的裙角,她情急之下扯住朱成碧的手臂,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朱绮罗!你敢对我动手!”朱成碧恼羞成怒,伸手要去抓绮罗的头发。绮罗身子胖,又常年锻炼身体,力气自然比她大。绮罗牢牢地抓着朱成碧的手腕,低声道:“朱成碧,你别欺人太甚!真当我好欺负么!”
两人互相角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轻盈的声音:“哎呀,两位妹妹这是做什么呢?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快松开。”
绮罗看到有人来了,依言放开朱成碧,拍了拍裙子,拾起掉落在一旁的书。朱惠兰提着裙摆,优雅地走过来。她穿着桃色的襦裙,系着金色的宫绦,裙子上有点点洒金的花瓣,很是耀眼漂亮。她的五官明艳细致,若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朱成碧对绮罗恨得牙痒痒,但看到朱惠兰来了,就捡起书气冲冲地先进去了。
朱惠兰掩嘴轻笑:“六妹妹刚回来,不知道五妹妹的脾气,就是这般胡搅蛮缠的,别理她。咱们进去吧。”她长得真是好看,若不是年纪尚小,眉眼中还有些稚嫩,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绮罗跟着朱惠兰走进读书堂,她刚来,没有固定的位置,就坐在后面。
女先生来得晚一些,气质高贵,相貌端庄。她见绮罗胖胖的,没有京中闺秀那种弱柳扶风的娇态,反而多了几分天然去雕饰的质朴,便笑着问她:“六小姐读过什么书?”
“《千字文》,《女训》和《女戒》。”绮罗想了想,这么回答。来之前,郭雅心告诫她不要太出风头,连累林勋落水的事情,已经弄得赵阮很不愉快。
朱成碧嘲讽道:“你不是拜了许先生为师吗?他就教你这些?我八岁的时候,都读过《论语》了。”
朱惠兰看她那副得意的模样,悠然地开口:“五妹妹的确读过《论语》和《孟子》,但连意思都弄不明白,也好拿出来说?”
朱成碧咬紧唇瓣,狠狠瞪着朱惠兰。她真是见不惯朱惠兰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林姨娘是勇冠侯府出身的又怎样?说来说去还不是个妾!她朱惠兰就是个庶女,凭什么趾高气昂的?凭着有几分姿色,多读几本书,就了不起了?
但她心里还有点怵朱惠兰。以前每当她们俩吵架闹到爹和祖母面前去,都是她吃亏。她又哭又闹地撒泼,朱惠兰就是在那静静地站着,委屈地垂泪,所有人都站在朱惠兰那边了。
女先生开始上课,上的是《孟子》第二篇《公孙丑上》。女先生读一句,姐妹三个跟一句,然后她再释义。绮罗上得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女先生只当她是年纪小,基础差,特意放宽了要求。
当天,林淑瑶便从思过堂里放了出来,而且朱明祁晚上就宿在了她的兰溪院。第二日她本应到赵阮的沐春堂请安,结果只去了个丫环,说是朱明祁看她身子羸弱,就特许她不过去请安了。赵阮当即就发了脾气,将手边的一个花瓶扫落在地。梅映秀唯唯诺诺的,叶蓉的第一反应是那个花瓶应该值不少钱。
林淑瑶一边悠闲地沐浴,一边听大丫环吟雪说了沐春堂的事,忍不住掩嘴轻笑。那日若不是赵阮有意激她,还故布疑阵,她怎么会做错事,还害得国公爷被弹劾了?现在不过是小小地还以颜色罢了。
等她穿好白色的锦缎里衣,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时候,朱景启的乳母刘氏走进来,照例向她说了朱景启这几日来做了什么,还特意提到了绮罗。
林淑瑶正梳头发的手停了停,秀美蹙起来:“六小姐?”
“是啊,当时她护着二公子的架势,哪里像是二房的小姐,简直就把自己当国公爷的亲闺女一样。”刘氏添油加醋地说。
林淑瑶勾起嘴角,按着刚梳好的髻:“看来得送这位六小姐一份大礼。吟雪,你过来。”吟雪连忙凑到她跟前:“夫人有什么吩咐?”
林淑瑶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她频频点头。
☆、第15章 恐吓
没过几天,朱明玉的任命便下来了,知开封府诸事。开封是天下首府,地位显赫。朱明玉总领府事,掌管京师民政、司法、捕捉盗贼、赋役、户口等政务,可开封遍地都是皇亲国戚,公侯显贵,一不小心便会得罪人。
自新法开始施行,不仅遭到了官僚阶层的强烈反对,民间也不得安宁。开封府所辖各县皆有劫盗之事,朱明玉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
朱明祁被罢官的时候,国公府冷清了一阵子。朱明玉上任之后,各府的请帖拜帖就像雪花一样飞来了。
这天,绮罗打着哈欠出了学堂,女先生叫住她:“六小姐请留步。”
绮罗问道:“先生有事?”
“是不是我上课的内容,对六小姐来说太生涩难懂了?为什么这几天下来,我看你好像都没有精神的样子?”
绮罗无奈地一笑。早在五岁那年,她就已经跟着许先生把孔孟都学完了,而且倒背如流。许先生还给她说了很多典故,都是从书里面衍生的,比光是解释意思有趣多了。所以女先生再讲释义,她真的是提不起精神。
“绮罗愚笨,让先生操心了。”
女先生摇了摇头:“读书做学问本就有天分的差别,不必勉强。过几日我跟夫人说一下,另外给你开课吧。”
绮罗摸了摸后脑勺,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另外开课……大伯母估计会让她学《千字文》吧……
绮罗想着心事,走过长花庑廊。她上辈子压根儿就没有听过靖国公府,更不知道朱明玉等人的结局。眼下看着朱明玉似乎被皇上重用了,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忽然一个婢女走过来说:“六小姐,世子请您到那边的花园去一下。”
绮罗停住脚步,像听了一个笑话一样:“不好意思,我跟他不熟。”说完,便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婢女错愕,原先设计的不是这样的啊!正常的小姐听到世子有请,不是应该飞奔过去才对?
绮罗拿着宁溪带的糕点,边走边吃,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啊!”花园里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声,她们停下脚步。
“救命啊!有蛇,救命!”一个婢女跑过来,撞到了绮罗,也顾不上许多,捂着头就跑了。
绮罗走下庑廊,宁溪拉住她:“小姐,危险。”
“没事,我就去看看。”绮罗拍了拍宁溪的手,往前走去。她心中疑惑,怎么好端端地会有蛇?那婢女本来是要请她去花园的,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