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有点下通牒的意思了,何苗心里咯噔一下,但鉴于林老师的表情确实有点吓人,再加上一边何老师拼命挤眉弄眼地给她打眼色让她乖乖听话,她最后还是向恶势力低了头,把人送下楼后又上楼听两位老师有什么高见。
“小冯或许真是个好孩子,但他内心深不可测不是你能把握住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他家境太好了,不是我们家能高攀的,我给你的建议是分手,当然听不听随你,反正你都是离家出走的人了,嫌爸爸妈妈管你管得多了,我们也无可奈何。”
林老师先发制人的一刀戳得正是位置,何苗只觉得心口一凉,怎么有这么多人都在提醒她她和冯照纬在一起就是她高攀,就连她自己内心深处也这么觉得,已经够不确定了,此时的她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偏偏旁边的人不扶一下还要上前推一把,她低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而后又抬起头,去看何老师。
结果何老师的意思基本和林老师无二。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
就好像她亲手捧着一件昂贵的宝物,她喜欢得不得了,拼尽全力小心翼翼地护着,可周围的人却都是冷嘲热讽,扬言她撑不起这宝物沉甸甸的重量,一个两个地都在劝她放下吧,收手吧,旁边有一件不那么昂贵的,那才是适合她的。
太无力了。
现在就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孱弱的双手到底能不能捧起这件沉重的宝物。
她垂头丧气地下了楼,冯照纬还等在那里。大冷的天,他居然也不上车,就这么靠在车外等着,四方风起,吹得他的厚毛衣都贴紧了胸膛,也吹得何苗的头发纷飞,遮挡了眼前的视线。
她闭着眼甩了甩头,想把飘到脸上的头发甩到后面去,还没甩干净,脸上就感受到几根温热的手指,睁开眼,冯照纬已经走到了她眼前,一边替她撩头发,一边把她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瞬间,一股更舒适的温热就把她包围,她暂时抛去脑子里的杂念,只想好好地感受一下此时此刻的温暖宁静。
-
楼上,林老师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已经关了,此刻她正看着何老师扒在窗户边上的背影,开口:“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还在楼下呢?”
“应该是吧,都成小点儿了,实在看不清楚。”
何老师推推眼镜,走了回来。
两位老师并排坐着,互相也不说话,何老师刚才沏的茶还没喝完,他倒有闲情雅致把茶杯捧起继续喝茶,喝着喝着,就听旁边林老师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老何,我是真的担心苗苗,你说我们家其实也不算差吧?但和真正家境好的人比起来,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苗苗这孩子我生的我养的我太了解了,软软的根本没什么厉害劲,她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你现在有点多虑了啊,这不没人欺负苗苗吗?我看苗苗不是软软的没什么厉害劲,她其实韧劲足着呢,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连还手都不会的软弱孩子,你呀,就是太护着她了,孩子长大了,就该打开笼子让她去飞,我们俩都要老的,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不受伤害啊。”
“那不行,我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凭什么到别人手里就要受伤害呀?我们是要老,但在我老得动不了之前,作为母亲,我就有责任和义务保护自己的孩子,以前盼着她学业有成,现在盼着她嫁个好人。真的老何,我不祈求她大富大贵,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找个会过日子的男人每天都幸福。”
“知道,这点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们一家子都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不然我俩也不会一辈子都守在老教师的岗位上,人怕出名猪怕壮,你是怕苗苗找了那种了不得的人家会受委屈,我也怕啊,但现在又能怎么样呢?俩孩子感情我看着挺好的,你呀,也别太发愁了,最近都没怎么睡好吧?你脸色太差了。”
“我脸色差不差的有什么关系,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我还要花枝招展给谁看啊?哎,你说苗苗到底怎么找的男朋友啊?小冯刚来我们家那阵子,我还以为这就是个商人家庭的孩子呢,有钱是有钱,但我俩都是知识分子,文化教养方面还能顶一顶,结果没想到,人小冯母亲竟然是赵之君赵书记,赵书记这一生的履历可比我俩好看多了。”
“是啊是啊,又是博士又是海外留学的,你就比吧!人比人气死人!你不想脸色好看,我还想面色红润有光泽呢,你就别老想这些了行吗?算我求你,今晚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吧!”
“哎,你说怎么人家就是商界政界响当当的人物呢?一个一挥手就是千万资金,一个一开口就是金科玉律。我俩真没资本给苗苗在背后撑腰啊,苗苗自己又不争不抢的,这可怎么在人跟前挺直腰板啊?”
“……”
何老师无语,半杯茶都喝完了这话题还没完,溜了溜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借口要上厕所就跑没影了,留下林老师一个人坐在那儿想东想西地犯愁。
☆、海盐冰激凌
回想起那天面试的过程,何苗心里觉得七上八下的,那天她确实把该表现的都表现出来了,但可能是因为情绪不够高涨的原因,她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表现到位。不过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成绩还没公布,但实际上结果已经定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就像一颗走迷宫的弹珠,从拿着这颗弹珠的手松开的那一刻起,弹珠的走向如何,其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和冯照纬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何苗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一只手举起,食指指尖松散地落在桌面上,像水波纹一般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圈。她和冯照纬是不是也像这水波纹一般的同心圈一样,在水波之上浮沉荡漾,最后随着水波散开,他们也越散越远?
她觉得很沮丧,她不想越散越远,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逆推着水波越靠越近。
门口在这时候被人敲响。
她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皮肤黝黑脸胖胖的快递员,都已经11月了,这快递员居然还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可能是东跑西跑的跑热了吧。好辛苦的快递员啊,何苗强打着精神扯着嘴皮子送他一抹11月最温暖的微笑,不过这快递员有点愣愣的,根本没给她面子。
于是她又只好把那抹笑尬尬地收了回去。
“你的快递,签收一下。”
这快递员不仅脸上毫无表情跟个木头一样,就连说话也这么傻乎乎的没感情。黑胖脸上的俩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何苗,机械地把手里那一扁盒递了出去。
何苗没接,看也没看那扁盒一眼,摆摆手说:“你搞错了吧?我最近都没网购啊?”
“不是网购,是同城快递,是谁寄给你的东西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谁会给我寄东西呢?”
虽然这么说着,但何苗还是把头伸过去看了看那扁盒上的寄件人一栏,上面直接写的是一串地址,好像是某品牌门店,并没有写任何人的姓名,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是座机号而非手机号。
寄错了吧?
何苗再次确认,自己绝对没有买过这个品牌门店的东西,周围也并没有谁会给她买这个品牌门店的东西然后再给她寄过来。
“你真的搞错了吧?这肯定不是我的快递。”
“可这收件人地址写的就是你这。”
“……”
对哦。除了寄件人,还有收件人一栏呢。何苗挠了挠脸,怎么傻去了呢。肯定是因为看着这快递员纹丝不动的脸,导致她智商都暂时性下降了。
于是她又把头伸过去看了看收件人一栏,嗯,确实写的是她的地址她的名字她的手机号码。紧接着,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表现得太傻的缘故,这快递员又语调平平地补充说明了一句:“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打这个号码问一下。”
快递员黑黑胖胖的手指指在寄件人的座机号码上。
“不用了。”
何苗讪讪地一笑,正想伸手去接过那扁盒,这快递员又说了句话。
怎么看着这么木木呆呆的,话这么多呢。
快递员说:“我去收快递的时候,寄件人还说了句话,叫我转告给你,他说:以后别再穿那套内衣了,那款镂空雕花蕾丝不适合你。”
何苗:“……”
怎么有人能一边说着“内衣”和“镂空雕花蕾丝”这种词汇,一边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是一副一板一眼机器人的样子。
何苗脸微微泛红。
“哦,知道了,你别说话了。”
她飞快地一把夺过那扁盒,露出了11月最凶狠的表情,咚地一下把门关上。哼,这烦人的黑胖子,这下该眼不见心不烦了吧。结果何苗还没嘚瑟几秒,门又被人敲响。
她神经一跳,撅了撅嘴呼啦一下把门打开,黑胖子果然又出现在她眼前,她单手叉腰,气势很足:“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忘了给我签收了。”
快递员怕她搞不明白似的,指了指他拿着的一张单子,说:“在这个位置,给我写一个你的名字。”
何苗龙飞凤舞地画了个鬼画符给他,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写成鬼画符。现在可以了吧?何苗又回到单手叉腰的动作,这回亲眼目送快递员消失在楼道里。
别看长得挺胖的,跑起来还挺快。黑旋风似的。
何苗这才安安心心地关了门,拿着扁盒进了卧室。毫无疑问,这快递是冯照纬从这个品牌门店里寄出来的,再搭配刚才那黑胖子转达的那句话,这里面该不会是一套内衣吧?
心慌慌的。
何苗脸越来越红,想到这扁盒里极有可能躺着两片薄薄的贴身之物,她就觉得有点羞耻,怀着这种羞耻的心情,她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扁盒。还好还好,里面不是什么内衣,而是一条裙子。裙子的吊牌还没摘,上面印着品牌logo和裙子价格,何苗作为一名合格的直女,恕她孤陋寡闻,这品牌她不认得,别说不认得,这串看起来像是西班牙文又像是意大利文但肯定不是英文的字母她连读都不会读,不过用阿拉伯数字标的价格她还是认得的。
12345上山打老虎。
她用手指指着又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就是五位数。
何苗倒抽一口凉气,这时候,她才提着裙子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裙子目测很长,上半身是两片做成v领的蕾丝布料,下半身是层层叠叠的蛋糕裙,裙身上缀满了若隐若现的小亮片,乍一看亮片毫不起眼,但在灯光下,裙子摇曳,亮片就像夜晚的星星一样会发光。
恰好裙子是全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应了繁星点点的意境。
对着镜子,何苗小心翼翼地把五位数套在身上试穿了一下。别说这裙子看着挺软摸着也确实挺软,但穿起来还真有点艰难。
因为裙子收腰的部分很窄,而上半身那两片又极轻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扯破似的,所以何苗实在不敢太过大意。好不容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裙子穿好了,何苗对着镜子一照,脸就有点垮下来。
裙子是好裙子,但人不一定是好人。
光看下半身毫无问题,但上半身也太暴露了吧?何苗两手抱住自己胸前,但还是不能完全遮挡住,从镜子里,她依旧能看到指缝间很明显的胸罩边边。
这裙子得搭配胸贴穿才行吧。
而胸贴这种东西,何苗想都不敢想,身边自然也不会有了。于是,她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裙子穿上去现在又花九牛二虎之力把裙子脱下来。
她不太清楚冯照纬这时候忽然送她这么一件高级晚礼服是为什么,但能清楚的是,冯照纬说什么她穿那套镂空雕花蕾丝内衣不好看根本就是口嫌体直,在何苗看来,五位数的这件和那套镂空雕花蕾丝内衣好像是同一个调调。
这裙子不实用,但价格摆在那儿,所以何苗还是毕恭毕敬地把这五位数用最好的衣架架着挂进了最不常开的衣柜里。
当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没想到几天以后,这裙子居然派上了用场。
几天以后的晚上,冯照纬微信里发她说要来接她一起去吃晚饭,她早两个小时把自己拾掇干净,还挑了一条很淑女的连衣裙穿上,穿上没多久,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了,何苗打开门一看,居然不是冯照纬。
眼前是个陌生人,没等何苗开口发问,这陌生人就极有礼貌地躬了躬身,他其中一只手提着一只纸袋子,躬身的时候,这只纸袋子居然还保持着人直立着提着它时的那种自然垂下感,看来不是躬身的角度有讲究,就是提拿的力度有讲究。
躬身完毕,他又有条不紊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是冯照纬派过来接她的司机,冯照纬动用的是老冯身边的人,难怪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很有体面。
何苗在原地愣了半秒,没想到在她的生活中也会出现司机这种在电视剧里才见得到的生物,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这可能就是豪门们的日常吧。
她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回了神。
“哦,那辛苦你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等等。”
司机伸手稍微拦了一下,这是个不太礼貌的动作,但被他做起来却很得体,何苗完全没有不舒适的感觉,她刚走出去的半步这会儿又退了回来,然后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司机打量了下她的衣服,说:“您就穿这身去?”
这也是一句不太礼貌的话语,但这司机声音平和语速缓慢态度端正,听起来就跟问“您吃晚饭了吗”一样自然。
“何小姐,冯总交代给我的是:他今晚要邀请您一起共进晚餐。而据我所知,几天前他正好替您挑选了一条裙子,正适合今晚晚餐的场合。要不,我在这儿再等您一会儿,您确定准备好了我们再走?”
这话说得同样滴水不漏,作为一名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文科生,何苗脑内自动把这句话简单直白地翻译了一下:今晚吃饭的地方特高级,你穿这身不行,得穿那五位数的去。
好吧好吧,某宝一两百一件还包邮的连衣裙确实配不上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司机。
何苗当即就被哄得舒舒服服地回身换衣服去,可走了没几步,她又想到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回来,还没开口,司机就把他手上提着的那只纸袋子递给她。
“您要的东西冯总早准备好了,都在这里面。”
“他怎么知道我要什么东西?”
司机没说话,只露出一抹抿唇不露齿的微笑。
何苗接过纸袋子打开一看,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绒披巾上,赫然安放着两片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