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笑道:“不管高还是低,这门亲都得结,先生就不要忧虑了,反正没差。”
秦先生也笑:“公子说的是。”
说着,诸将们来议事了,话题就此搁下。
可秦先生的心结并没有放下。
到了深夜,诸事议毕,众将参军纷纷离开营帐,秦先生慢吞吞落在后面,直到最后一位出来。
“薛将军。”
此人年约三十,高大威猛,额上刺有金印,正是去年在京城遇见的薛易。
薛易回乡后依然被判刺配,好友柯通前去相救,其结义兄妹求到徐吟头上,徐吟便派了人合力救他出来。
而后天下就乱了,薛易是个有本事的,竟拉起一支义军。待燕氏起兵,他拉了人来投。这半年来,他屡立战功,如今已是燕凌麾下第一大将。
薛易长得凶,性格却温厚,对着文职官也是客客气气。听得唤声,他停下来抱拳回礼:“秦先生。”
秦先生对他笑了笑,指向一旁:“说两句?”
这秦先生也是燕凌最器重的谋士,薛易点头应下,进了他的营帐。
薛易不喜拐弯抹角,坐下来便问:“秦先生要说什么?”
秦先生没叫小厮,亲自倒了两杯茶:“决战在即,薛将军可有把握?”
经过大半年的交战,最难啃的虞州卫已经啃得差不多,他们今天议事的主题便是决战要怎么打。
薛易笑道:“秦先生问这话不是多此一举吗?你日日跟在二公子身边,战况如何一清二楚。此战最重要的不在输赢,而在于如何才能付出最少的代价。”
秦先生被他说得失笑:“薛将军说的是,到了今日还问这个,我太装模作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续上之前的话题:“所以,我们来谈一谈后头的事吧。徐三小姐拿下泽安,你知道了吧?”
薛易点头:“这不是喜事吗?”
“是喜事,但祸福相依。”秦先生说,“徐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半年时间,便将楚地尽握手中,这等功绩当世没几个人能相提并论。”
薛易点头赞叹:“除却国公爷与二公子,想来也就江北蒋奕可堪一提?余下的都差口气。”
秦先生称是,目光闪了闪:“世子便在这余下之中。”
听得此言,薛易笑容一收,盯着他半晌不语。
秦先生苦笑起来:“薛将军这般看我作甚,我不提这事就不存在吗?”
薛易皱了皱眉,不放心地问:“你没跟二公子说吧?”
“当然没有。”秦先生叹道,“二公子赤心一片,我岂能提及这些阴暗之事,坏了他的兄弟情谊。”
薛易松了口气,说道:“秦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忧虑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想过,只是眼下二公子没有这个心,我们当部下的当然不能挑事。可要真发生了,难道我们就畏惧了吗?水来土掩罢了。”
“薛将军说的是,可现在有了徐三小姐。”秦先生说,“先前我想着,二公子此战功成,必定威望大涨,后面怎么样我们暂且观望,但是现在,我怕观望不了了。”
薛易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徐三小姐拿下楚地,会让这件事提前?”
秦先生点头:“所以秦某才在这紧要关头,还与薛将军提不相干的事。”
做人谋士的,要把事情想在前头。以前秦先生想的是,二公子战功越来越显赫,要留心世子那边的动向,尽量拖长时间,积累己方实力。
听说徐三小姐拿下楚地,他觉得这事变得紧急了,倘若世子真有那心思,忌惮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代入想想,都觉得世子要睡不好觉了。二公子是天降英才,那徐三小姐就不是吗?这两个人凑一块,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可别把世子刺激个好歹出来。
秦先生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其一,二公子还没想过这事,我怕会打他个措手不及。其二,徐三小姐那边怎么办?是不是先派人过去说一声?但是联系徐三小姐的话,不能瞒着二公子吧?”
薛易想了想,忽地一笑,也伸出两根手指:“其一,二公子虽然没想过,可我们想过了,真出事了,我们给他顶着。其二,你怎么知道徐三小姐没做准备?”
秦先生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
“我与徐三小姐有过几面之缘。”薛易慢吞吞地说,“她自身并不会打仗,你说她靠什么拿下楚地诸州的?”
秦先生喃喃道:“御下之能,相人之术,缺一不可。”
薛易颔首:“所以,你觉得她会想不到吗?”
秦先生思索片刻,摇头失笑:“我真是……如此说来,只怕徐三小姐还想在了我们前头。”
薛易赞同:“先生放宽心,二公子因为兄弟之情才没想这些,徐三小姐可没有,她知道的。”
秦先生想明白了,一时神清气爽。以前他怕二公子功成后被卸磨杀驴,现在有了徐三小姐这么个强援,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起身施礼:“今日请薛将军一叙,果然解了我心中困惑。如此,秦某心中有数了。这事我们算是有个默契,还望将军及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薛易含笑回礼:“二公子于我有大恩,我必竭尽所能。”
燕凌并不知道属下已经替他想到了那一步,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战事上。
隔日,两军决战。
准备充足的燕家军势如破竹,即便曹全竭力抵抗,终究没能挽回颓势。
虞州卫破了。
告急文书快马送至京城。
端王将御案上的笔墨茶盏一扫而空,摔了满地的碎瓷:“废物!都是废物!”
骂完后,他气息粗重地坐在御座上,只觉得满目苍凉。
余充周年都过了,那位姜先生早在几个月前找借口回江北了,就连替他追杀长宁公主的心腹胡将军,去了南源也没回来。
其他有本事的朝臣杀的杀贬的贬,余下的只会唯唯诺诺,他如今竟是一个人也靠不住。
孤家寡人。
这就是他要的皇位吗?怎的和想的完全不一样?
心情低落中,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轻巧地避开地上的碎瓷,一直走到端王面前。
端王涣散的目光聚到她身上,低喃:“余曼青……”
来人正是余曼青,她嘴角含笑,拿起帕子轻柔地擦掉他指上的血迹,是他刚才摔碗的时候被割破的。
“陛下不要伤害自己。”她慢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为何要惩罚自己?”
端王喉咙里发出一声,忽地揽住她的腰,掐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看到朕这般模样,你开心了吗?是不是要来报你父亲的仇?”
余曼青看着他癫狂的眼神,却笑起来:“我父亲的仇?杀他的人不是徐三和燕二吗?那才是我的仇人。”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陛下,这也是你的仇人,我们都被他们耍了,要和我一起报仇吗?”
第410章 御驾亲征
余曼青是去年年底进的宫。
余充死后,她自知保不住与太子的婚事,便上书退婚。
没成想,婚事刚退,宫里就出事了,她倒是摘了出来。
后来端王上位,扩充后宫,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打点关系进去了。
因有前怨在前,她原本不该入选的,可伪帝选了她。
后来战事越是焦灼,这位余才人越是受宠,一路升为婕妤,再到昭仪,如今已是妃位以下第一人。
伪帝倒是封了一些妃嫔,但是随着前朝杀的杀贬的贬,这些高官之女也是死的死废的废,反倒余曼青屹立不倒。
其实伪帝很少宠幸她,他们也不是寻常帝王与宠妃的关系。
余曼青对伪帝而言,更像是倾倒情绪的对象。从余充之死,夺爵圈禁,再到宫变上位,他与徐吟燕凌之间的恩怨,余曼青完全知道内情。这样的人,太适应在他生气的时候当个听众了。
之前余曼青就是个合格的听众。每次端王来找她泄愤,她都安静地听着,无论他骂她,甚至对她动手,她都听之任之,逆来顺受。
可今天,她反客为主了。
“报仇……”伪帝喃喃重复她的话。
“对,报仇。”余曼青轻轻靠上他的胸膛,仿佛恩爱缠绵的情人,“还记得陛下在大牢中对我说的话吗?你说害我父亲的人不是你,我早就信了。”
伪帝惨笑一声:“可惜你还是信迟了。”
“是啊,现在想想,当初我可太傻了。我父亲万箭穿心,也不知道哪一支是徐三亲手所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被他们蒙蔽,以至于今日落到这般境地。我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太过愚蠢吧?”
听她剖析自身惨痛的心路,伪帝感同身受,说道:“这二人太会装模作样,朕也是许久以后才查出来,暗算朕的到底是什么人。”
余曼青靠在他身上,嘴角勾起:“现在他们一个手握大军,剑指京城,一个一统楚地,意气风发,而我们两个却是躲在深宫里,看着大军步步进逼的可怜虫。陛下,这样的结局您甘心吗?”
伪帝咬紧牙关,目中透出恨意。
他当然不甘心!他谋划了那么多年,在先皇面前瞒得滴水不漏,只消再给他一点时间,把余充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再想法子让那父子俩出点事,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主皇宫,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都是那两个人,害得他提前暴露,以至于现在得到了皇位,却很快要失去天下了。
“朕不甘心!”
余曼青得到满意的答案,松开他,正面与他对视:“那我们就来报仇吧。陛下,别人是靠不住的,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数日后,徐吟收到了虞州攻破的消息。
“比想像中快啊!”她轻声说。
“三小姐说什么?”
齐小姐恰在此时进门来。兴通军整顿后,她便重归徐吟座下。她心思细腻,学东西也快,半年下来,已是徐吟的得力助手。
“曹全兵败了。”徐吟将战报推过去,“我还想入冬前动身,现在看来要提前了。”
齐小姐三两下看完,却笑道:“恭喜三小姐,与燕二公子相聚之日近了。”
徐吟抿嘴一笑,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多了喜色。
于是两人开始商议正事。收了泽安,她麾下兵马足有八万之数,多少人留守,多少人随她出门,何人领兵,后勤如何安置……这些事都要细细安排。
好不容易讨论得差不多了,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