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得太紧反而不好,阿姒不再多问,双手乖巧交叠放在膝上:“好,那夫君先忙,我等你回来。”
声音本就带着十六七岁女郎独有的清稚,刻意放软时更添妩媚。
听起来简直爱惨了她的夫婿。
可这声情意绵绵的“夫君”唤的另有其人,然而阿姒跟前的青年神态自若,坦然受了这声夫君:“好。”
众护卫满脸愕然。
不止因眼前荒唐又暧昧的一幕,更因为二人的对话,长公子再次出声后,那女郎仍未察觉。
显然,她认错人并非全因慌乱,更因她那夫君,声音和长公子极像!
他们看向晏书珩。
晏书珩神色如常。
他用目光示意其余人看好阿姒,自己则和破雾出了小院。
两人来到院门前。
晏书珩双眸微凝:“破雾可还记得,那领头的刺客是在何时失的手?”
“彼时情急,属下只顾与刺客缠斗,未曾留意。”破雾抬眼,见他目光澄明如镜,“莫非是在听到您的声音后?”
晏书珩以笑容回应这一询问。
“想必是因我多数时候让你和穿云替我传话,鲜少出声,因而刺客直到近身行刺时才发觉,否则,他没理由在那般性命攸关之时失手。”
破雾诧异,随即更为不解:“他背后之人想取长公子性命,手握这一利器,怎会不加以利用?除非他事先不知道刺客与您声音相似,但既能派出那么多人行刺,还险些成事,说明并非泛泛之辈,不会不在事先对派出去行刺的杀手加以了解,因此不知道此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或者他知道,但并非想取公子性命,派杀手前来行刺是有别的目的
“莫非是为了嫁祸、离间?”
晏书珩听完破雾所说,不置可否。
他只淡声问道:“破雾你说,这世上真有声音极其相似的两人?”
破雾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的血亲兄弟有之,毫无血缘却生得相似者更是不少,况且声音较之容貌,更易模仿,属下就曾听闻有些歌姬乐人能将旁人的声音仿得难以分辨。”
“歌姬。”晏书珩兀自笑笑。
他思量片刻,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袖摆,那里被攥出了细微的褶皱。
破雾亦看向他被揪皱的袖摆。
“我们的人在此蹲守三日,未见周遭有埋伏,那女郎的夫婿全无动静,仿佛忘了家中妻子。许是有事无法抽身,又或者,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将长公子引到此地。”
晏书珩长睫半垂,长指抚平袖摆褶痕:“或许还需从她这里获悉。”
破雾窥见青年眼底意味深长的神色,难得迟钝,问道:“莫非您是要审问那位女郎?”
晏书珩低低地笑了。
他抬起眼,眸中笑意温融似春风拂面,平添几分暧昧。
“哪有夫君审讯妻子的?”
破雾顿时明白了。
正要询问晏书珩如何安排,一个守在半山腰的护卫急急来报。
“长公子,这家的人回来了!”
第5章
半山腰处,李婶心急如焚往回跑,额上渗出汗滴。
方才本想顺道捡些野菜,就见一伙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山,李婶心口一跳,担心阿姒,匆忙赶回,刚靠近小院,就见门前立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郎君,身侧有个负着剑的冷面护卫。
那郎君一身利落白衣,李婶能瞧出那是顶好的料子,上面的暗纹更是她见都没见过的花样。
她见过的人太少,更不知他们来作甚,一时被唬住了。
好容易脑子转过弯来,正要问起他们来意,那位郎君已先朝她行礼:“叨扰婶子,敢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声音,李婶愣住了。
这和江郎君很像啊!
但更多是无措,好在这郎君瞧着和善,人也俊得神仙似的,实在不像坏人,忙说:“能、能,借几步都行。”
他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李婶忐忑地随他来到院前树下,看到一旁冷脸负剑的护卫,不由害怕。
年轻郎君含笑回身:“破雾,转过身去,你面带煞气,会吓着婶子。”
贴心的举止让李婶对眼前的年轻人多了些好感。对方先开了口了:“未经许可便擅闯贵宅,实在冒犯。”
他说话文绉绉的,李婶听得一知半解,连连摆手道:“不、不冒犯,这院子也不贵,呸呸,这宅子不是我家的,我是被江郎君雇来照顾他家娘子的!”
几句话说完,李婶舌头都快打结了,颇窘迫地笑了笑。
那贵公子并未因此轻看她,依旧温文有礼:“婶子口中的江郎君,可是声音与我极像?身形亦高挑瘦长,是个武人?”
李婶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这位郎君,您和江郎君认识啊?”
他和气地看了李婶一眼,眼底有探究,又似有难言之隐,须臾才道。
“我与他,是死生难分的关系。”
李婶对此自有她的理解,恍悟道:“难怪您和江郎君声音那么像!敢情是亲兄弟!可这会郎君出门办事,好几天没回了。”
“我知晓。”青年说罢沉默地思忖着,忽而意味不明地淡声轻叹。
“他当不会再回来。”
李婶一时未反应过来,笑道:“江郎君的确好一阵没回了。”
然而待她抬头,看到年轻郎君复杂难辨的神情,误以为这是隐忍悲憾,妇人登时明白他口中的“不会再回”可能和自己想的不是一码事。她不敢置信,讷讷道:“这、这怎么……江郎君是在外头出事了?”
那郎君凝眉,默然不语。
李婶双目渐红:“是不是弄错了啊,江郎君武功那么高,人还那么好,他帮了我一家子,才十八九岁啊,怎就……”
晏书珩通过妇人的神态措辞,猜出她对正照顾的这对年轻夫妇的确知之甚少,要想探得更多关于那人的事,仍需从他的妻子身上入手,顺势憾道:“的确可惜。”
李婶闻言更是难过:“江郎君要真不在了,娘子可怎么办?这几天他不在,他家娘子夜里都睡不着,一直巴巴等着他回来呢……这会兄长也找来了,咋不在了……”
晏书珩远眺山下,再次轻叹。
“我亦是今日才得知消息,总算觅得他行踪,却失之交臂。”
他眼中泛起淡愁,又不像愁。
像个平静的旁观者。
又说:“我与他声音自幼相似,初进门,便被他的妻子错认,一声接一声唤我夫君,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无奈之下,只得寻了个由头出来。”
李婶也叹气,阿姒这几日的殷殷牵挂她看在眼里,可又没辙。
晏书珩低眉思量:“既是兄弟之妻,便是在下家人,在下决定带弟妹下山,寻来名医替她治好眼疾,只是不知舍弟除了妻房,可还有别的家眷?”
李婶以为他指的是妻妾,道:“我认识江郎君不久,对他实在不大熟悉,不过他与娘子情投意合,肯定不会有别的女人,他俩刚成亲,也还没孩子……”
晏书珩了然颔首:“我观弟妹似有眼疾,若她得知弟弟不在,届时以泪洗面,反加重病情。可若不告诉弟妹,夫婿久未归来,她是否会疑心舍弟始乱终弃?”
李婶又想到那日江回出门前,阿姒拉着他袖摆不让走的情形,也犯了难。
一直沉默的冷面护卫突然开口,语气淡漠,不带任何情绪:“不若将错就错,在郎君弟妹尚未复明期间,由郎君暂且假扮其夫君,只需借忙碌之故,偶尔才出现,再说上两句话,让娘子以为夫君尚在人世,待病情安稳后再告知真相……”
李婶眼前一亮,觉得这法子极好,但怕这位郎君介意,不敢轻易附和。
晏书珩垂目而立,望着脚下草木,不知是在看草木,还是透过草木看别的。
他漫不经心说:“这倒不失为权宜之计,然我与他数年未见,不知他如今习性样貌,若弄巧成拙,反叫弟妹更伤怀。”
李婶急切搭话:“这好办!我知道江郎君和娘子相处是什么样的,好学得很!两个小年轻刚成婚,又都害臊,平时说话隔着三尺地,不过晚上他俩倒是会睡在一间屋子里,有次还把床弄塌了——”
话到一半,那温和有礼的青年竟打断了:“他们每夜同床共枕?”
见他虽带着笑,但笑容有些玩味,李婶倏然明白,发了愁:“也是,总不能还让贵人夜里和弟妹一起睡吧……也太荒唐!”
青年只一笑置之。
破雾适时开口:“您说江郎君平日很忙,常不在家,若是如此,应该好办。”
李婶想想觉得也是,反正不常回来,俩人也都羞涩,总有办法搪塞。
于是热情的妇人把自己对江回和阿姒所知的一切,从声音语气、习惯、身形样貌、性情……所知均无一遗漏。
“别的没了,江郎君时常出门,我也见不到几次。”说完李婶又难过起来,“郎君和娘子真是一对命苦的鸳鸯,好在他有位好阿兄,不然娘子往后可怎么办啊……”
晏书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分内之事罢了。”
他又嘱托李婶:“婶子为舍弟难过,令在下动容,但为顾全大局,仍需劳您稍后在弟妹面前千万收敛悲伤。”
李婶忙收起泪:“好、好……”她在院门处缓了缓,这才随晏书珩往院里走。
屋内。
阿姒仍乖乖坐在榻边,听到夫君和李婶说话的声音,倏然起身。
“夫君,你忙完了么……”
李婶怕她磕着,急急上前扶住她:“娘子慢着些,当心摔倒!”
“多谢婶子。”阿姒柔声笑笑,“夫君总算回来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见她一扫这几日的阴霾露出笑容,李婶又忍不住掖了掖眼角。
“怪我回来晚了,抱歉。”晏书珩与阿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山中多有不便,我在别处寻了处院子,今日带你下山,可好?”
“今日?”这太突然,阿姒略怔,但想到过去数日独自在家的忐忑,忙点头作夫唱妇随状,面上满是信任和脉脉情意,“都听夫君的,夫君去哪,我就去哪。”
晏书珩低头看她,半垂着的长睫无比温柔,他温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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