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永乐公主眼底一片沉稳:“尽人事、知天命。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用过午饭,一直到下晌,永乐公主才起身告辞。

临行前忽然想起早些年慧休法师在自己年幼时为自己卜卦一事。

当时的卦象是——命太贵,贵极则损。

永乐公主回头,“大师不如再送我一个字?”

慧休法师挺痛快地取过笺纸提笔写了,他人已年迈,字迹却是劲道有力,元气充沛。

笺纸上面只有一个:“势”

势!

势是什么意思?

上下结构,拆开来看便是——执力,手执力量!

永乐公主沉默不语,她望向开了又合的门扉,几缕暮光透入室内,有小小细尘飞舞。

“你的命格若是在男子身上,则属于为王为相的掌权命格。”

“只可惜你生为女子,空有一身王佐之才却无处可用,所以身体承担不住这份贵气,将会在你成年之后日渐衰弱下去。”

慧休法师观察永乐公主的脸色,发现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叹息一句“阿弥陀佛”才又继续说下去:

“按理说,像你这种命格的人,不会出现在女子身上。若是有特例,无一不是天妒英才,早早身亡。”

听到“身亡”两个字时,永乐公主垂下眼睑,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大概是上苍不容许你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倘若生在一个女人可以掌权的时代,你或许有发挥才干的余地,而今,真是可惜了……”

永乐公主闻言后反倒是松了口气。

慧休法师望向窗外,也不知在他眼中真正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大道无情,天道有情,总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

永乐公主一听这话就笑了。

等永乐公主一回宫,立刻就被皇帝召见了。

她眼前一亮,心中一喜,没想到父皇竟然真的回来了!改明儿可要去屏山寺好好还愿!

皇帝将被囚禁的众人放了,自己编了一套被仙人接回天上养伤的故事,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被那样用力捅了一刀,肚子都破了个洞,突然消失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果然不愧是天子,上天之子,深受苍天喜爱!

皇帝见自己离开三天,宫廷竟然没有乱起来,仿若他依然还在一样!

要是换个疑心重的皇帝,即便是忠心耿耿的女儿为了守护自己的皇位而在非常时刻行使非常之事,估计这会儿心中也升起了警惕之心!

身边人对内廷的掌控能力竟然如此可怕,天天生活在宫里的皇帝能不担忧?

永乐公主吃亏就吃在她是女儿身这件事上,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最大的优势也是她的女儿身。

至少女儿不会谋反。

作为帝王来说,他可以给予女儿更多的信任,而不用像防年长的儿子一样杯弓蛇影。

皇帝见到永乐公主,走过去用大大的手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第一句话就是:“这几天辛苦你了。”

永乐公主仔细观察了父皇的表情,心中松了口气,“父皇能平安归来,儿臣便求仁得仁了。”

看着女儿充满孺慕之情的明亮双眼,皇帝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起小唐医生给自己讲的那个关于英国女王的故事。

女人同样不容小觑。

皇帝再次抬眉的时候,心境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虽然不至于学那个什么英国一样让女儿即位成为皇帝,但在重视女人的政治能力方面,皇帝的眼界顿时开阔了许多。

特别是在经历这次刺杀事件之后,他对自家闺女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永乐此次护驾有功,特封你为镇国长公主,明日早朝你也来参加,位置的话,就站在你四位皇兄后面吧。”

阶段性的成功来的太快,来的太突然,永乐公主稍微有点不大适应。

“不过,永乐,父皇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这话朕也只会说一遍。”皇帝正色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宠爱多年的女儿,用从未如此严肃的语气说道:“你不要参与到储位之争中去。”

永乐公主有些诧异,她没料到父皇竟然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若是一个对答不好,便会遭致猜忌,甚至是隔离。

所以永乐公主的回答也前所未有的真诚,因为她说的确实都是真心话。

她很少剖析真心,但今日,她不愿意欺骗她爹,所以回答道:“父皇,母后薨逝之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意思就是说,她娘只生了她一个,其他兄弟都是别的女人生的,和她关系真心不大。

那些个庶皇子们怎么抢皇位她都不会插手,更加不可能和他们联手造她亲爹的反。

毕竟在庶兄弟手下做公主,哪有在亲爹手下做公主尊贵。只要她没疯,就会是个铁忠的皇帝派。

皇帝对闺女的态度很满意,问起另一件悬在自己心中的大事:“刺客背后的指使者,你调查到哪一步了?”

永乐公主微微低下头,用长长的蒲扇一般的睫毛遮住了双眼,回答皇帝问话的语气很冷静,“儿臣先请父皇息怒。”

皇帝便知此案的内情定是牵连甚广,他直接道:“继续说。”

永乐公主有点迟疑,“此案涉及四位皇兄,单凭儿臣一己之言,怕是有失公道,还请父皇宣皇兄们进宫与儿臣对质。”

第45章 将计就计

四位皇子全都一脸恭敬地站在皇帝面前, 各个都是垂眉低眼一脸无辜的样子, 眼观鼻鼻观心, 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皇帝稳稳地坐在龙椅上, 揉了揉眉心, 对永乐公主一挥手:“说吧。”

永乐公主从容行礼之后,道:“那儿臣就将行刺案的始末说给大家听一听, 如果哪里说的不完善,还请皇兄们及时补充。”

四位皇子的背稍微挺直了一些, 像是在接受检验一样。

永乐公主娓娓道来。

“四个月之前, 大皇兄与其他三位皇兄一道饮酒, 根据下人的口供,大皇兄强占了舞姬莲儿的清白之身。”

大皇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父皇明鉴, 儿臣与那刺客真的不认识,儿臣定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儿臣当时喝醉了,再醒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睡在身边, 儿臣真的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父皇,儿臣与这行刺案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大皇子气得逼问永乐公主:“永乐,你为何要如此冤枉我!?”

永乐公主很冷静地陈述:“大皇兄被美色所诱惑, 强行宠幸了一个刺客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我并未说你与行刺案有直接关系,你不用紧张。”

然后她突然反问大皇子:“那天莲儿反抗的声音被十几个人同时听见,大皇兄事后还得意得与他人炫耀,这些事查起来并不难。在父皇面前, 难道大皇兄还要欺君吗?还请大皇兄自重。”

永乐公主一提到“欺君”二字, 大皇子就蔫儿蔫儿地住嘴了, 强抢民女与欺君之罪,或者谋反之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永乐公主见大皇子默认之后才继续往下说:“莲儿的长相非常符合大皇兄的审美,但是,她所在的舞班子,却是被二皇兄当日特意花钱请去给大家表演助兴的。”

二皇子顿时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永乐公主,一副不相信她竟然亲口出卖自己的样子。

“我为何要这样陷害大皇兄!?”

永乐公主说话非常客观冷静,并不会因为与谁私下交好就故意隐瞒瞎编。

“二皇兄你故意带了一个舞姬去跳舞给大皇兄看,诱导他犯错,以此来离间大皇兄与大皇嫂的感情。”

大皇子妃的父亲与二皇子妃的母亲都出身安国公府。

二皇子为了争取安国公府的政治势力才出此下策,想让大皇子妃的娘家安国公府在立太子的事情上犹豫迟疑。

“原来那刺客竟然是二皇兄的人!!!”

三皇子是个暴脾气,见状立刻扑上去准备与二皇子拼命,却被侍卫拦住了。

虽然打不着,但是却并不妨碍他破口大骂:“你怎么这样狼心狗肺,竟然派人行刺父皇!我要与你拼了——”

永乐公主并未理会三皇子的即兴表演,她继续说:“莲儿对于大皇兄来说不过是个玩物,一段露水情缘而已,没几天就被抛之脑后,二皇兄的算盘落空了。”

“但是,一个月之后,莲儿被查出来怀了身孕,那是大皇兄的骨肉。这件事被有心人知道之后就设了一个巧局,想将两位竞争者一并拖下水。”

三皇子的动作一顿。

就听见永乐公主继续解释:“刺客莲儿只是一枚棋子,在我大婚前故意接近萧致远,为的就是能在大婚当夜被我捅出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将刺客招至御前对质。”

“倘若莲儿单单只是萧致远的外室,父皇极有可能直接处置了萧家,根本不会将她招至御前,所以萧致远的贴身小厮被买通了,在约定的时机,将莲儿怀的其实是大皇兄的骨肉这件事揭发出来。”

“涉及皇室丑闻,父皇一气之下,极有可能亲自审理,这就给了对方一个紧急接近的机会。”

三皇子眉心突突跳了几下,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永乐说道:

“刺客莲儿的弟弟在三天前突然得到了一千两银票。儿臣顺着银票来源这条线索去查,发现给他银票的是三皇兄府上大管家的儿子。”

三皇子本能地大声反驳:“你血口喷人!什么一千两银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永乐公主嘴角上挑,直视三皇子的双眼,笑着问:“三皇兄这么理直气壮,想必也知道拿走你银票之人早已失踪了这件事情吧?”

三皇子很机灵,知道永乐这是想套自己的话,他才不上当,“既然你都说了对方已经失踪,无凭无证的,你为何要将脏水泼在我身上?到底是何居心!?”

永乐公主说话向来滴水不漏。

她道:“只要做了事必然会有迹可循,三皇兄百密一疏,不知道自己大管家的儿子在给刺客的弟弟送银票的时候,其实被午夜打更人无意间看到了吧?那打更人原本还打算第二天去找对方蹭酒喝,结果却发现再也找不着这个人了。”

三皇子根本不死心,他始终觉得永乐这是在诈自己的话。

“区区一个午夜打更人怎么可能认识我府上大管家的儿子!”

永乐公主早知道三皇子会这样狡辩,所以甩出决定性证据,“送银票的那个人左手背上有奇怪的烫伤痕迹,根据打更人的口供,那形状是一把斧头的样子,三皇兄可还有印象?”

三皇子心中咯噔一下。

永乐公主叹息一声:“三皇兄,你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架不住手底下的执行人是个贪得无厌的蠢货,就连送出去的买命钱都要贪一笔。也不怪你此次行事失败,办事的全是蠢货,你又能怎么办呢?”

三皇子气得双手握拳,关节都泛白了,后背也渐渐濡湿。

皇帝气得抓起一个镇纸扔过去,三皇子不敢躲避,直接将脸划伤了一条长缝,鲜血立刻直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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