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食物大半落进林老爷和林鸿肚里,吃过早饭,林老爷便出去了,林鸿夫妻俩也退回自己院里,青柳仍陪在薛氏身边。
薛氏拉着她到堂屋里,道:“你不要太拘着,临近年底了,铺子里事情多,你爹多半时候是不在家的。锦娘她爹前几天摔了,一会儿二郎要陪她回去看看,家里只有咱们母女了。”
青柳应了声是。
薛氏又道:“昨晚没睡好吧?委屈你了,一会儿时辰到了,就让人把大郎的牌位请进宗祠,等一下你在房里好好歇一歇。”
青柳道:“谢谢娘,我不累。”
薛氏笑道:“好孩子,你只将这当作自己家,平日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得无聊,就来陪陪我。咱们家人虽各有各的院子,可是每餐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吃的,到了饭点自然有人去叫你,你不要怕,多吃点,不然过两天回家,让你娘看见你被咱们家养瘦了可怎么办?”
青柳被她说得低了头,方才饭桌上,她确实不怎么敢伸筷子。
一个妇人走进来,轻声道:“太太,人都到齐了。”
薛氏点点头,牵着青柳走到屋外,外头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十几个人。
她对青柳道:“咱们家地方虽大,人却不多,而且也没有让人贴身伺候的规矩,所以家里干活的就这些人。”
说着她让那些人一一上来给青柳行礼,又一个个介绍给她听。
有洗衣的,掌勺的,采买的,缝补的,洒扫的,还有管着外出车马的,每个人各行其是,分工明确。除此外每个院子里还有一个管事妇人,薛氏唤了一个人出来,正是早上那个许嫂子,“许嫂子负责你院里的事,以后你缺了什么,只管问她要。”
青柳忙道了声是。被叫了那么多声大奶奶,她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已经有几分麻木了。
见过家里伺候的人,薛氏体谅她昨晚没睡好,让她回房去歇着。
许嫂子又过来给她带路,到了院里也不离开,因青柳没唤她,她便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青柳坐在桌边,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仍有些回不了神。今日的一切,与从前是天壤之别,她仿佛还在梦中,惶惶踏不到实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掐指一算,今天还有一更,时间可能有点晚,崽崽们明天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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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
没过多久,外出的林老爷又回来,请来了一位阴阳先生,在院里摆了个祭桌,做了一场小法事,正式将林大郎的牌位请进宗祠,一家人都上前给他上了香。
薛氏悲喜交加,又抹了一场泪。
青柳房中的贡桌没有撤掉,上头放着一只香炉,墙上的画像也还在。不过那些白练都撤下了,此时她才有心思打量这间屋子。
她的卧房设在院子东厢房,是居中的一间,只看大小,抵得上她在娘家那间屋子的两倍还有余。一进门就能看见一张一人高的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间。
外间靠屏风摆了张小几,两把靠背椅子,靠窗放着一张卧榻。绕过屏风进到里屋,居中一张雕花圆桌,地上摆着几张圆凳,靠西墙是一个大衣柜,比她人还高上许多,衣柜旁还有两口箱子,贡桌就在衣柜对面,屋子最深处摆放着一张大床,床对面是一副梳妆台,台子上镜匣妆盒俱全。
青柳这么看着,越发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况且这屋子,还只是东院里普普通通的一间,而整座东院,又只是林家大宅中寻常的一座。她不禁想,原来这便是大户人家么?难怪总有人说,大户人家拔一根汗毛,都比寻常人的腰杆粗。
她在屋内发了会儿呆,许嫂子在门外轻声唤她:“大奶奶,太太屋里准备摆饭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青柳愣愣地站起来往外走,心里却奇怪,怎么又摆饭,不是之前吃过了么?
快到正院时她才想起来,从前奶奶提过,大户人家不像他们小户,一天是要吃三顿的。
她到时薛氏已经坐在饭桌边了,却不见别人。
薛氏招呼她坐下,“刚才大郎的法事做完,二郎就陪锦娘回娘家了,你爹也去了县里,中午只有咱们两个,也让你自在自在。”
桌子上的盘子比早餐时还多,只是每个菜都做得精致小巧,分量不多,她们两个妇人竟也吃光了。
其中有一小碟桂花糯米藕,香甜软糯,青柳不自觉多吃了两块。
薛氏见她吃得比早上多了,点头笑道:“以后想吃什么,前一天和许嫂子说一声,她会交代厨房去做。咱们家人少,怕浪费,饭菜都是定量的,你若没吃饱,也只管让她去厨房端点心,只是不能贪嘴吃多了,反倒误了正餐。”
青柳忙应下。
饭后,薛氏让她陪着一起走走,消消食,又将家里的事一一说给她听,“咱们家每月有月银,你和锦娘一样,一个月二两银子,是给你出门做零花的,在家里一应用度,都不算在这里头。你若想买什么,也别忍着,让许嫂子到管事那里说一声,自然有他们给你跑腿,账都记在公中。此外每季做两身新衣,到时候有裁缝来家里,大家统一做,你若有什么喜欢的样式,只管与她们说。冬季的衣服已经做过了,因你当时没嫁进来,我就让人照着锦娘的身量做了两身,你们二人身形差不多,一会儿你回去试一试,若有不贴和的地方,让她们拿去改。”
另外又说了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绸缎绫罗等等每人的分例,直听得青柳回了房,脑中仍是晕乎乎的。
回房后没多久,许嫂子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是她这个月的月例,方才薛氏所说,这里一应俱全。
青柳送走许嫂子,缓缓坐在桌边,手上的翡翠镯子在桌子上一扣,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吓了一跳,忙抬起手来细看,见没破损,才松了口气。她不敢再戴,小心翼翼地褪下来,放在桌上。
又想起早上林老爷给她的红封,忙从袖子里拿出来,拆开一看,里头是一张银票,青柳不识字,也从未见过银票,不知上头是多少银子,拿着端详了一阵,也放在桌上。
她看着桌子上这些琳琅满目的物品,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更不要说拥有。
可她心里却无多少喜悦,她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了云端上,按理说该欣喜快活,但她却一点也不踏实。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得了这么多东西,她心中觉得有些不安。
她坐在桌边想了许久,起身将翡翠镯子和银票收好,锁在衣柜最底下,又把许嫂子送来的东西一一收起来,然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怕薛氏担心。送来的衣服鞋子必须得穿,但那些银钱,她下了决心不拿出来用。如此,她才感觉踏实了些。
晚上饭桌上只有薛氏、林老爷以及青柳三人,林鸿一家子要在他岳家小住两天。
吃过饭,青柳陪着薛氏说了会儿,便回房休息。许嫂子打来热水,她洗漱完,给林大郎上了香,就躺下了。因昨晚一夜未睡,下午又没好好休息,此时虽是在陌生的地方,她也很快睡熟了。
正院里灯还亮着,薛氏正对着镜子卸下钗簪,林老爷将外衣挂在衣架上,走过来熟练地帮她把后头一个花钿取下,将头发打散。
薛氏拿着梳子将长发梳开。
林老爷站在一侧看她,忽然道:“湛儿媳妇如何?”
薛氏侧头瞧他,嘴角含笑,“是个好孩子,许氏说她今早来敬茶,都没忘了给大郎上香,可见她的诚心。性子也乖顺,听我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也没见她不耐烦。只是有些拘谨,中午陪着我吃饭,用了不少,晚上你一回来,她就不敢伸筷子了,可见是你这木头脸,把儿媳妇吓到了。”
林老爷眼中有几分无奈,几分纵容,“你若喜欢,让她常来陪你。”
薛氏道:“这还用你说,我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愿意陪我说话的人,只要你别常来吓她就好了。”
转眼就是青柳回门的日子,早上吃过饭,薛氏把她叫到跟前,上下打量了她的装扮,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套了车,一会儿送你回去,回礼也都让许嫂子送去你房里了,你去看看还缺什么。”
青柳道:“娘,就一小段路程,我走几步就是了,何必麻烦。”
薛氏轻笑道:“不一样,傻孩子,今天听我的,让马车送你到家门口,以后你再回家,愿意走就走,愿意坐车就坐车。”
青柳听她这么说,多少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推辞。
薛氏备了两只公鸡,二十斤猪肉,二十个鸡蛋,二十斤白面做礼,比寻常人家丰厚了许多,但也没有太过,不至于让人觉得扎眼。
青柳回房看过,又过来谢了她,才在许嫂子的帮助下,提着篮子出门。
马车已经侯在大门外,青柳踏着板凳,小心地钻进车里。车子在碎石路上踢踢踏踏前行,她想起几日未见的家人,心里也有些雀跃。
昨晚青松便听他娘说大姐今日要回来,于是一大早就蹲在门外等着,一直看向小遥山方向,脖子都快望长了。
他看见一架马车驶过来,艳慕地看了两眼,转头又继续盯着来路。
直到马车在他家门口停下,青柳撩起帘子唤他,他才愣愣地站起来,呆了一呆,一下子扑过去,嚷嚷道:“大姐!大姐!你回来了!娘——大姐回来了!”
青柳笑着摸摸他的头,下了马车,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请车夫先回去,晚饭前再来接她。
屋内周氏和青荷听到声音,全都跑出来。
青柳迎上去,“娘,我回来了。”
周氏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看,红着眼眶道:“好、好……”
青柳今天穿一身宝蓝色缎面袄子,正是前天新拿到冬衣,穿着竟很合身,腰间微微一收,让她原本中等的个头,也显出几分修长来。头上仍是个中规中矩的妇人髻,只是梳了刘海,遮住额前的疤痕,一张脸比从前就多了些颜色。发髻上戴着一只玉兰花银簪,一只梅花簪,耳朵下吊着两朵银丁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极惹人眼。
青荷也也激动得盯着她姐直看,好一会儿才道:“娘,先让大姐进屋吧。”
“是是,”周氏忙抹了抹眼角,揽着青柳往屋里走,“你爹已经念过好几遍了,小松更是一大早就等在门外,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青荷青松提着回礼跟在后头。
青柳先去房里看了李大山,问他双腿的情况。
李大山自得知青柳要给林大善人做大儿媳妇,就一直有些忧心自责,她嫁过去这几日更是时时挂心,眼下女儿回来了,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免得她担心,只笑道:“已经好多了,昨天你娘扶着我在地下走了几圈,也不疼了。”
青柳喜道:“那就好,想来等过了年,就能痊愈了。”
周氏道:“你们姐弟在这陪你爹说话,娘去给你姐做点心。”
青柳拉住她的手,“娘,我回自己家里,吃什么点心呀,您别忙了。”
周氏不听她的,径直往外走,“这是规矩,可不能乱改。”
青柳没办法,只得让她去了。她和李大山说了会儿话,也去了厨房。
周氏正坐在灶下抹眼泪,见她进来,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笑道:“还没好呢,你再去屋里坐坐。”
青柳搬了张小凳子,偎在她身边,半个身子赖在她娘怀里。她自小懂事,少有这样娇黏的时候,周氏忙将她搂住,心中越发酸涩。
别人家女儿回门,都是女婿陪着的,就她的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回来了,连她做点心,也不能做两人份的。她心里苦涩,却不敢在青柳面前掉眼泪,免得惹得她也伤心,只得躲在灶下偷偷抹泪。
“他们家人……怎么样?”
“好着呢,”青柳轻快道:“公公看着挺严肃的,但是人很好,早上还让我多吃点,婆婆更是和善,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小叔和弟妹们也很尊重我。娘,你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子,一天吃三顿饭,连洗脸的水都有人帮我打好了,我只要坐在就行,什么活儿也不用干,用不了几天,我就要变成小肥猪了!”
周氏失笑,“就你这麻杆,离肥猪远着呢。”
“娘——”青柳不依地磨着她。
厨房外突然探进一个头,青松做着鬼脸道:“大姐羞羞!这么大了还撒娇!”
青柳一下子站起来,佯装要去打他,“臭小子,胆子肥了,几天不见就敢笑话大姐。”
青松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大姐羞羞……”
周氏在后头喊:“别跑了!地上滑,小心摔倒了!”
话音未落,青松脚下打滑,摔了个狗啃泥,他一骨碌爬起来,吐吐舌头继续跑。
青柳青荷和周氏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
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愁绪就被冲淡了。
点心做好后,青柳在桌边吃着,周氏和青荷整理她带回来的物品。
周氏边看就边摇头,道:“这也太多了,你怎么不拦着你婆婆?”
青柳道:“她心里有数呢,您收着就好。”
周氏道:“傻丫头,给人看见你从婆家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该说闲话了。”
青柳还未说话,青荷道:“娘,阿姐要是什么都没带回来,那才要给人笑话呢。别人要说闲话,就给他说去,咱们还能掉几两肉不成?”
这些日子她也算看明白了许多事,想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差点被认为还算疼爱自己的奶奶卖掉,她就觉得不寒而栗。要是王氏当面找她说,为了治爹的腿,她又岂会不同意?别说是给人做妾,就算要把自己的腿给爹,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偏偏王氏表面装得慈爱,背里却那样逼迫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