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尕那里待了三天,袁金林学成结业。炸药是单尕自己用硝铵、锯末渣和柴油炒制的,电雷管、起爆器是从黑市上买来的,当然,造出来的炸弹样式很土,装置也很简易。
袁金林与单尕挑一枚炸弹到野外遥控试爆一次,竟能炸出一个大坑,此等效果,对付韩功课血肉之躯,足矣。
袁金林难得高兴一次,哼着小曲回到家里,却发现他偷拍的那些罗建业与谭雁龄合影照不见了,再一到书柜辞典里扒拉照片底版,底版也消失了踪影。
傅忆娇!一定是傅忆娇从中作祟。袁金林猜想。
临来时,袁金林与单尕喝了不少酒,路上颠簸两个多小时,等他回到青屏家里,身上的酒劲并没有消退多少,这一发现保命的东西不见了,漫屋的酒气一下子虚长了不少。
“拿来!”
袁金林醉醺醺地走到傅忆娇身旁,伸手讨要。
傅忆娇将学生作文带回家,此时正端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批改,听到问话,她侧过脸打量袁金林,问道:“什么?”
袁金林努力克制情绪,说道:“照片和底版。”
傅忆娇故作困惑,说道:“照片在相册里呀,你这时要它们做什么?”
王顾左右而言他!
袁金林可不吃这一套。就见他将傅忆娇手底正在批改的一本作文簿扯了过来,摔到地上,嚷道:“我要罗建业、谭雁龄那对狗男女的照片和底版,你一定知道我把它们藏在哪里,趁我不在,你给我换了地方,对吧?快还给我,不然,我会倒大霉的。”
前段时间,袁金林跟傅忆娇讲过,说他挪用了公司十万货款,赌博用的,结果输掉了,罗建业可能要找他麻烦。有关花钱养小女人的事,他一个字也不会提。傅忆娇却是心如明镜,她当时就想,这钱肯定花在白美妙身上了,又一想,钱是罗建业的,花给了他的小姨子,肥水没流外人田,狗连裆的关系说不清楚,真要追究下来,等于自搧耳光,所以就没多问。没想到,不几天,袁金林竟然爆出罗建业和谭雁龄的合影照,这让傅忆娇打心里一万个瞧不起。
一听袁金林说要倒大霉,傅忆娇冷冷地说道:“有什么大霉可倒的?不就少人家十万块钱嘛,也犯不上拿人家的隐私说事。再说你们还是准连襟呢,再怎么斗,那是亲戚窝里斗。可谭雁龄是无辜的,我不想眼见你搞臭她,所以,我把照片和底版都送给她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听说把照片和底版交给了谭雁龄,这还了得?分明断了他袁金林的命根子啊。
袁金林伸手揪住傅忆娇的头发,生生将傅忆娇从椅子上扯了起来,逼视着她,“你也想让我去死,是吧?你明知这是我的一张保命牌,却非要送给罗建业的情人。你这个偷人养汉的贱人,跟谭雁龄一路货色!”
疾言厉色的袁金林显然恼怒至极,话没说完,他一把将傅忆娇推倒在地,又将桌子上作文簿、教案、笔墨统统横扫于地,然后,跑进厨房拎来一把菜刀。
“我告诉你,傅忆娇,我少公司不是十万,是十个十万!不然,我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气跟踪那对狗男女。可是,你的一个任性,一个任性把我推向绞刑架。你说,傅忆娇,我现在该不该杀你?敢不敢杀你?我希望你激怒我,我求求你冲我发一回脾气好不好?求你跟我倔,跟我吵,跟我闹,跟我喊叫,跟我夺刀子!”
半蹲在傅忆娇面前,袁金林越往下说就越发火,越发火就越危险,就见他手里的菜刀晃过来晃过去,一根弦稍微拿捏不住,就要砍下来似的。
傅忆娇早已习惯了丈夫的这种暴力行径,她已经过够了,也没怎么害怕,但一听说少公司那么多钱,她的心里大吃一惊,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索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伸长脖子,单等袁金林一刀剁下。
等了半晌,袁金林还不动手,傅忆娇睁开眼睛,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少了人家钱,不管多少,砸锅卖铁也要还,咱们也别充孬种走旁门左道。我不知道你那么多钱花哪去了,但是只要你以后能改好,即使你卖房子,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还,还,还!”袁金林急得两眼冒火,吼道:“一百万!我拿什么还?那么大的一个坑,你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块钱的工资,能帮我填多少?真当是填空题啊。你呀你,你成心整死我!”
说完,他撂下菜刀,双手抱头,看上去十分绝望的样子。
傅忆娇明知丈夫急得要死,说道:“实在不行,找咱爸想想办法吧,他不是有一些积蓄吗?我们家存折上也有十几万,先凑凑再说吧。”
谁知袁金林“嚯”地站了起来,说道:“不行,爸的钱不能动!袁重、袁哲已经讹他不少了,那点钱,还是留给他养老吧。”
“好,听你的,咱不花爸的钱。你消消火,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瞧你嗓门这么高,邻居听到多不好。”
命都不想要了,还要什么声誉?
只是,出逃的事情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因而,袁金林压低嗓门,说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事已至此,即使倾家荡产把坑填平了,罗建业还是不会放过我的,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爸刚退休那年,他就想整我。在青屏,我是混不下去了,袁重和袁哲还小,虽然我恨死你了,可我不能杀你,我不想让他们变成少爹无娘的孩子,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说着,袁金林就流露出逃亡之意。傅忆娇听后心肠一软,开始后悔将照片和底版交给谭雁龄了,这时说道:“要不,我去找罗建业说说情,先看看他什么态度。”
袁金林一听,当即打断她的话,喝道:“他不是韩功课,他已经有老姘头谭雁龄了,你再怎么脱,他也不会动心的。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虚情假意啊?你不会是给罗建业通风报信的吧?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丈夫给她定位狠毒,傅忆娇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等到袁金林走开以后,她才坐了起来,支耳细听袁金林忙乱的脚步声。
袁金林忙操操地整理毕行装,正准备出门,这时,傅忆娇强打精神拦住了他,劝道:“你去投案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现在信息这么发达,通缉令都是联网的,你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离我远点!”
袁金林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听说通缉他,更加恼怒了,飞出一脚就将傅忆娇踹倒在地上,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你给我听好咯,傅忆娇,咱们若是还有一丁点的夫妻感情,你先别忙报案,等我走远了,你再报。”
傅忆娇的小腹被踹得一阵阵疼痛,这绝情的一脚,也是无比绝望的一脚。当然,她并没有报案,她就愣怔地坐着,满脑空白,等候黑夜走向深处。
沙漏的优点在于它有缺陷,即中间那个小小漏洞。从它价值上说,它的缺陷恰恰是最值钱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特征,在日常工作生活中,会暴露这样那样的毛病,当我们看到别人小毛病的时候,比如吝啬,比如耍小聪明,再比如不会说话,请不要太挑剔,也许,这正是他们的求生法则,因为缺陷,他们才有了明哲保身的利器,才能把握机会,借此把握自己。(皇文汉,《办公桌上思考的脚》)
六月六,晒龙单。
谭雁龄在家晒棉衣除霉时意外地发现了裘坚几本日记,非常隐蔽,藏在衣柜最底下折叠整齐的半旧棉服的里层。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裘坚写日记,因而非常好奇地翻开了。
日记共计五本,两本是当初从监狱里带出来的,日期不连贯,定是遴选出来的精华,里面篇幅多是忏悔和对爱妻及父母的思念,剩下三本是出狱后写的,文笔历练得很好,字里行间流露着真情,看得出来他的思想也变得成熟许多,再也不是那个行事鲁莽头脑简单的纨绔子弟。谭雁龄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有一篇这样写道:
3月28日,多云,冷。
今天,我告诉雁龄我要出一次远门,去南昌给一位狱友的母亲奔丧,其实南昌我可去可不去,可我想把机会留给雁龄,当她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我想她一定是在思念罗建业。我知道她和罗建业有染已久,那只秃鹰,长得又老又丑,我一想起来就觉恶心,可是我的雁龄却偏偏傻傻地恋着他。
袁金林找过我,告诉我雁龄和罗建业一些事情,还拿一张合影照给我看。我没往心里去,因为我心里容不下雁龄的污点,在我的心里,她自始至终都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所有瑕疵都是命运对她刻意的涂抹。
擒山贼易,捉心贼难,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不住她,我没有理由怪她。何况早在认识我之前,她就心有所系,谁要罗建业那么热心肠呢,那么容易就融化了她那颗感恩的心!我给袁金林一些钱,买下了那张照片,警告他不要找雁龄麻烦,顺便给他一记耳光,现在想起来我很后悔。我猜,袁金林那时可能惹上了麻烦,也许到了穷途末路。幸好我及时改过自新,不然,说不定哪一天我比他还要艰难……